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晶芳
我們穿過開滿鮮花的小徑,一座幽靜的四合院出現在眼前。
“嗞—嗞—”耳畔傳來機器轉動的聲音。我循聲望去,有門大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端坐在工作臺前。只見她神情專注,粘滿黃泥的雙手正緊緊合握著中間那個旋轉著的泥坯,忽而上移,忽而下拉。片刻,一個碗狀泥坯就做好了。
這個年逾七旬的老人正在做陶藝,見我們一臉好奇,她熱情地邀請我們進她的工作室參觀。一眼望去,那些琳瑯滿目的陶器件件模樣精致,色澤光潤,而老人的手指節粗壯,膚色深褐。我忽然覺得那些精美的陶器正是她指尖綻放的朵朵蓮花。凝望著這些古樸素雅的“蓮”,我嗅到了從遙遠時空里飄來的縷縷馨香,幽謐而清芬。
安徽涇縣山多水豐,特殊的地貌成就了當地豐富的土壤資源,琴溪高嶺土是制作陶器的上等材料。老人所在的村子就是皖南有名的琴溪陶窯村,村民多姓陶,大多以制陶為業,世代沿襲。據安徽省文物部門考證,琴溪陶窯村正是唐五代時期“宣州窯古窯址”所在地,距今已有1600 多年的歷史。涇縣陶瓷廠建于1956 年,當時縣政府從陶窯村選派陶維弟、李來保等一批技術過硬的陶藝師負責陶器生產工作。陶維弟就是眼前這位老人陶水蓮的父親。
原本陶窯技藝傳男不傳女,但陶維弟無子,只能傳給女兒。“剛當學徒那一年,我總做不好,父親經常把我做的泥坯呼啦一下全摔了,嚇得我全身直發抖……”憶起從前,老人語氣有些沉重,但很快,她又笑了。“現在陶器傳統的拉坯技藝只有我懂,我能把祖輩的手藝傳下來還是很欣慰的。”原來,陶器泥坯的成型方式有多種,但拉坯完全靠技師腦中所想,心手合一,做出產品;其余都靠模具成型和機械成型。無疑,拉坯工藝最精細,操作難度也最大。
“做陶苦哦,冬天冷水里泡,夏天大火邊烤……”在老人輕言細語的講述中,我們看到了普通的泥土在制陶人手中涅槃重生的曲折過程。
一件陶器從上山找土到最后成品,需經六十道工序,用時多則十幾天,少也得一星期。單是制作陶泥就需費好一番功夫。山上的土絕非隨處可用,得“老土”和“嫩土”搭配才行。陶土配好之后,要先浸泡幾天,再經過反復篩洗,過濾、晾干水分制成泥塊。之后,還要經過多次壓揉,排除陶泥里的空氣,如此,后期制作中才不易開裂。這時的陶泥才可用來制坯。
制坯決定著產品的外觀。“你看這個花瓶,瓶身圓潤,瓶頸很細,得靠雙手上下移動把它做出來。哪有什么秘訣,都是憑經驗。就像挖土一樣,有經驗的人一眼看去就知道哪里的土能用,哪里的土不能用。這個也是,手滑到哪里該停,該用幾分力,都是多年積累的經驗……”老人指著架子上那個類似美人觚的瓶子跟我們解說。
剛成型的坯體需要在密棚內晾干,也稱“陰干”或“風干”。之后,再修坯,就是對坯體進行打磨修飾,使之厚度適宜,表里如一。如果是茶壺、酒壺類的器具,還得另外粘貼小把手和壺嘴等部件方可成型。
大部分陶窯作品還需經過施釉后才能燒制。“上釉看似簡單,其實是極為重要又難掌握的一道工序。”上釉也是個技術活,不僅要做到坯體部分的釉層一致、厚薄適當,還要關注到各種釉的不同流動性。釉也分多種,其中純天然草木灰釉最好。涂這種釉,陶器即使歷經千年,也光澤依然。原來,在陶的世界里,美麗真的可以永恒。
最后一個環節是入窯燒制。倘是炎炎盛夏,要靠近千余度的大火爐,可想而知是何滋味。看窯火至關重要,火候掌控完全看技師的本領。“看火沒個十幾二十年的經驗是根本掌握不了的。”
看著展示柜里各種造型獨特又逸趣橫生的陶藝產品,我們贊嘆不已。那豎著紅雞冠昂首挺胸的大公雞、伸長脖頸奮力拉車的灰色小毛驢、檐角懸鈴且內設桌椅的八角亭,還有形態各異又都別具一格的養花小器具,無一不惟妙惟肖,鮮活生動。每一件都是生活氣息與個性創意兼備的藝術品,它們融合了雕塑、繪畫、設計等眾多文化元素,于方寸天地間將藝術之美展現得淋漓盡致。
當冰冷的泥土遇見崇高的匠心和神奇的妙手,從此,它就踏上了光輝的旅程,歷經摔打煅燒,最終擁有了生命的色彩與激情。就像跌宕起伏的人生,既有著泥土的厚樸,又不乏歲月的沉淀,通身散發著清幽的古意和曠遠的詩情;而時間會告訴我們,它和它的締造者們終將成為歲月長河中永不凋落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