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紅,趙美琳,張少鵬,陳鳴岐
(哈爾濱工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01)
高校是國家創新體系重要組成部分,受制于創新成果的公共物品屬性和正外部性影響,政府是高校科研活動順利開展的物質前提李克強總理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多次強調要創新財政科研經費支持方式,科技經費作為科技體制改革中優化資源配置的關鍵一環變得尤為重要。當前,如何有效發揮政府資源配置以提升高校科研創新能力已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也是學術界始終關注的重要議題。
近年來,受新公共管理運動影響,各國都普遍更關注對于資源的競爭性配置和以結果為基礎的篩選機制[1]。因此,在對高校的政府資助方面,對由非競爭性資助模式轉變為競爭性資助模式的討論應運而生。然而,學術界關于何種資助方式更能促進高校科研創新尚未形成統一定論[2]。一種觀點認為政府非競爭性經費向競爭性經費的轉變有助于提高高校科研創新,如Butler[3]以澳大利亞教育改革為例,認為競爭性基金會極大鼓勵研究生產力;Wang等[4]以日本為研究對象,發現向競爭性資助轉變會提升科研成果的新穎性。另一種觀點認為政府非競爭性經費向競爭性經費的轉變抑制了高校科研創新,如Stephan等[5]以美國為例,發現競爭性經費傾向于采用量化的短期措施而拒絕具有前沿潛力的研究;Bolli等[6]指出競爭性經費所引起的行政負擔會降低大學生產前沿和效率。
從資助效果看,競爭性經費提倡精英管理模式,具有較強的激勵作用;而非競爭性經費提供種子基金,鼓勵研究多樣性[7]。Krimsky[8]提出的“資金效應”表明研究經費的性質決定研究結果的特征兩者雖同屬于政府資助,對高校科研創新的作用可能會呈現出明顯差異性。同時,依據高校科研創新與產業聯系程度可以將成果類型劃分為基礎研究創新和應用研究創新,二者基于其研究目的差異而顯著不同。已有研究主要聚焦于高校科研創新整體視角,將高校科研成果作為一個整體變量或僅從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的單一視角討論高校科研創新的影響因素,缺乏從創新成果類型視角出發,探討相關因素對高校不同類型成果創新的異質性影響。
2017年中國確立首批“雙一流”高校建設名單,劃分為42所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和95所世界一流學科建設高校。王曉紅等[9-10]的研究發現無論是在政府支持還是校企合作領域,不同類型的高校基于其制度安排、機構設置、管理方式的不同在對其科研成果創新方面都會存在一定差異。可見,學術界對高校類型的探索尤為關注。2022年2月公布的第二輪“雙一流”建設高校及建設學科名單中不再區分一流大學建設高校和一流學科建設高校,試圖建立分類發展、分類支持、分類評價體系。而已有研究尚未探索從對高校整合支持到分類布局中政策動態調整的合理性。在政府經費資助層面,是否應對不同類型高校科研資助存在差異?競爭與非競爭性經費對不同高校的科研成果創新是否具有異質性?這些問題的答案有待進一步探索和挖掘。
綜上,雖然現有文獻對政府資助和高校創新的關系進行了初步探索,但仍有所不足和待填補的空白:首先,在研究對象方面,多以國外高校作為研究樣本且結論難以統一;其次,在研究內容方面,缺乏基于定量方法對政府科技經費的細化研究;最后,在研究視角方面,缺少從創新成果類型出發,探討政府經費資助對不同層次高校的不同類型創新成果的異質性影響。因此,本文針對政府經費資助結構與高校科研創新關系的現實需求與理論研究不足,以“雙一流”建設高校2008—2017年面板數據為依托,采用動態面板數據模型,從創新成果視角出發,聚焦于因政府科技經費資助結構差異而產生的非對稱性影響。
基于國際視野看,政府資助一直是高校科技經費的主要來源,只是學術資助體系、方法因國而異[11]。德國一貫強調廣泛穩定的研究資助并給予研究人員極大的自主權和較弱的評估標準,而美國則更傾向于以項目提案為單位的競爭性撥款[4]。與其他國家的非競爭性經費占比為主、競爭性經費占比為輔不同,中國的政府競爭性經費歷來是高校科研人員經費的主要來源。從數據上看,近年來我國對高校科技經費投入總量不斷增大,政府競爭性與非競爭性科技經費比例約為6∶4。具體地,2018年高校科技經費撥入總額是2008年的3.25倍,其中政府非競爭性經費占比由2008年的36.32%上升為2018年的40.98%。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2007—2018年中國高校科技經費撥入規模及結構變動
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是由政府部門撥款授予擁有科學研究價值的科學家的公共資助。從獲取過程看,政府機構通過文件公示研究方向或需求,科研人員依據項目申請書、會上答辯等方式進行提案申請。最終,基于同行評議原則,通過衡量申請人的科學概況和研究內容確定提案的科學價值,選擇資助其中最杰出的一個或幾個項目。值得說明的是,政府競爭性經費并非完全依照國家需求,而是允許科研人員自下而上提出研究方向。科研人員可以在資金資助范圍內自主選題,開展創新性研究,最典型的如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資助經費占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60%以上。與非競爭性經費相比,引入市場或準市場機制的競爭性經費為研究人員提供了更為直接的貨幣激勵[6],更有利于推動科研生產力,因此備受中國政府青睞。
在 Geuna 等[7]、Kok 等[12]、張耀方等[13]、王春元等[14]研究的基礎上,本文結合中國國情,對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資助的優缺點進行定性討論,討論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資助優缺點
中國雖然競爭性經費占主導地位,但對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的重視與日俱增。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是由國家撥款以定向方式、穩定地提供給高校和科研人員,旨在給予科研人員更多自主權以減輕競爭壓力,間接激發科研創造力的政府資助。其中最為典型的是教育部基本科研業務費,自政策出臺以來經費穩定且持續增加。非競爭性經費對高校科技工作實行穩定的經費支持,鼓勵具有科研潛力的高素質人才開展自主選題,提高自主創新能力,給予中央高校更多“自由空間”[15]。因此,中國政府越來越重視到“自主權”對高校創新能力的影響,逐年加大了對中央高校的非競爭性經費分配。
在 Geuna 等[7]、Kok 等[12]、張耀方等[13]、王春元等[14]、劉小鵬等[16]研究的基礎上,本文結合中國國情,對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資助的優缺點進行定性討論,討論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資助優缺點
科技經費對于促進高校開展學術活動、傳播研究成果至關重要[17]。王春元等[14]、Trew 等[18]的研究普遍表明,政府資助無論是在協同創新還是社會影響方面對科研創新都具有明顯的有推動作用。陶元磊等[19]指出政府資助與高校科研創新并非單純的線性關系。究其原因,目前中國高校科研經費撥款屬于政府部門分散主導下的經費投入模式,“資金效應”表明資金來源差異將導致研究活動存在偏差,因此政府競爭性與非競爭性經費本質上是兩種相對立的研究資助計劃,其對高校科研創新將產生非對稱性影響。
Butler[3]、Stephan 等[20]、Wang等[21]的研究表明,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基于直接的貨幣激勵,為高校帶來可觀的科研經費,促使高校發揮其發展科學知識的職能。但與之相對應,雖然財政激勵在大學研究中形成了宏觀層面的必要性,但遵循競爭性的分配機制壓縮了非競爭性份額[11]。同時由于政府資源的共有性誘發尋租行為的普遍化,造成科技經費使用中的部分流失,從而降低了對高校的科研創新[22]。
因此借鑒王淑敏[23]的研究思路,本文試圖從成本、收益的角度看待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的影響。將高校獲得的經費支持以及所產生的激勵作用等看作是競爭性經費收益[21],將誘發的競爭環境惡化、資金錯配、尋租行為以及引發的行政效應等看作是獲取競爭性經費成本[6,11,22]。在高校獲取競爭性經費初期階段,首先,政府資助帶來了充足的科技經費。高校得以利用經費改進實驗設備并且豐富人員儲備,保證科研創新可以順利開展;其次,競爭性經費將科研與績效掛鉤。資助中所采取的激勵措施在適度范圍內有望增加高校間在研究資金方面的機構競爭,從而提高從事科學研究的動力,進而激勵高校科研創新;最后,競爭性經費所資助的項目多體現為國家需求。競爭性經費將高校研究與國家政策相聯系,為研究帶來新知識、新思路,促進研究產出。與此同時,在初期階段競爭性經費所產生的過度激勵、資金錯配等負面效果較小,邊際收益大于邊際成本,因此可以認為此時競爭性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產生積極的正向作用。
但當高校獲得的競爭性經費逐漸增多,首先,政府的大規模支持易造成資金錯配。政府對高校的競爭性科技經費投入過高,使高校對經費使用效率重視不足造成資源浪費。同時導致高校現有的創新能力不能充分利用政府撥付的全部經費,科研創新逐漸趨于飽和,邊際效用遞減;其次,過度使用資金激勵和競爭導致功能失調、競爭環境不斷惡化。多層次的交流、資金的連續性以及工作環境的平靜與安寧等都是支持創造力和生產力的因素。而過度的競爭在提高勞動強度的同時又造成研究同質化,對高校科研創新的負面影響增強。最后,科研人員對競爭性經費的追求力度越大則行政效應越強。科研人員為獲取競爭性經費需要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撰寫研究報告和匯報資金使用情況,這以犧牲科研活動為代價[6]。執著于有競爭力的資金其實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和腦力,將科研的優先級降低,進一步導致了科研獲得的低效行為。因此,隨著高校獲取競爭經費的增多,競爭所帶來的負面效應逐漸增強,直到某一頂點時,邊際成本大于邊際收益,競爭性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產生負向影響。
基于此,本文突破現有研究中的線性關系,嘗試構建競爭性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的非線性關系假設。具體地,本文認為無論是在基礎研究領域還是應用研究領域,適度的競爭性經費為高校帶來充足資源,同時能夠激發科研創新的動力。但過度競爭導致功能失調、資金錯配、競爭資助環境惡化、消耗大量的體力和腦力,對高校科研創新成果產生負向影響。因此,提出以下假定:
假定1:政府競爭性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具有倒“U”型關系。
假定1a:政府競爭性經費對高校基礎研究創新具有倒“U”型關系。
假定1b:政府競爭性經費對高校應用研究創新具有倒“U”型關系。
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是基于國家對高校穩定撥款。相比于競爭性經費,非競爭性經費保護機構和個人的自主權[7],使學術研究者不僅局限于少數精英;為科學研究提供保障,極大程度緩解高校預算壓力;鼓勵研究多樣性[7],使得研究初期對未來成果不明的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獲得種子基金;保證研究可持續性、穩定性,給予學者更多自主選擇空間;能夠使科研人員可以在不觸碰科研紅線的前提下統籌規劃、自主選題、自行立項、自由支配,真正實現了對項目全過程的管理。因此,非競爭性經費在普適性的基礎上實現對研究環節的針對性扶持[14]。
非競爭性經費彌補了競爭性經費的不足,緩解了過于強調競爭的資助環境,創造寬松的科研文化環境[13]。從短期上看,非競爭性經費提供科研人員一定的安心感,免去增加產出指標的煩惱[24];從長期上看,非競爭性經費對資金使用沒有時間限制,對支出類型沒有具體要求,包容了研究人員的多樣化研究,使其研究成果新穎性相對較高[4,16]。同時,非競爭性經費補償了高校的基礎設施損耗和科研人才智力成本,使高校走出了科研設施過度使用和科研人才潛能無法釋放的雙重困境,化高校管理方式由被動管理轉變為主動激勵。高校可以依據自身發展規劃和戰略部署設置基金分類明細,突出高校自身辦學特色和培養方向,形成自主科研體系,增強高校自主創新能力[13]。因此,在某種程度上非競爭性經費使高校科研人員更加自主和放松,激發了其創造力和生產力[25],進一步釋放科研潛能。
基于此,本文認為非競爭性經費改變了科研人員長久以來依賴有限的競爭途徑獲取充足的科研資源,構建了良好的科研文化,以“滿足好奇心”為出發點,對科研人員創新精神進行鼓舞。在基礎研究領域,高校科研人員的基礎研究活動能夠獲得更為穩定的保障,使其有機會站在自身發展的角度上思考資源投入問題,更為自由的擴展其研究空間。在應用研究領域,非競爭性經費幫助其獲得大量科研經費和科研設備,實現更多前沿的科研思路和科研想法。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定:
假定2:政府非競爭性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具有正向關系。
假定2a:政府非競爭性經費對高校基礎研究創新具有正向關系。
假定2b:政府非競爭性經費對高校應用研究創新具有正向關系。
高校的某些特定屬性會影響政府科技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之間的關系[9]。本文依照2017年“雙一流”高校建設方案,將高校區分為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以下簡稱“一流大學”)和世界一流學科建設高校(以下簡稱“一流學科高校”),分別探討其對政府資助結構與高校科研創新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
從高校類型對競爭性經費與高校科研創新的關系看。一方面,一流大學基于其優良的科技資源、較強的研發能力和明確的研發目標,科技成果市場化程度及回報率都會相應提高[10],極大鼓勵了科研人員從事科學研究的積極性。同時,一流大學基于其強勁的科研實力,對過度競爭帶來的負面作用減弱,得以最大限度地發揮競爭性經費的積極作用。但另一方面,競爭性資助方向往往體現國家關鍵需求。一流大學承擔著卡脖子技術的攻堅克難,其研究周期長、難度大,研究成果并非短期能夠體現。而一流學科高校依賴于政府的規模化資助以提供科學信息和知識指導,雖整體實力不如一流大學,但仍為地方主要創新資源輸出地。因而一流學科高校承擔著對接區域發展的重任,擁有巨大發展潛力,競爭性經費對其推動作用可能更強。
從高校類型對非競爭性經費與高校科研創新的關系看。一方面,一流大學有著更為雄厚的科研實力和人才貯備,而非競爭性經費鼓勵青年學者和在校研究生不斷試錯,給予更多自由空間[7]。同時對一流大學尚處于起步階段的新興領域而言,非競爭性經費突破功利化思維,鼓勵研究多樣化[13]。因而非競爭性經費對一流大學科研創新的推動作用強于一流學科高校。但另一方面,與一流學科高校相比,一流大學擁有更多的經費資助。而政府的大規模支持可能造成高校對經費的重視不足,導致經費使用不合理,從而降低高校的科研創新。因此非競爭性經費對一流大學科研創新的推動作用可能弱于一流學科高校。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了一組看似相互矛盾的觀點,即一流大學對競爭性與非競爭性經費和高校科研創新的關系既存在正向作用又存在負向影響,因此具有差異性。然而考慮到高校科研創新按科研產出與產業聯系程度,將成果類型劃分為基礎研究創新和應用研究創新,且二者又分別聚焦于理論性研究和應用性研究[26]。基礎研究具有投資回報率長、投資風險大的特點,而應用研究具有投資回報期短、投資風險小的特點[26]。同時在創新階段,不確定性和創造性控制的相關性降低,基礎研究帶來的錯配效應比應用研究更強[27]。因此高校類型的調節作用可能受到高校創新活動的不同而不同,據此提出以下假定:
假定3:高校類型調節了政府經費資助結構對高校科研創新的影響,且對基礎研究創新和應用研究創新的調節具有異質性。
(1)高校科研創新:借鑒寇明婷等[28]、于志軍等[29]的研究,本文基于創新成果類型視角,將高校科研創新與產業聯系的程度劃分成果類型為基礎研究創新(Y1)和應用研究創新(Y2)。參考寇明婷等[28]、王忠等學者[30]構建的對高校科研創新評價體系,研究分別聚焦于創新成果的科研效益屬性和社會效益屬性兩個維度確定指標體系,并且利用熵值法確定各指標權重。具體指標體系如表3所示。

表3 高校科研創新評價指標體系
(2)政府經費資助結構:本研究將高校獲得的政府以科技課題形式撥入的經費作為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的替代變量,具體以高校科研人員人均占有該經費衡量(CGOV)。以政府科技經費直接撥款及其他中轉所得收入中扣除競爭性部分的撥款額作為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的替代變量,具體以高校科研人員人均占有該經費衡量(NGOV)。
(3)高校類型:依據國家2017頒布的“雙一流”高校建設方案,本研究將高校類型分為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和世界一流學科建設高校,并設置虛擬變量衡量高校類型(TYPE)。
(4)控制變量:高校科研創新離不開科研人才的貢獻與創新[30],也需要內部資本投入作為原始保障,區域經濟發展水平是提升高校科研創新的關鍵,塑造的創新環境亦推動高校科研創新的重要手段。因此,本文選擇高校人力資本投入(RES)和高校經費內部支出(CAP)作為控制高校特征變量,并且考慮到已有研究發現人力資本與高校科研創新間可能存在非線性關系[31],故而引入人力資本平方(RES2);區域經濟發展水平(PGDP)和區域創新環境(RDR)作為控制區域特征變量。同時為控制時間效應影響,引入時間虛擬變量(YEAR)。各變量定義如表4所示。

表4 變量定義表

表4(續)
高校科研創新是一個動態變化過程,具有正向積累效應。高校科研創新受科技經費投入影響的同時,高水平的高校科研創新可能催生更多的科技經費,二者之間可能存在內生關系。當前的科研創新可能受到過去科研創新成果的影響。因此,本文將被解釋變量的滯后項納入模型。
直接效應模型:

調節效應模型:

本文以“雙一流”建設高校為研究樣本,剔除數據缺失且科研創新能力較弱、不具有較強研究價值的院校后選取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42所、世界一流學科建設高校73所。同時,鑒于教育部科學技術司自2008年開始針對單一高校的具體科研情況進行統計,而截至2018年尚未公布高校具體統計資料。因此,本文研究區間為2008—2017年。最終,本文選取115所“雙一流”建設高校2008—2017年間的面板數據為研究樣本。樣本中所有高校科技活動數據均來自于《高等教育科技統計資料匯編》,所有專利數據均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官方網站,省域特征變量來自于《中國統計年鑒》和《中國科技統計年鑒》。
如表5所示,基礎研究創新和應用研究創新的標準差為0.110和0.087,可以看出各高校間科研創新存在明顯差異。基礎研究創新均值為0.132,而最小值為0.003,最大值為0.695;應用研究創新均值為0.101,而最小值為0.000 4,最大值為0.749說明各高校科研創新程度普遍偏低,只有個別高校科研創新實力較強。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均值為5.165,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均值為4.102說明競爭性資助強度高于非競爭性資助。

表5 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如表6所示,被解釋變量與解釋變量間相關系數較高,控制變量均與被解釋變量在1%的水平下相關。本文變量選擇較為可靠,引入高校特征變量和省域特征變量較為合適。此外,本文進行了方差膨脹因子(VIF)檢驗。結果顯示VIF最大值為5.00,小于10的參考標準值。因此,數據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模型可以進行下一步回歸。

表6 相關性分析和VIF檢驗結果
由于在模型中加入被解釋變量的滯后項,從而與隨機擾動項相關,內生性問題的存在使普通面板估計方法無法得到有效估計量。因此,本文采用廣義矩估計法(GMM)進行回歸分析。差分GMM易受弱工具變量和小樣本偏誤影響,故本文選擇系統GMM進行回歸分析。
回歸和檢驗結果如表7所示。回歸模型1至模型8均在1%的水平上拒絕AR(1)檢驗,且AR(2)和Hansen檢驗的P值均大于0.1,證明模型通過了擾動序列相關檢驗和工具變量有效性檢驗,使用系統GMM合適。同時,通過觀察表內被解釋變量滯后項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高校當年的科研創新會顯著受過去的科研創新影響,存在明顯的動態效應。

表7 基準回歸結果
模型1和模型5是僅包含控制變量的基礎模型。可見,高校人力資本投入對科研創新呈“U”型關系,即在投入初期由于資源過度集中和信息的不確定性導致無法實現最大價值,而持續投入下逐步形成多元化團隊創新能力提升。高校經費內部支出和區域經濟水平都能極大地促進高校整體科研實力,因為對科研創新具有正向作用。基礎研究創新可能與外界聯系不緊密,使得科技資源投入冗余度高,導致區域創新環境呈負向影響。
模型2和模型6加入政府競爭性和非競爭性科技經費一次項。結果顯示競爭性經費一次項和非競爭性經費對高校基礎研究創新(β3=0.008,P<0.01)(β5=0.020,P<0.01)和應用研究創新(β3=0.004,P<0.01)(β5=0.011,P<0.01)均呈正向關系。因此假定2a和假定2b假設得到驗證。非競爭性經費在短期上免去增加指標的煩惱,在長期上鼓勵研究多樣性,既會正向作用于基礎研究創新也會促進應用研究創新。
模型3和模型7加入了解釋變量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的平方項(β4=-0.005,P<0.01)(β4=-0.004,P<0.01),可見競爭性經費與高校科研創新呈倒“U”型關系。在政府競爭性投入初期,高校由于經費支持和激勵作用等對科研創新呈積極作用。但當促進作用達到頂點后,競爭性經費引發的競爭環境惡化、資金錯配、尋租行為、行政效應等負面影響增強,因此對高校科研創新呈現出顯著的負向作用。假定1a和假定1b得到驗證。
模型4和模型8加入交乘項。可以看出高校類型對政府競爭性與非競爭性科技經費和高校科研創新的關系均有調節作用,且對基礎研究創新和應用研究創新的調節作用不同。因此假定3得到驗證。具體而言,高校類型使競爭性經費與高校科研創新的倒“U”型關系加強(β8=-0.006,P<0.01)(β8=-0.002,P<0.01)。因此對一流大學來說,因其科研實力雄厚,競爭性經費在極值內與高校科研創新的正向關系越明顯,但規模化資助引發的過度競爭導致超過極值后的競爭性經費與高校科研創新的負向關系也越明顯。而對于非競爭性經費,高校類型正向調節其與基礎研究創新的關系(β9=0.019,P<0.01),負向調節其與應用研究創新的關系(β9=-0.003,P<0.01)。因此高校類型對政府非競爭性經費與高校科研創新的關系的調節具有異質性。相比較而言,非競爭性經費在基礎研究創新領域對一流大學起到更顯著的促進作用,而在應用研究創新領域對一流學科高校具有更積極的推動作用。
為對結論進行進一步分析,本文將115所“雙一流”建設高校依據地理分布,劃分為中西部和東部地區高校分組回歸。表8中的結果可再次印證競爭性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具有倒“U”型影響,非競爭性經費對高校科研創新具有正向作用。

表8 異質性分析結果

表8(續)
同時觀察模型1到模型4的回歸系數發現,競爭性經費初期對東部地區科研創新的促進作用更大,過度競爭導致的負面影響也更深,而非競爭性經費對中西部地區科研創新的推動作用更強。并且通過組間系數檢驗即由自抽樣法(Bootstrap)抽檢500次得到的競爭性與非競爭性經費經驗P值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再次證明了政府經費資助結構對中西部和東部地區科研創新的作用強度具有異質性。這可能由于東部地區經濟發達,所處高校科研實力強、基礎設施完備,吸引了更多優秀人才集聚,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競爭性經費的激勵作用。但在競爭同時資源內耗程度加深,因此過度競爭所帶來的抑制作用對東部地區高校同樣強烈。而中西部地區高校在競爭性經費領域往往不占優勢,獲得競爭性經費的機會較少,因此更為依賴于非競爭性經費發揮穩定性、保障性作用。
觀察高校類型的調節作用發現,中西部地區中,高校類型普遍正向調節了政府經費資助結構對高校科研創新的影響,而東部地區的調節作用則具有異質性。可能由于中西部地區一流大學與一流學科高校科研實力差異大,導致政府資助對一流大學科研創新的推動作用整體高于一流學科高校。同時相較于東部地區高校而言,中西部地區高校在政府經費劃撥過程中缺口較大,因此更為依賴于研究的市場化、應用化以獲得經費補給,導致高校類型得以正向調節非競爭性經費與應用研究創新的關系。
本文基于2008—2017年115所“雙一流”建設高校的面板數據,分析政府資助結構對高校科研創新的非對稱性影響。從理論上,細化對政府經費資助結構研究,改變當前研究樣本不平衡現狀,對具有不同特征高校所產生的差異化影響進行邏輯建構,拓展對高校科研創新研究視野;從實踐上,有助于政府對不同層次高校基于創新成果產出目標,更加精準地調整科技經費投入,響應了國家科研管理改革要求,為我國政府科技經費有效配置提供新的思路和方向。主要研究結論如下:
(1)政府經費資助結構對高校科研創新產生非對稱性影響。細分來看,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所采取的激勵措施在適度范圍內有望加強大學提高科研創新的動力。但過度的競爭導致資金錯配,重視程度不足且競爭資助環境惡化,形成資源低效配置,進而對高校科研創新產生倒“U”型影響。而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很大程度緩解了高校預算壓力,既鼓勵研究的多樣性、可持續性和穩定性又給予學者更多自主選擇空間,創造寬松的科研文化環境,因而對高校科研創新產生正向影響。
(2)高校類型調節了政府經費資助結構對高校科研創新的影響,且對基礎研究創新和應用研究創新的調節作用具有異質性。首先,一流大學在競爭性經費達到拐點前對促進科研創新的幅度高于一流學科高校,但當獲取競爭性經費過度集中時過度競爭的缺點被放大,因此強化了其倒“U”型關系。其次,對一流大學的新興領域而言,受制于其開拓性、原創性、高風險性往往難以開展。非競爭性經費突破功利化思維,鼓勵研究多樣化,因此對一流大學而言非競爭性經費更為支持相對耗資大、見效慢的基礎研究發展。最后,一流學科高校受制于資源依賴性往往面臨著研發資金不足的困境,因此從規避風險角度看一流學科高校傾向非競爭性經費用于收益高、獲利快的應用研究,以減少創新失敗或虧損的風險。
(3)不同地理區位下,政府經費資助結構對高校科研創新的影響強度以及高校類型的調節作用均存在差異。具體而言,在影響強度方面,競爭性經費在拐點前對東部地區高校科研創新的促進作用更大,拐點后過度競爭導致的負面影響也更深,而非競爭性經費對中西部地區高校科研創新的推動作用更強。在高校類型調節作用方面,中西部地區高校類型均起正向調節作用,而在東部地區高校類型的調節作用則具有異質性。
(1)優化科技資助結構,營造良好創新氛圍。政府競爭性科技經費資助對高校科研創新呈倒“U”型關系,政府非競爭性科技經費資助與高校科研創新間呈線性正向關系,說明政府財政支持有利于提升高校的科研創新,但對于競爭性經費而言,一旦資助力度超過一定程度,對高校科研創新反而會產生負面影響。因此,政府一方面應合理把握對高校競爭性經費的資助力度,將高校獲取的競爭性經費控制在合理范圍內;另一方面政府應積極營造輕松包容的科研文化環境,緩解過度競爭造成的負面效果,構建良好的科研創新氛圍。
(2)專注高校自身優勢,實行分類發展布局。高校類型對政府競爭與非競爭性經費和高校科研創新關系的調節作用存在異質性。若依照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高校兩類進行整體布局劃分經費支持方式,將導致二者間科研創新差距進一步增大,且難以引導高校聚焦于自身重點領域實現實質性突破。據此可見在新一輪“雙一流”高校建設中不再區分一流大學與一流學科高校,轉而實行高校分類發展、分類支持、分類評價政策的合理性。因此,政府一方面應依據高校科研創新產出的異質性有針對性配合以合適的科技經費資助方式;另一方面也應給予優勢學科領域更多傾斜,鼓勵更多有潛力的研究方向在科技經費的支持和激勵下取得高質量研究成果。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局限性:首先,本文雖然關注“雙一流”建設高校在政府資助下科研創新的異質性,但不同政府級別或高校隸屬在對科技經費調控時具有差異化的政策目標,因此未來研究應考慮到中央財政和地方財政支持的差異性,以及中央直屬、地方直屬和省部共建院校的異質性。其次,本文雖然探究了政府經費資助結構對高校科研創新的非對稱影響,但演化作用中更為深層次的邏輯機制仍待深入研究。最后,研究內容可以進一步細化和擴展,既可以具體到對高校不同學科領域的深層次探索,又可以擴展為對科研院所和企業的進一步研究,為我國制定更加精準的經費資助體系提供參考和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