董浩然,王淑合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犯罪學學院,北京 100032)
重大突發公共危機是一種突然發生的可能危害公共安全、人身安全,造成經濟損失的事件,包括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和社會治安事件[1,2]。重大突發公共事件可能會損害事件中的不同個體或群體的心理健康和精神狀態,引發心理危機。但與此同時,心理危機也會成為經歷者生活中的關鍵轉折點,既可以通過危機干預成為強化心理韌性的挑戰和機會,也可以作為一個衰弱事件,導致突然的失衡、失敗的應對和失調的行為模式[3]。
警察這一職業與創傷暴露的高風險相關[3],重大突發公共事件下往往更加深入的介入創傷情景,反復暴露在心理痛苦下是不可避免的[4],有研究者對參與處置重大突發公共事件后的公安民警進行調查,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檢出率高達21.2%[5]。公安民警陷入心理危機所帶來的心理、生理異常反應可能導致工作效率降低、職業倦怠、濫用職權甚至激情犯罪的出現[6]。但當前對于公安民警心理危機干預卻有很多不足,多是警察出現心理危機甚至異常心理反應時才會安排外部專業人員臨時干預,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干預模式,所以并不能充分發揮危機干預的效果[7,8]。
警察心理危機是警察所經歷的一段個體心理失衡的時期,是警察對緊急情況或突發事件的主觀應激反應,同時熟悉的心理應對策略失靈,表現出心理痛苦、失衡和功能失調[6][9-11]。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發生后,公安民警會第一時間介入直至善后處理結束,暴露在危險和創傷的時間相對持久,感知更加直觀,更容易產生恐懼、焦慮、憤怒、敵對等負性情緒,例如新冠疫情近距離的值守、恐怖主義活動的維穩抓捕、自然災害和責任事故后的搶險救災[3,4]。同時,公安民警的警察角色與家庭角色會出現沖突,在突發公共事件中許多民警的家人也是受害者或受災人群,但警察的職業任務使他們無法在家庭最需要的時刻給予幫助,從而產生對家人的愧疚、擔憂以及無助感。所以,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的沖擊可能導致公安民警抑郁、焦慮、患上PTSD甚至出現自殺行為。
警察心理危機干預可以理解成內外部的專業干預者介入警察所處情境并采取一定的措施,對處于心理危機的警察提供心理護理,幫助其恢復心理應對能力,使出現的各種心理異常減輕或者消退,心理恢復平衡的積極性、支持性的心理治療技術[10-14]。重大突發公共危機往往會造成人員傷亡,公共和私有財產的損失。所以公安機關會啟動高等級勤務響應,廣大一線公安民警需要對災難現場進行搶險救災,對受災人群安撫以維護社會穩定,對災難發生后趁亂進行涉財、煽動混亂的犯罪嫌疑人進行堅決打擊。這些迫切、嚴峻的工作使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的處理、善后需要更加迅速,而公安民警的心理健康受損會大大降低公安隊伍應對事件的戰斗力。對公安民警及時進行科學的心理危機干預,預防或減輕心理危機負面影響,有利于公安民警以更好的精神狀態完成搶險救災、打擊犯罪、維護社會穩定等迫切任務。
黨和國家多次以不同形式關心、關愛公安隊伍,重視“從優待警”工作,公安部多次下發文件將公安民警心理健康保護作為從優待警的一向重要內容[8]。所以在重大突發公共事件下對于公安民警的心理危機干預正是實現“從優待警”的具體實踐和行動保證。
當前公安機關領導更多關注對重大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實際性處置,對公安民警心理危機干預工作通常流于形式[15]。公安機關內部專業化隊伍建設也有短板和不足,但更根本的問題是公安機關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干預模式。
當前公安機關沒有建立心理危機預警指標體系和監測系統,不能迅速、透明的分析可能引發心理危機的潛在或現實因素,所以防范措施缺乏針對性。同時,預警系統的預測性可以有效減少民警心理負性感受的突然性和意外性,以達到降低心理損害的目的[16]。
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的特點就是波及面廣、破壞性大且緊急,當前對于公安民警的心理危機干預預案準備不足,公安民警多是在毫無心理建設的情況下立即投入了到重大突發公共危機處置等相關工作中的,發生心理危機后不能按照事先準備的應急方案進行全面干預[16]。
當前民警心理危機干預重點關注心理顯性癥狀發現與解決,危機預防與危機后持續跟進并沒有得到充分重視,沒有建立預防、預警、評估、干預、回訪的全時段干預體系[12,16]。尤其干預工作完成后對于公安民警心理健康的跟蹤和關注缺失,不能持續跟進民警的心理變化,危機干預長效機制未得到有效落實[17]。
當前的危機干預技術也不夠系統,嚴重情況下邀請外部專家進行電話溝通或臨時面談,采用單一的“認知行為療法”,很難設身處地介入危機情景,與公安民警形成信任的關系,不能根據情況選擇合適的干預技術[17]。
當前警察心理危機評估工作不能有效地界定危機影響是群體性還是個體的,對危機的嚴重程度和可能造成的危害評估不足。同時,當前評估工作經常使用簡單的測試模式,不同地域問卷設計內容都一致,一些問卷設計具有明顯傾向性,關于危機干預效果的評價,沒有一個標準化的、可操作的標準,很難分析危機干預效果的有無和效果的大小[18]。因此,在實際的心理干預過程中容易出現判斷失誤,影響危機干預的有效性[16]。
可以借助“危機干預與壓力管理”(Crisis Intervention and Stress Management,CISM)系統建立公安民警危機干預機制。CISM是一個綜合性的危機干預系統,由公安機關專業隊伍或社會專業機構實施,可以兼容、整合多種危機干預理論和技術,在功能上可以跨越了危機的整個時間譜。CISM主要涉及八個方面,即危機發生前的準備、大規模的危機干預計劃、減壓和消解危害、重大事件應激回溯和危機事件壓力轉化、個體危機干預、家庭和組織機構的危機干預、后續措施(評估和治療的跟蹤機制), 能幫助公安民警重新獲得心理控制力[1,3,17,20]。CISM在國際上已經普遍用于災難后的危機干預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同時可以根據具體需要作出調整[14]。
同時,公安民警在心里異常后通常也都會選擇抑制、逃避,因為他們認為這是“軟弱”的標志,或者與他們作為警察角色相矛盾,不愿向外展示自己的心理狀態,更不愿主動尋求幫助[12,21]。同伴支持模式(Reciprocal peer support,RPS)是向具有類似經歷的同行尋求心理幫助的一種模式,這種警察與警察交談的方法有助于建立信任[21],所以RPS也被用于模式建立。
公安機關應該進行心理危機干預的培訓,進行心理急救訓練、壓力免疫訓練、韌性提升訓練。制定嚴密的預案,人員配備、任務分工、所需配套設施及藥品、干預技術的采取都要進行制度化,保證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發生后快速、自動反應。建立危機分析預警系統,對可能引發心理危機的方面因素進行研判,以使危機干預的準備工作更加充分。建立公安民警心理健康狀況檔案庫,以紅、黃、藍三級標準區分易受心理危機侵害的公安民警,由專業隊伍重點關注,并根據區分結果給予不同心理應對能力民警不同任務,最大程度減少警察心理危機發生[6]。
公安民警日常以及事件發生前要進行自我心理建設,有意識的提高心理順變力,學習正性情緒引發技術[17],從而增強心理資本、心理彈性,提高應對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的應對能力[8]。
在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發生后,要第一時間對公安民警進行評估分類。首先要評估危機程度、危機性質和對公安民警對應對機制、支持系統和其他資源進行評估。然后借鑒Myers的三維篩選模型從認知、情感、行為三角度考察公安民警應激水平,分為正常群體、良性應激反應、不良應激反應和功能失調的應激反應[22-24]。良性應激反應是適當的皮層喚醒和情緒喚起,注意力變的集中,能夠激發個體潛能、提高個體活動水平,不需要干預,只需要注意休息和關照。不良應激反應包換了過度喚醒、緊張、激動或抑郁、認知能力下降和自我概念不清。功能失調的應激反應包括了功能缺損、情感障礙以及妄想。值得注意的是,對于評估工作要動態進行,全時段進行評估、分類。評估過程可以結合創傷后應激障礙篩查表、貝克抑郁量表、事件影響量表等量表工具[25]以及民警自述、同事反饋等,還要注意公安民警的個人需求以及民警社會支持、應對方式情況。民警心理危機評估后要進行分類,以方便轉診,設立方案。同時要注意干預工作評估,對干預工作進展、效果等情況全盤掌握,并及時對干預的計劃和方案進行修正[18]。
在根據評估分類結果進行具體計劃制定后,就要進入危機干預階段,這一階段同時包括了事件發生72小時內、72小時至一周內、一周至一個月和一個月以后四個時間段。
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發生72小時內,需對所有公安民警做立即性的處理,通過語言干預對公安民警建立安全感和情緒穩定化處理。建立心理應激防治小組、制定心理干預具體方案、建設生物反饋檢測系統、重點人員篩查、心理救援人員培訓及督導、形成每日會議和巡回訪視制度。
在72小時至一周內的時候,局勢會趨向有序。對于正常群體和良性應激反應的群體,進行心理教育宣傳,包括講座、自助手冊等形式。對不良應激反應人員進行眼動脫敏信息再加工技術(EMDR)和團體晤談技術(CISD)的干預。EMDR是通過眼球節律運動在認知上進行脫敏,幫助公安民警緩解創傷性記憶的痛苦。CISD是針對專門群體的團體心理晤談,幫助民警用語言表達他們的痛苦、形成合適的應激反應概念、恢復正常心理功能。CISD使用小組形式,允許參與者以一種可控的方式討論他們關于創傷性事件的想法、反應、癥狀和情緒,團體的形式不會讓他們感到失控、孤單和脆弱[26]。CISD可以很好的應用于群體心理危機[27],并且最佳開展時間便是2-7天[28]。同時進行正念訓練、腹式呼吸、肌肉順次放松等干預技術訓練。對于功能失調的應激障礙民警,就要進行認知行為療法(Cognitive Behavior Therapy,CBT)。這是一種有時間限制的、以問題為中心的療法,包括暴露療法、認知重建和焦慮管理流程等[29],通常需要危機情景中的壓力源得到充分控制才可應用,它強調探索一個人的思想、感覺和行為之間的關系。該療法傳授被干預者特定的技能,如認知重建和行為激活,以改變無益的思維和行為模式[30],幫助受助者獲得希望感、控制感,建立對生活新的目標。CBT對于創傷后應激障礙的預防和治療效果已經被國際多國廣泛認可[29,31]。
在一周至一月的時間里,事件處置基本結束。針對良性應激群體,應當繼續開展心理健康教育,教會民警一些合理宣泄、轉移的心理調適方式。對于不良應激和功能失調的應激群體開展重點人員專人負責制,在EMDR、CISD和CBT等療法的基礎上,引入RPS系統,培訓正常群體或者有過類似經歷的民警專業知識與技能,進行一對一支持,幫助強化心理韌性,構建目標并盡力實現[21]。
在重大公共事件發生一月后,正常群體和良性應激群體應當回歸正常生活。對于不良應激反應群體,還可以引入基于虛擬現實技術的心理康復、基于生化和生理指標的精神壓力康復、基于神經反饋和電磁刺激的腦調控心理干預等技術手段加強調控效果。對于功能失調等應激障礙群體要進行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篩查,轉診到精神??漆t院。
4.4.1 家庭復原
如有民警因公犧牲或民警家庭成員因事件去世,可以對其進行哀傷輔導,使用傾訴宣泄式空椅技術、角色扮演、儀式活動、保險箱技術、人文關懷等方法,幫助民警或其家庭復原,盡快回歸正常生活[29]。
4.4.2 組織復原
要在組織層面對公安民警進行支持、認可,做好立功評優工作,對事件后公安民警進行調、休假安排,加強人文關懷力度,鼓勵民警強化應對方式。
4.4.3 關系復原
強化民警的社會聯系,讓其進快回歸社會生活,加強社會支持力度。公安民警通常會與同事、朋友建立親密關系,愿意與朋輩深入交流。在民警處置突發公共事件后,應鼓勵公安民警的朋輩群體對其進行心理支持,并及時反饋信息[32]。
重大突發公共事件處置完畢后要對公安民警進行追訪和總結。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發生后,公安民警可能會經歷長達數年的PTSD潛伏期[33],所以要建立一個跟蹤反饋系統,根據先前建立的民警心理檔案,定期對公安民警心理創傷性成長、恢復先前狀態、出現PTSD、心理崩潰等四類狀態進行回訪記錄[17]。對心理問題更加嚴重的公安民警進行進一步干預,甚至使用藥物等尋求外部醫療幫助。而對情況好轉的公安民警,要進行全流程的危機處理進行記錄、總結,以為后續危機干預工作積累經驗。
整體的模式如下圖:

圖1 重大突發公共事件下公安民警心理危機干預流程圖
“危中有機、轉危為機”,應當將重大突發公共事件所帶來的心理危機變成強化民警心理應對能力的契機。本文結合國內外研究嘗試建立了包含事前、事中、事后的全時段干預模式,但公安民警心理危機干預模式建立是一項全盤考慮的系統工程,本文的模式提出只是一個理論建構,依舊存在缺陷與不足,例如預警體系的具體指標建立、評估工作的標準化建設以及事后隨訪的詳細方案等??傊?,建立重大突發公共事件下的危機干預模式可以幫助一線民警提供更加系統有效的心理健康服務,提升公安民警處置災難的戰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