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數字化時代下數字人權的困境和出路

于文佳 吳永科 樊傳超

(1,2.渤海大學法學院,遼寧 錦州 121013;3.牡丹江市公安局,黑龍江 牡丹江 157000)

引言

隨著計算機和大數據技術的高速發展,人類社會正在逐步向數字化社會發展和轉型。舍恩伯格曾說過,大數據開啟了一次重大的時代轉型,它正在改變我們生活和理解世界的方式[1]。當前社會的數字化,雖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數字紅利,但也對所有社會成員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模式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也因此對作為人的最基本權利即人權的內容與地位產生了相當程度的沖擊。數字化和人工智能發展所產生的數字紅利僅被社會上的少數人享有,導致了數字資源分配嚴重不均,甚至公民的個人信息和數據在為整體社會帶來數字生產力的同時卻還要遭到侵害。因此,通過對既有研究的梳理和反思,筆者擬從因時代發展而產生的新一代人權——數字人權所面臨的困境,分析困境成因和提出相應的解決策略三個層面,從學界理論和社會實踐出發,整體上把握數字社會人的基本人權的變革和更新,完善和發展我國人權保護體系。

一、數字人權面臨的現實困境

數字人權是當前社會向數字化社會邁進之際,全體社會成員需要且應當享有的新型人權,其包括但不限于個人信息權、隱私權、網絡接入權、數據生存權等。由于數字人權尚未得到法律上的正式確認,故在理論界和實務界均因其未定的概念而處處受限,面臨諸多困境和挑戰,從宏觀上筆者將從理論困境與實踐困境兩個層面分別進行闡述。

(一)理論困境:數字人權確認之爭議

在數字人權這個概念被提出前,人權的發展也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我國主流觀點認為,人權的發展過程經歷了自由權本位的人權、生存權本位的人權和發展權本位的人權三個歷史階段。這個觀點雖然與卡雷爾·瓦薩克提出的“三代人權理論”[2]表述不同,但從實質上看,二者都是以社會發展是一個動態過程為出發點,不斷更新滿足現實社會需要的人權內容。對于數字人權是否應當作為“第四代人權”被確立,學界觀點尚未達成一致。此處筆者根據現有的理論研究大致分為“肯定說”和“否定說”兩種。“肯定說”以張文顯、馬長山等學者為代表,強調數字人權能夠滿足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強化法律對科技倫理的約束力并增強中國法學界在國際社會的話語體系[3]。而且,由于人工智能的發展不斷深入,公民的數字人權屢屢遭到侵害,且侵權方式多樣化、侵權范圍擴大化,人權在數字化背景下遭受到極大威脅,亟須得到法律的確認和保護[4]。因此,數字人權應當作為一項新型人權,其是人類發展進入數字時代后出現的最新需求,是人們在數字時代下個人信息與數據權不受侵犯的基本保障,更是我國實行“互聯網+”戰略決策下的必然選擇[5]。無論從國內還是從國際角度來看,數字人權的地位都應得到法律的認可和尊重。而支持“否定說”的學者則認為數字人權不應作為新型人權,其仍屬于傳統三代人權的范疇。雖然數字人權具有數字虛擬性,但其只是對于傳統人權進行了數字化重塑。數字人權是公民使用互聯網時所享有的基本權利集合,并非是獨立于傳統人權的新型人權[6]。事實上,網絡只是一種媒介,所有發生在網絡上的侵犯人權的行為均可以通過現行法律對于人權的保護規定加以規制,故不需多此一舉將數字人權獨立作為新型人權[7]。

綜合分析兩種觀點的不同學者的研究,筆者認為,人權是人之為人所享有和應當享有的權利,人權并非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其產生和發展都是生產力發展和經濟結構變革的必然結果。縱觀前三代人權的發展變化,后一代人權均是在前一代人權的基礎上結合時代背景和現實需求產生的,故筆者認為新型人權即數字人權的提出只要符合新的時代精神、滿足新的社會需求并對生產力發展起到正向積極的作用,便有其“立足之地”可言。

(二)現實挑戰:數字人權面臨之威脅

信息技術和數字網絡的發展進步對社會生產力和生產方式均產生了深刻影響,對于社會結構和公民行為模式也進行了數字化重塑,可以說使整個社會及全體社會成員逐步邁入了數字社會。而其帶來的社會與經濟的飛速發展也隨之產生了現行法律法規無法完全適應新的數字化需求這一問題,在人權方面則體現為數字人權在數字化時代仍面臨著諸多風險與挑戰,可具體分為三個方面進行遞進說明:

1.數字化資源分配不合理

隨著數字化技術的廣泛應用和普及,越來越多的社會成員成為數字化技術的利用主體。數字化技術雖然對于各利用主體而言是高效便捷的,但也使得其不同利用主體自身間的“數字鴻溝”日益擴大。數字鴻溝,以其字面意義來解釋,就是不同人之間數字社會產生的新貧富差距,是數字化程度日益加深、數字生產力迅速發展之下不同主體對于數字化技術的利用水平相差很大的情況[8]。其中,處于數字鴻溝中高位的一方是有能力和條件利用數字化技術且利用程度已經很高的利用主體,比如掌握大部分技術和數字資源的平臺、企業和政府部門。他們大多掌握網絡話語權和流量,通過大數據等數字化技術對普通社會成員的個人信息、個人偏好、個人習慣等數據資源進行收集、儲存、預測和利用,甚至造成不當利用和泄露的現象時有發生。普通社會成員在信息的獲取和利用上較上述機構相比存在天然劣勢,其只是單純參與甚至根本不參與數字化生活,故其無法適應并利用迅速發展的數字化技術,更得不到由此產生的數字紅利?！按髷祿刂票旧韼淼男碌纳鐣黄降取祿芸卣吲c個人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和權力不平等、個人權利在大數據時代備受擠壓等倫理和法律問題”[9]。

數字資源分配不均導致出現的“數字鴻溝”,使本應處于同一地位的數據信息利用主體實質上并不平等。由于數字化技術的發展使得社會各行各業大體實現了數字化產業升級,這便使得數據資源掌控者和普通社會成員之間出現信息不對稱、地位不平等的問題。其中,處于“數字鴻溝”最低端的應該屬于由于硬件設施不完善和思想觀念不先進而無法利用或無法充分利用的數字化的社會成員,他們不懂得信息技術,遑論利用。數字化生活越發展,對他們而言越不利,因為數字科技充斥著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電子支付、買票掛號、消費購物等越來越常見,而他們由于硬件設施覆蓋率低、文化程度不高、傳統觀念影響等越來越脫離目前的數字社會,處于極其弱勢的地位,因此也稱其為“數字弱勢群體”[10]。顯然,迅速發展的數字化技術并未給其足夠的時間去適應整個社會的數字化變革,也使得數據鴻溝不斷擴大,現實世界的不平等在數字世界重演又回流至現實世界。

2.數字化壟斷霸權現象嚴重

由于數字資源分配不合理,導致不同主體間在獲取信息上處于不平等地位。自然,處于“上位者”的一方會不可避免地剝削壓迫處于“下位者”的一方,即便他們本應是平等的信息利用主體。數字資源掌握者經常會以各式各樣的理由收集普通信息主體的數據,而大規模收集個人數據會對人的自由和發展帶來一系列潛在的威脅。例如,許多APP對于定位、通訊信息等的收集具有大規模泄露的風險,即便是專門存儲公民個人金融信息的金融機構甚至國有銀行,近年來泄露辦理金融業務的公民信息案件也屢見不鮮。

而且,“數據信息上位者”收集整合大量個人信息數據的主要目的是通過已獲取的信息數據,利用算法來精準預測公民的個人交易偏好、風險預期等。隨著大數據分析變得越來越高速高效,隱私空間和社會公共空間的邊界日益模糊,人們目前的隱私保護也面臨越來越嚴峻的挑戰[11]。數字化及數字化技術使數據利用的權力更多地集中于數據掌控者,而普通社會成員和數據弱勢群體幾乎沒有反抗能力。而當權力被置于數據掌控者手中時,不受控制的風險隨之增加,畢竟掌權者對自我的約束和控制遠不足以保護公民免受其權力濫用之害。日光之下,并無新事。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如果不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那么其濫用的后果無法估量。目前的法律法規不能對數據掌控者(包括國家機關和商業機構)濫權起到有效規制,因此普通社會成員在數據掌控者面前變得越來越透明,而數據掌控者逐漸化身權力行使者,其濫權行為不可避免會導致數字壟斷霸權行為。

3.數字化暴力事件頻頻出現

數字化技術的產生除了使我們的生活更加高效便捷外,從反面來看也使得某些違法犯罪行為因網絡世界的虛擬性而加速發生。數字化為“人肉搜索”“網絡暴力”等有損人格尊嚴的活動提供了可以利用的技術條件。此等數字化暴力事件導致個人“社會性死亡”,嚴重侵犯個人的隱私權、名譽權和人格尊嚴。而且由于數字技術的發展和普及,加之網絡輿論環境復雜,部分人易受到誘導刺激,做出違法犯罪行為。近年來,部分犯罪者利用數字技術和媒體網絡進行網絡詐騙、侵犯隱私、造謠誹謗等行為,甚至接受過高等教育的高校學生中也不乏使用AI技術將同學們的正常私人生活照P成具有性暗示的色情圖片,以達到發泄情緒或非法盈利的目的。這些做法毫無疑問是對人權的嚴重侵犯。

因此,總的來說,數字化趨勢日益加深,往往會誘發個人信息保護失控,網絡暴力和違法犯罪行為頻發,社會成員之間產生信任危機。如果任其自由發展下去,科技的發展對于現代人權的損害如人格尊嚴、隱私權等會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盡管科技本無罪,善惡在人心,但問題在于單憑基本的道德標準和要求很難避免侵害人權的違法犯罪行為,故需要法律體系的更新和完善來有效保障數字弱勢群體的數字人權,否則數字化技術只會使數字弱勢群體越來越“透明”,數據控制者越來越“強勢”,二者之間信息壁壘現象愈發嚴重。不僅涉及利益損失,而且事關每個人和整個人類的基本生存和發展,因此需要從人權的角度加以審視,并有針對性地提出數字化時代人權保障的新主張。

二、數字人權面臨困境的成因

萬物形成皆有緣由,好比木之根、水之源。數字人權面臨的理論和實踐困境也分別有其原因,只有分析其成因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鑰匙”,故筆者將逐一進行分析:

(一)理論爭議困境:數字人權的基礎和概念難以證成

張文顯、馬長山等學者提出了數字人權是第四代人權的觀點,這對于推動數字時代人權研究的意義巨大[12]。但這一理論看法并沒有在學界獲得廣泛共識,甚至有學者提出數字人權的概念難以證成,不存在其生存的土壤和基礎。因此數字人權遭遇了理論偏狹的問題,其主要原因在于部分學者認為數字人權的概念及其基礎難以證成。其一,數字人權的概念和內容是否能夠超越現有的三代人權范式仍是一個問題,部分學者認為數字人權不應獨立成為一項新的人權,其可以看成是現有人權在數字化環境下的新型表現形式,數字時代出現的人權問題均可以在現有的人權保護體系中找到答案。故提出數字人權這一新概念只會導致與原有人權的重疊,造成保障成本的浪費,且不能排除其權利泛化的風險。人權需要得到保障,但保障必須有邊界,如果無邊界的擴大人權范圍,又何嘗不是一種新的資源浪費呢?屆時權利通脹,還會使原有人權更加難以得到保障,因此數字人權這一概念的提出是否有其必要性和正當性仍值得深究。其二,數字人權想要成為新一代人權,就必須有其存在的前提和基礎。部分學者認為數字人權的體系并不能完全體現其社會基礎、思想基礎、道德基礎等,故不足以成為新一代人權[13]。

(二)資源不均困境:客觀硬件不足和主觀想法受限

數字化技術的發展進步使得整個社會都向數字化邁進,故數字化技術已成為一種“隱性”權力,這種權力并不能為所有人掌握,也就導致了同樣的數字資源不能被每個人平等地占有。從理論上講,不同社會主體應當享有平等的權利,平等利用數字化技術收集和利用各類數據并享有其帶來的數字紅利。但在實際生活中,前述數據掌控者能利用數字技術享受大部分數字紅利,而普通社會成員只能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這種實質不平等已經影響到公民的基本利益和社會生活秩序,且有進一步加劇的趨勢[14]。以數字弱勢群體為例,他們中部分主體由于年齡過大、技能掌握速度慢等原因沒有或不會使用手機等智能設備,已經影響到其正常的社會生活。還有部分主體雖然處于學習能力較強的階段,但受自身或外部條件影響,本身受教育程度低或所在地區屬于邊遠貧困地區、網絡覆蓋有障礙,故無法享受現代數字化服務及其紅利。筆者認為其根本原因在于兩點:其一,網絡覆蓋率的硬件設施尚未在全國范圍內得以保障,客觀上網絡覆蓋率較低,使得部分社會成員即便有學習了解數字化技術的想法也囿于實際環境無法實行;其二,在社會范圍內對于數字化及數字化技術的普及教育程度不夠,大部分社會成員對于數字化社會的理解不夠深入,更無法樹立數字思維。

(三)數字霸權困境:法律規范體系制度尚未確立

信息利用主體地位不等導致的數字壟斷霸權和歧視現象,其根源在于數字資源分配不均。數據掌控者本身因其自身工作性質天然具有優勢,其對于技術的掌握和信息的收集都是數字社會發展和數字生產力發展所必經的道路。我們不能因為數字化帶來的挑戰“因噎廢食”,放棄大數據、人工智能等高速高效便捷的科學技術,不能因為數字紅利分配不均而直接放棄數字紅利,這無疑是一種社會的倒退。因此,在不限制數據流通和傳輸之前提下,數字壟斷和歧視說明對于法律法規和行業規章制度、對于數據掌控者的管理監督還不夠到位。雖然運用數字技術手段對人的行為進行研究和分析,是數字化技術不可避免會進入的領域。但因為涉及的對象是人本身,就必須有所約束和限制。故筆者認為從公法和私法角度對數字人權的地位加以確立才能實現對數據掌控者的監督管理。

(四)數字暴力困境:道德約束和網絡執法不到位

道德的約束跟不上技術進步的速度。數字化技術的更迭與進步,也導致了信息泄露、侵犯隱私、侮辱誹謗等違法犯罪行為“花樣百出”,例如黑客侵襲、病毒攻擊、AI換臉等。其一,在數字化技術于社會生活中應用日益頻繁的情況下,違法犯罪行為也隨之從現實的物理空間走進了虛擬的電子空間,網絡技術門檻的降低反而催生了新型網絡犯罪。網絡世界的虛擬性使得行為人對于其違法犯罪行為的后果具有僥幸心理,以為躲在屏幕背后做出的行為不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由于現實世界和網絡世界邊界的模糊性,部分行為人甚至認識不到其所做的屬于違法犯罪行為?！暗虏慌湮?必有災殃?！毙袨槿藫碛辛苏莆諗底旨夹g的能力卻不同時具備與之相匹配的道德素質,法律意識淡薄,自我約束和控制能力差,最終導致其無視或藐視法律權威而利用數字技術做出違法犯罪行為。其二,利用數字化網絡技術進行違法犯罪的案件屢屢發生,執法、司法機關缺乏威懾力也是其中一大原因。網絡監管不到位,打擊網絡犯罪的法律懲戒力度不夠大,網絡犯罪執法聯動體系不到位均是數字網絡暴力頻發的重要原因。

三、化解數字人權困境的路徑

(一)理論爭議困境:加強研究,承認數字人權的法律地位

針對數字人權能否作為新興人權的理論爭議,筆者認為應當考慮到其產生的特定時代背景及其是否具有相應的社會、思想和法理基礎。

1.社會基礎:事實層面的緊迫性

首先需要說明一點,筆者認同并非所有利益都應該上升到權利層面來予以保護這一觀點[5]。應當得到法律保護的利益首先必須是現實存在的、反映大多數社會主體訴求的合法利益。目前伴隨著社會的數字化、信息化、智能化發展,公民的數字利益也隨之受到侵害的案例屢見不鮮。普通公民與通訊軟件等“數據掌控者”相比,屬于“數字弱勢群體”。雖然目前我國陸續出臺了《個人信息保護法》《數據保護法》等法律以保障數字弱勢群體的數字利益,但從實踐情況來看運行效果并不盡如人意。相對而言,我國目前規范性的法律保障只是作為出現問題后的補救措施被動開展,對于解決社會生活中的信息侵權或信息運用不對等問題仍顯滯后。因此,對于數字人權的確認和保護是當前社會普遍且緊迫的現實需求。

2.思想基礎:價值層面的正義性

數字利益被侵害的現象是數字化技術持續擴張在公平和秩序方面所產生的負面影響,例如,政府可以利用其職權輕易獲得公民個人信息,而個人信息一旦公開便會產生泄漏和不當使用的風險。但是,目前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離不開數字經濟的紅利,因此數字化技術的廣泛應用不能因其產生的消極作用而被放棄。當然,從宏觀角度來講,雖然制度的設計只能依照多數人的意見,但也并不意味著就應否定少數人的利益訴求。從價值層面來看,數字人權的存在確實是在制止惡和保護善,其作為一項新興權利具有社會無害性。將數字人權賦以權利保護,不但不會損害他人的合法利益,反而對數字弱勢群體的權益和社會秩序的穩定起到正向積極作用。因此,從思想倫理的角度來看,數字人權作為新型人權被確立符合公平正義的價值取向,是社會公眾的普遍化訴求,且該訴求暫時沒有被其他權利或法益所覆蓋,故應當得到重視和保護。

3.法理基礎:法律層面的正當性

數字人權想要在法律層面上得到確認,則必須有其保護的對應法益。當其保護的法益受到侵害時,數字人權可以作為救濟該法益的請求權基礎。故筆者認為,如果數字人權能夠被認定為一項法律權利,將使許多關乎公民生存和發展的新型人權具備其法律基礎。如數字人權的組成部分如數據信息知情權等顯然不是人與生俱來的自然權利,而是隨著信息技術發展對公民生活產生具體影響后進而在法律上得到認可的權利。而且,基于個人數據信息不受霸權和侵犯的法益保護目的,足以構成數字人權的法理基礎。數字化技術的誕生導致了數字利益和數字霸權的出現,信息泄露、算法黑洞、數據獨裁等技術弊端,也使得普通社會成員處于一種被操控的透明狀態之中。因此,普通的信息利用主體對比平臺、企業、政府等輕而易舉地利用數字化技術采集信息的主體,屬于“數字弱勢群體”,其獲取和利用信息的權利應當得到法律上的保障。這種保障不會給數字紅利既得者帶來權益上的損失,反而會使現有的社會數據資源得以擴大,數字生產力得到進一步發展,且滿足了數字弱勢群體的現實需求,可以說是共贏的選擇。

綜上所述,數字社會拓展了公民社會屬性的外延,改變了公民的行為模式,而數字人權正是在此基礎上產生的新型人權。數字人權面臨的理論困境,筆者認為學界對于數字人權的不同聲音和看法均具有其價值。無論數字人權屬于新一代人權還是歸為傳統人權的外延,數字人權皆是數字化時代人的基本生存和發展理應享有的權利。“人是目的而非手段?！笨档碌脑捳f明了數字人權無論是否已被法律確認,其存在皆是為了人本身應當享有的數字利益得到更好的保護[15]。故理論界對于數字人權的探討應當在程度上繼續加深,進一步厘清數字人權的理論問題。就筆者自身認為,數字時代要做到以人為本,承認數字人權的地位和權威必不可少。這不僅是我國引領新一代人權發展戰略的需要,也是提升中國法學界人權話語地位的必須[16]。打破原有的人權理論,努力形成以數字人權為代表的第四代人權的理論共識,可以使中國人權理論沖破單一話語局限,提高中國在國際人權保障體系中的話語權[17]。

(二)資源不均困境:分工合作,實現數字信息的合理利用

針對數字資源分配不合理和信息利用主體地位不平等的問題,筆者認為可以從政府、企業、公民三方共同發力,從硬件(設施)和軟件(觀念)的完善“兩手抓”。其一,數字生產力想要持續發展,數據和信息的流動傳播不能一刀切地被遏制,此時政府的監管作用必須得以體現。其應制定數字人權保護的統一標準,對市場參與者即企業、平臺和個人進行監管,并對違反相關法律法規的主體進行懲治。同時,政府應當做好切實有效的救濟工作,改善硬件設施不足和部分公民觀念落后的情況。硬件上應當提高數字化設備和網絡的覆蓋率,軟件上應當對數字弱勢群體加強教育和培訓,使其接受度與數字網絡的鋪設速度相匹配。尤其應當重視對偏遠地區和鄉村的教育和普及,為其提供免費的社會培訓,提升數字弱勢群體利用數字技術的能力,并加深其對數字化的理解[18]。其二,行業內部應當約定統一的“紅線”,對于其掌握的數據資源保持自律和自覺;可以建立相應的管理規范,規范數據掌控者的行為,監管其對于數據的收集和利用;也可以成立專門的行業協會,加強企業之間的相互監督[19]。其三,普通公民和數字弱勢群體本身也應當發揮主觀能動性,培養數字意識和維權意識,了解其擁有的數據權利,同時了解權利遭受侵害后的救濟措施。畢竟公民是數字人權的直接享有者,應當勇于維護自己的數字權利,提高個人數字修養,為數字社會的發展與完善積極貢獻自己的智慧。

(三)數字霸權困境:限制權力,完善數字人權的法律體系

數字霸權和壟斷主要是由于數據信息掌控者對于數字資源的過度把控。在這種情況下,要求企業、政府、平臺等保持社會責任感和行業自律性自不必多言,但僅靠其自我管理和約束顯然并不能保證不平等和歧視現象的消失,因此通過法律正式確立數字人權的地位和效力勢在必行。以公法確認數字人權的地位和效力,以私法保護數字人權所含的具體權利,公私并行才能完善數字人權的法律體系。其一,從公法角度來看,數字人權的法律地位應當與現存人權一樣,由憲法和法律規定,享有相等的法律地位,其中憲法對數字人權的規定尤為重要。因為憲法是我國根本大法,是所有法律法規的淵源和根據[20]。但是憲法只有法律規范卻無法律后果,故對于具體的數字壟斷行為應當以其下行法律法規進行規制。其二,從私法角度出發,筆者認為可以制定相應的規章制度,限制數據掌控者收集和利用數據的權力,在不妨礙信息的流動傳播和共享時,充分保護數字弱勢群體的合法權益。例如,當企業、平臺等在收集、儲存和利用個人信息時,對一般的信息利用主體的數據安全、個人隱私等產生不利影響,且無法通過私法規范進行制約時,筆者認為可以參考《個人信息保護法》等重新制定具有獨立規范客體的單行法,也可在現有的公法規范中加入專門針對數據問題的具體法律規范[21]。通過法律法規的確認對利用數字化技術來監控和分析社會成員的方式加以嚴格的限制,并對用數字化技術侵犯他人隱私和人格尊嚴的行為依法予以懲治,是解決數字霸權困境的最佳選擇。

(四)數字暴力困境:普及教育,加強數字世界的價值導向

在數字化時代,數字化生存已成為普遍的生存方式,每個人在利用數字化技術的過程中都有可能對其他人的權利產生影響。因此,需要建立和強化數字化倫理,約束社會成員利用數字技術的方式,確保他人人權不受侵犯。因為法治社會的建設關鍵不在于法律后果的威懾力,而在于公民法治素養的養成。在價值觀念的指引下,面對各種社會問題,公民自覺選擇合理合法的主流價值觀的解決方式才是數字社會有序發展顛撲不破的堅硬基石[22]。故必須要在全社會范圍內樹立數字人權的價值觀念,以人為本位,將人的價值和尊嚴作為最高目的,這也是解決數字鴻溝、公民隱私權侵害等問題的重要措施[23]。當然,除了加強公民數字人權的價值理念和數字修養外,外在的約束也必不可少。針對網絡暴力等一系列違法犯罪行為的頻發,有的學者認為可通過立法予以解決。筆者不否定立法的意義和作用,但從實踐情況看,立法不應是“最優解”。因為立法作為一種嚴格規范的活動,并不能應對社會轉型中的所有問題,特別是在“數字人權”法益本身還需要理論證成時,數字侵權受害者的權利很難得到切實保護。結合司法實踐,筆者認為我國目前對于數字侵權行為已進行了諸多嘗試,尤其是公民個人信息保護、數據保護等領域。我國目前現存的法律法規尚能解決出現的網絡暴力犯罪行為,與其重新立法,不如完善執法。對于網絡詐騙、網絡謠言、網絡暴力等違法犯罪行為,我國可以建立健全網絡執法協調機制。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對于“飯圈”亂象、互聯網賬號亂象、網絡水軍等突出問題已陸續開展專項治理,筆者認為,可以將專項治理活動堅持下去,同時加大執法力度、拓寬審查范圍,以提升網絡執法的威懾力。

結語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要加快建設數字中國,發揮信息化驅動引領作用。數字化技術不斷推進數字生產力向前發展,伴隨而來的是數字資源分配愈發不均,導致數據利用主體之間地位不等,數字霸權和壟斷現象接連出現,數字弱勢群體的數據知情同意權等人權遭到嚴重侵害。數字化技術不但成為了發展生產力的高效工具,同時也變成了違法犯罪分子手中的“武器”,以致近年來依托數字技術和網絡平臺違法犯罪的行為屢見不鮮。盡管數字人權面臨著理論和實踐上的重重困境,但有鎖就會有鑰匙,有問題就會有答案。在實務中,通過在憲法中正式確認數字人權作為新一代人權的地位,在下行的法律法規中完善對于數據掌控者的監管和監督,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對數字資源分配不均和數據利用主體不平等現狀的改善大有裨益。同時,政府應當對數據掌控者進行監管,對數字弱勢群體予以救濟,執法機關應對網絡亂象和違法犯罪行為進行審查和整治,二者要各司其職,發揮其應有作用。最后,普通信息利用主體和數字弱勢群體也應當培養數字意識,學習數字技術,提高個人數字修養,如此,在各方綜合作用之下,才能真正解決數字人權面臨之困境,實現對數字人權的確立和保護,建設有序性、法治化的數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