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控制在身體活動與大學生睡眠質量間的中介作用：來自日志法的證據*

葉 娜 王 磊 張 陸 孫曉軍

（1.武漢體育學院心理學系，武漢 430079；2.華中農業大學社會工作系，武漢 430070；3.華中師范大學心理學院，武漢 430079）

1 引言

睡眠是人們的基本需求，人們一生中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睡眠中度過。睡眠質量是評價睡眠狀態的最重要指標，通常是指進入或維持睡眠的困難程度、夜間覺醒次數等問題（Barnes，2012）。睡眠問題已經成為越來越嚴重的社會問題，最近有研究表明，約25%的中國大學生存在睡眠質量問題（You，Mei，Ye，Zhang，&Andrasik，2020），并且他們的睡眠不佳與抑郁、抽煙等情緒和行為問題相關（Peltzer&Pengpid，2015）。一項大樣本（16～93 歲）調查發現，年齡與睡眠不足間存在負相關，即年齡越小，睡眠問題越嚴重（Kroese，Evers，Adriaanse，&de Ridder，2016）?？梢娔贻p大學生們的睡眠問題較突出，這也已引起了學者們的關注（如游志麒，徐鈺，張陸，孫曉軍，2020；張丹，胡雪慶，劉勤學，2021；Liu et al，2019）。因此，有必要探討大學生睡眠的影響因素及其機制，一方面能夠豐富該領域的理論內容，另一方面可以為提高大學生的睡眠質量提供可行的指導。

大學生的睡眠質量受他們行為習慣的影響，酒精和咖啡因的攝入、過度使用智能手機、不規律的睡眠模式和吸煙等不良行為習慣會導致大學生睡眠問題增多（Peltzer&Pengpid，2015；Wang &Biro，2021；Zhai et al.，2020），而良好的行為習慣則可以提升大學生的睡眠質量。一系列研究發現，身體活動與睡眠質量間存在顯著關聯。調查研究表明，有足夠身體活動的大學生睡眠質量也較高（?tefan，Kristi?evié，&Spori?，2018；Wang&Biro，2021）；實驗研究進一步發現，各類型的身體活動均能夠有效促進大學生的睡眠質量，減輕睡眠障礙（Ezati，Keshavarz，Barandouzi，&Montazeri，2020；孔海軍，趙亞莉，袁秋寶，李趙越，王鳳華，2019）?？梢?，身體活動是應對睡眠問題，改善睡眠質量的有效措施。

對于身體活動提升睡眠質量的作用機制，學者們從不同角度進行了解釋。有研究者從生理角度進行了闡釋，認為身體活動時大腦的能量代謝發生了變化，為了使大腦得到恢復，人體減少了第二睡眠階段而增加了慢波睡眠，但這種生理的變化只出現在高強度運動之后（Dworak et al.，2008），其他強度身體活動對睡眠質量的積極作用無法通過該機制來解釋。此外，還有學者從情緒入手來進行解釋，發現身體活動會減輕人們的焦慮和抑郁情緒，從而改善其睡眠質量，但焦慮和抑郁也只是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Su et al.，2021），說明情緒機制也無法完全解釋身體活動與睡眠質量的關系?？梢?，身體活動對睡眠的作用機制是復雜的，有必要繼續探討。根據自我控制理論和相關經驗研究結果推論，大學生自我控制可能是身體活動和睡眠質量關系間的另一個重要中介變量（Zhong，Wang，&Zhang，2021；游志麒等，2020）。因此，本研究試圖從自我控制的視角解釋身體活動和睡眠質量間的作用機制，以豐富該領域的理論內容。

自我控制是指個體改變自己反應的能力，特別是使反應與理想、價值觀、道德和社會期望等標準相一致，以支持對長期目標的追求（Baumeister，Vohs，&Tice，2007）。調查研究發現，自我控制與睡眠質量之間存在顯著關系（游志麒 等，2020），干預研究發現，睡眠相關的自我調節技術能夠減少不良睡眠習慣，提高睡眠質量（Loft &Cameron，2013）。就寢拖延理論從自我控制失敗的角度闡釋了睡眠問題的原因，認為自我控制能力弱的人，他們更可能會在睡前被其他事情所干擾而推遲就寢時間，使得睡眠時長縮短，從而造成睡眠不足和疲勞等睡眠問題（Kroese et al.，2016）。此外，根據干擾睡眠進程理論（Sleep-interfering processes），認知覺醒是造成睡眠問題的重要影響因素（Lundh &Broman，2000），而自我控制能力的缺失，會導致人們產生更多的認知覺醒狀態，從而影響睡眠質量（游志麒等，2020）?？梢?，自我控制是影響睡眠質量的重要因素之一。

根據自我控制的力量模型，自我控制能力如同肌肉一般，可以通過恰當的鍛煉而得到增強（Baumeister et al.，2007）。元分析發現，不管是在運動中、運動結束后（一分鐘內）或運動后一段時間（一分鐘后），多種強度的急性運動都會提升人們的執行功能（Chang，Labban，Gapin，&Etnier，2012），而執行功能是自我控制的重要心理成分（Baumeister et al.，2007）。認知神經科學研究發現，溫和的運動能夠誘發左前額葉背外側和額極區的皮層激活，這些腦區的激活與自我控制能力的提高有關（Byun et al.，2014）。實驗研究發現，持續四周的空手道訓練后，人們的自我控制能力得到了提升（聞嘉寧，李杰，楊子鵬，張禹，2020）。可見，身體活動是一種能夠增強人們自我控制能力的鍛煉途徑。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假設，自我控制在身體活動對睡眠質量的影響中起中介作用。

日志法是在自然情境下，收集被試一天中的經歷或變量變化過程，能夠對各變量進行實時或接近實時的測量，該方法能夠更有把握地推斷變量間因果關系，并且可以追蹤變量間關系的個體間和個體內差異（Harris，Daniels，&Briner，2003）。因此，日志法能夠更加細致、全面地探索身體活動、自我控制和睡眠質量間的作用機制。綜上所述，本研究將運用日志法采集相關數據，探討身體活動對睡眠質量的影響，以及自我控制在其中的中介機制。

2 研究方法

2.1 被試與調查過程

本研究被試來自湖北省某高校5 個新生教學班級，共有165 人自愿參與了本次調查。所有調查均通過問卷星在線調查平臺開展。采用日志法的研究通常會選擇一個或幾個周期的時間取樣（如Hülsheger et al.，2014）。本研究探討的均是日常生活變量，一星期是一個周期，故選擇一星期作為取樣時間段。由于本研究一個數據點包括頭一天晚上的調查數據和第二天早上的調查數據，因此包括基本信息調查在內，共連續調查了9 天，具體如下：

第一天晚上，學生們完成一份基本信息問卷。第二天開始日志調查，被試連續8天每天早上和晚上各完成一份日志調查問卷。研究人員每天早上7：30 和晚上21：00通過QQ 群向參與者發送提醒信息和調查鏈接，并指導他們看到信息后盡快完成問卷，工作日上午9：30、周末上午10：30 關閉調查通道。每日調查問卷完成約需2 分鐘。早上的調查中采集被試上一晚的睡眠質量；晚上的調查中采集被試當天的身體活動水平和當時的自我控制水平。

數據分析前做如下整理。首先，將前一天晚上身體活動和自我控制與后一天早上睡眠質量數據作匹配，得到7 天的日志數據。其次，為保證數據的有效性，每名被試數據都按照以下標準進行審查刪除：（1）問卷填答有明顯的反應傾向，如選擇相同的選項；（2）每天有效的日志記錄少于3 次的被試。最終確定了156 名有效被試（女性=107，平均年齡18.3 歲、標準差0.64 歲），提供了982 個有效數據點（應答率為89.9%）。

2.2 變量測量

2.2.1 睡眠質量改編匹茲堡睡眠指數量表中的一個項目（“你昨晚的睡眠質量如何？”）來評定被試當晚的主觀睡眠質量，采用李克特5 點計分（1=非常差，5=非常好），得分越高代表睡眠質量越好。該測量方法的有效性在之前的日志法研究中得到了證實（Hülsheger et al.，2014）。

2.2.2 身體活動

采用梁德清（1994）修訂的體育活動等級量表（PARS-3）測量被試的身體活動水平。原量表包括強度、時間和頻率三個維度，分別測量被試在一段時間內（如一個月）所從事身體活動的劇烈程度、每次從事該活動的持續時間以及在該時間段內從事該活動的頻率。原量表頻率測量中最高頻率為每天1 次，由于本研究采用日志法收集數據，所采集的即為每天的身體活動情況，因此剔除了測量頻率的項目，保留并修訂了測量強度和時間的項目，以測量大學生們每天的身體活動水平。強度分5 個等級，分別計1～5 分，時間分5 個等級，分別計0～4 分，二者乘積作為被試身體活動水平的測量指標，分數范圍0～20 分，分數越高，身體活動水平越高。

2.2.3 自我控制

采用狀態自我控制量表測量被試填寫問卷時的自我控制水平（Lin &Johnson，2015），該量表包括5 個項目（如，我現在的自控力正在逐漸減少），所有項目均為反向計分，要求被試在李克特6 點量表（1=完全不符合，6=完全符合）上進行評判，分數越高表明自我控制能力越強。該量表在本研究7 次測量中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3～0.92。

2.3 統計方法

本研究采用了日志法采集數據，所有變量都是被試每天的狀態變量，因此所檢驗的模型是1-1-1 結構。該數據包含了個體內和個體間兩個層次，為了更準確地估計中介效應，需要區分個體內效應和個體間效應。因此，本研究采用多水平中介模型宏程序（MLmed）來檢驗該中介模型。預測變量進行組中心化處理，并利用各變量的組均值來進行個體間效應的計算和估計。模型設定為斜率固定且截距隨機，采用受限最大似然法進行模型估計，使用蒙特卡羅法抽樣10000 次。根據之前日志法研究的經驗（Hülsheger et al.，2014），選擇p＜0.10和90%置信區間作為最低的顯著性檢驗標準。

3 結果

3.1 描述統計結果

本研究各變量的描述統計分析結果如表1 所示。無論每天層面還是個體層面，睡眠質量、自我控制和身體活動之間均存在顯著的相關。由均值推斷，所調查的七天內，大學生的睡眠質量和自我控制能力都屬于中等偏上，而身體活動則呈低水平狀態。

表1 描述統計分析結果

3.2 多水平中介分析結果

睡眠質量、自我控制和身體活動的ICC（1）分別是0.32、0.52 和0.17，ICC（2）分別是0.75、0.87、0.57，可以進行多水平分析。多水平分析結果如表2 所示。每日身體活動水平對其自我控制水平沒有顯著作用（個體內效應，B=0.01，90%IC=［-0.005，0.02］），而總體的身體活動水平則能夠有效預測其自我控制能力（個體間效應，B=0.09，90%IC=［0.04，0.15］）。每日身體活動對其睡眠質量沒有直接影響（個體內效應，B=0.01，90%IC=［-0.01，0.02］），但每日自我控制水平則可以預測睡眠質量（個體內效應，B=0.08，90%IC=［0.02，0.14］）。總體的身體活動（個體間效應，B=0.04，90%IC=［0.001，0.08］）和自我控制能力（個體間效應，B=0.12，90%IC=［0.02，0.22］）均能夠有效預測整體的睡眠質量。

表2 多水平中介分析結果

自我控制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表明，在個體內水平，自我控制在身體活動與睡眠質量間的中介效應不顯著；在個體間水平，自我控制在身體活動與睡眠質量間的中介效應顯著（B=0.01，SE=0.01，90%IC=［0.001，0.02］）。

4 討論

4.1 身體活動積極效應的累積性

本研究采用日志法，采集了被試們每天的身體活動、自我控制水平和睡眠質量的數據，并運用多水平模型，既能夠分析每天的（個體內水平），又能夠分析整體上的（個體間水平）身體活動、自我控制與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本研究發現，身體活動的積極效應具有積累性，即只有養成長期習慣，身體活動的積極效應才能體現。

本研究結果表明，在個體內水平，身體活動與睡眠質量之間沒有關系，即被試們每天的身體活動水平無法預測他們當晚的睡眠質量。與本研究結果類似，前人研究也發現，大學生當天的步數、消耗的卡路里與隨后的睡眠時長和睡眠質量均不相關（Mead，Baron，Sorby，&Irish，2019）。此外，本研究還發現每天的身體活動也無法有效預測當晚的自我控制能力。以往研究發現，在急性運動中和運動后，人們的執行功能均會有一定程度提升（Chang et al.，2012），這通常被認為是由于運動所造成的生理激活導致的（趙鑫，李沖，2017）。本研究結果揭示出，這種運動后自我執行功能狀態的提升是短暫的，因為當天身體活動的激活效應并沒有能夠維持到夜晚。

與個體內水平分析的結果不同，在個體間水平，身體活動則能夠有效預測自我控制和睡眠質量，即被試在調查的七天中整體身體活動水平越高，他們便會有更高的自我控制水平和更好的睡眠質量。該結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平常性的身體活動與自我控制水平、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以往的橫斷研究中，研究者會分析被試在一段時期內的睡眠質量（如近1 個月）、身體活動（如最近1 周）和特質性的自我控制間的關系（?tefan et al.，2018；Zhong，Wang，&Zhang，2021）；實驗研究中，研究者安排實驗組經過一段時間（如4 周）的身體活動干預后，與對照組進行睡眠質量或自我控制的差異比較（Ezati et al.，2020；聞嘉寧等，2020）。本研究連續七天狀態測量的整體情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們長期身體活動、整體睡眠質量和特質自我控制的水平，結果與以往研究也相一致，長期的身體活動對特質自我控制和整體睡眠質量有積極影響。

綜上所述，本研究結果表明，身體活動對睡眠質量的影響是遵循累積效應的。偶爾的體育鍛煉對睡眠質量和自我控制能力的作用微乎其微，人們只有保持有規律的長期運動，才能有效改善其自我控制能力和睡眠質量。

4.2 自我控制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發現，個體間水平，自我控制在身體活動與睡眠質量間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自我控制的力量模型認為，人們自我控制能力是能通過一定方式的鍛煉而增強的（Baumeister et al.，2007）。研究發現，身體活動時大腦左背外側前額葉皮層會被激活，使人們的執行功能增強（Byun et al.，2014）。經過一段時間系統的鍛煉后，人們做出抑制反應時所需投入的自我控制資源會減少，這使得自我控制資源變得更加不易損耗，從而提升了自我控制能力（聞嘉寧等，2020）。而自我控制能力強的人，又能夠更容易抑制消極的自動化行為，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行動（Baumeister et al.，2007）。他們更易排除干擾，按時就寢（Exelmans&Van den Bulck，2021），也更易停止無意義的反芻思維，更快入睡（游志麒等，2020）。因此，長期有規律的身體活動能夠提高人們的自我控制能力，并進一步改善人們的睡眠質量。

4.3 本研究應用價值及未來研究方向

本研究揭示了自我控制在身體活動對睡眠質量的中介機制，對預防和干預大學生睡眠問題具有一定啟示。首先，身體活動對睡眠質量和自我控制的效應是需要累積的，因此大學生有必要長期保持一定的運動量。其次，自我控制在睡眠中起重要作用，其在個體內或個體間水平均能夠有效促進睡眠質量。因此，通過提升或減少消耗自我控制資源，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快速有效改善睡眠質量。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本研究采用了較為單一的主觀指標對身體活動和睡眠質量進行測量，在今后的研究中可以使用儀器或多維度的測量工具來評估身體活動和睡眠質量，以得到更加精細的結果。其次，本研究對象主要為大一新生，盡管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年級、專業等變量的額外影響，但可能會使研究結果的可推廣性受限，因此今后研究中可以考慮擴大樣本范圍，并探討年級、專業等變量是否具有調節效應。

5 結論

（1）在個體內層面，身體活動對自我控制和睡眠質量均沒有顯著影響，自我控制對睡眠質量有顯著影響。

（2）在個體間層面，身體活動與睡眠質量之間存在顯著關聯，自我控制在二者間起部分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