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與何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三重闡釋

孫若溪

（華東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241）

2023年6月2日，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深入闡述了中華文化傳承發展的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強調了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堅持“兩個結合”、扎實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的重要意義，深刻指出要“堅定文化自信、擔當使命、奮發有為，共同努力創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新文化，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1]。何謂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其本質和特征如何，與以往的各種文明形態有何根本區別，以及應當探索何種建構路徑？對上述問題的追詢和辯答，是理解中華民族現代文明這一重要概念的首要環節，也是推動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的題中之義。

一、“破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核心范疇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就要“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提煉展示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和文化精髓”[2]。要廓清“中華民族現代文明”這一全新命題的突出特性，探尋可行的建構路徑，首先應當從“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三個核心范疇切入，以小見大地對中華民族現代文明這一復合概念進行整體描摹，深刻剖析其本質屬性和內在意蘊。

（一）“中華民族”：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主體優勢

“一部中國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3]與人類文明新形態相比，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主體聚焦在更有針對性的中華民族而非大而廣的人類，更加突出了其背后蘊含的深厚地域文化特色和鮮明的民族屬性。

首先，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由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地理和文化底蘊熔鑄而成的，與這片土地的價值觀念、傳統習俗等風土人情相互濡染，呈現出強烈的地域文化特性。“中華”一詞限定了文明生發與衍進的范圍：中華大地，或稱華夏大地。一般認為“中華”的“中”字作地理方位之解，指“中心”“居中”[4]；而“華”字的本意為“花”，后引申為禮服上所繡的圖案紋飾。“華夏”與“中華”詞義相近，孔穎達在《春秋左傳正義》中有云：“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5]（1827）《尚書正義》中則將“華夏”解釋為“服飾華美的大國”：“冕服采章曰華，大國曰夏。”[6]（346）古語也常以“衣冠之士”來代指中華士人，以服飾的華美喻指文化的高雅[4]。衣冠華服是禮儀與品節的象征，無論是“中華”或是“華夏”，其含義都與服章之美相關，亦含文化、文明之意。正是這種以衣冠禮樂來代指文化的內在邏輯，使得“中華”成為一個開放且寬泛的文化概念，而非封閉的種族概念、血緣概念[7]，這也是以華夏大地為核心、以中華文明為載體的“中華文明圈”得以形成的關鍵因素。語言、文字、習俗、價值觀念等文化象征物是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重要標識，文化的殊致構成了“中華”與“狄夷”的根本界分。

其次，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由中華兒女書寫的文明史詩，是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和精神標識。中華民族不僅是各民族在長期交往交流交融中自然形成的集體意識，更是促使中華各族人民團結一心的關鍵紐帶。在幾千年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華夏大地孕育了中華民族這一“自在”的民族實體；在近代與“他者”抗爭的歷史進程中，中華民族又實現了從“自在”到“自覺”的根本轉變[7]，造就了如今唇齒相依、榮辱與共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在橫向維度上，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由各民族共同締造的燦爛文明，是中華文化普遍性與各民族文化特殊性有機統一的“最大公約數”。中華文化是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者，中華文明的發展史就是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交融史，正因如此，中華文明具備天然的包容性、凝聚力和向心力。在縱向維度上，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承繼了古代輝煌文明和近代文化變革的歷史厚度，是獨具民族特色的命運共同體。中華民族這一國家民族概念的產生與發展伴隨著國家意識和現代民族意識的覺醒，中華各民族在對歷史記憶、精神文化和道德傳統的共享中完成了對文化身份的體認，也必將在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進程中發揮強大合力。

最后，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蘊含鮮明的民族特性，與西方文明有著根本差異。照見自身須以他者為鑒，正如梁啟超所言：“何謂民族意識？謂對他而自覺為我。”[8]（95）為此，應當以西方文明為“參照系”[9]，在比較中把握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洞見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獨特之處。第一，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突出的統一性、連續性和創新性，主要體現在文明的傳承方式上。中華文明在其發展進程中始終秉持“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的變革精神，堅持守正不守舊、尊古不復古，造就了中華文明與中華民族的強大韌性。第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突出的包容性與和平性，主要體現在文明的傳播方式上。不同于西方海洋文明以掠奪和侵略為手段的野蠻擴張，中華文明的對外傳播始終以文化交融為底色，秉持兼容并包的基本理念，在文明互鑒中探求“天下大同”。概而言之，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既有對中華傳統文明的賡續與傳承，又有融通中外交流和反思，具備繼往開來、善善從長的主體優勢。

（二）“現代”：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時代指向

守正是中華傳統文明與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一脈相承的必然通路，錨定了文明存續的根基；創新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緊跟時代變革的必然旨歸，指明了文明未來的發展方向。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不僅要回望歷史、賡續傳統，更要立足當下、面向未來，牢牢把握守正與創新的辯證統一。

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脫胎于民為邦本的農耕文明，具備繼往開來的歷史性。文明是歷史的產物，“如果不從源遠流長的歷史連續性來認識中國，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國，也不可能理解現代中國，更不可能理解未來中國”[1]。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不僅是中國歷史發展的客觀必然，更是歷史主體的能動選擇。一方面，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繼承了農耕文明“和實生物”的生態智慧，承載著文明賡續的歷史必然性。數千年來歷經風雨動蕩，中華文明的火種卻從未熄滅，與天人合一的群體選擇及其衍生出的家國同構、兼容并包的政治文化息息相關[10]。另一方面，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蘊含著與時俱進的歷史選擇性，它并非對傳統文化全盤接收，而是在傳統與現代的交匯碰撞中批判繼承，促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馬克思主義彼此契合、相互成就，以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著眼當今時代的新形勢、新使命、新任務，具備把握時代的當下性。當前我國正處于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并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的關鍵時刻，這就要求我們必須牢牢把握當下文化領域的新矛盾、新課題，在不斷推進“兩個結合”中促進文化傳承與創新，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同時，也應當明晰，在國內國際“兩個大局”同步交織、相互激蕩的今天，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正面臨前所未有的風險與挑戰。作為中華文明的當代形態，能否立足新的歷史方位、洞悉時代所向，決定了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能否順應時代發展，引領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行穩致遠。

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內蘊著固本培元與繼古開今的辯證統一，具備引領時代的未來可能性。當前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仍處于進行時態，因此應當在立足當下的同時放眼未來，進行動態分析研判。一方面，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具備革命性和面向未來的開放性。從“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到紅船、延安、西柏坡，革命文化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共同構成了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凝結著中華兒女不懼挑戰的無畏品格，為中華文明生生不息提供豐厚滋養。另一方面，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必須經得住時代的檢驗，具備可持續發展的科學性。近代“文明蒙塵”的歷史教訓深刻表明，文明能否跟上時代、引領時代，與國家和民族的存亡息息相關。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將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與中華文明“知常達變”的優良傳統有機結合，能夠更好地把握“變”與“不變”的辯證關系，做到準確識變、科學應變、主動求變，不斷回應時代提出的新課題。

（三）“文明”：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本質界定

文明是現代化國家的顯著標志，中華文明構成了中華民族的核心凝聚力，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得以貫通融會的精神之源。厘清文明衍進的底層邏輯，明確“文明”與“文化”的差異，是透視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本質的重要遵循。

何謂文明？現代意義上的“文明”術語出現于19世紀30年代的法國[11]，取與“野蠻”相對應的“開化”之義，并以西方為話語中心開始向世界傳播。西方學者對文明的內涵與外延有著較為詳盡的論述，例如，“（文明是）世界觀、習俗、結構和文化（物質文化和高層文化）的特殊聯結”，“（文明是）一種包圍著一定數量的民族的道德環境”[12]（20）等，但卻始終沒能走出西方文明優越論和文明階級論的窠臼。從馬克思主義視角來看，文明是生產力發展狀況和社會交往關系的反映。馬克思和恩格斯曾多次在文本中提及“現代文明”“文明國家”“文明形式”等表述，并以歷史發展為脈絡，以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變革為基線，將人類文明史劃分為人的依賴關系、物的依賴關系、人的全面發展三個階段，借助術語革命揭示了文明衍進的本質——生產方式與生產資料的嬗變。馬克思主義文明觀認為，產業結構、生產工具、交往方式等要素的演進是劃分文明形態的重要因素[13]。中華民族現代文明這一命題的提出，無疑是對馬克思主義文明術語發展的又一原創性貢獻，對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意義深遠。

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為何落點于“文明”而非“文化”？只有廓清二者的基本界分，方能準確把握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本質屬性。概言之，相較于文化而言，文明更具整體性和持久性。首先，文明是一個有機整體，它包蘊著文化的內涵，是文化的更高表現形式。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Arnold Toynbee）指出：“文明乃是整體……在這個整體里，經濟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因素都保持著一種非常美好的平衡關系。”[14]（463）文明不僅包括禮儀規范、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等社會文化，還涵蓋了科學技術、政治制度和藝術造詣，是一個民族世界觀、價值觀和方法論的總和。“一個文明是一個最廣泛的文化實體。”[12]（21）其次，文明是一個持久的、漸進的歷程。文化可能應時而生、轉瞬即逝；而文明的孕育則需要長期的沉淀和積累，常常要以百年、千年來計。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之所以能夠以嶄新姿態屹立于世界文明之林，其底氣正源自遐邇一體、源遠流長的文明特性。

縱觀人類文明發展道路，社會形態的衍變總是伴隨著生產方式和社會結構的深刻變革，文明的構成機理和傳播通路也必然會產生變化。從古代文明向現代文明轉型的進程中，中華文明經歷了后發外生型現代化帶來的迷惘與陣痛，不僅保留了自身的歷史積淀，還迸發出無比強勁的發展動力。當前，人類文明已超越了原始文明、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三種形態，正不斷向信息文明轉型發展。在此背景下，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承擔著推動中華文明與信息時代生產力水平相適應的重大任務，力求打破西方國家憑借現代化先發優勢而建立的現代文明與西方文明之間的虛假聯結，樹立自信、自強的大國文明觀，實現中華民族傳統文明向現代文明的革命性轉化。

二、“論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價值坐標

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概念的提出，豐富了中華文明的內涵與外延，為以往命題的闡釋提供了獨特視角。明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內容體系，厘清其與中國式現代化和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邏輯關聯，錨定其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的價值方位，是深入剖析這一全新概念的必要前提。

（一）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五個文明”協調發展的有機生命體

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物質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會文明和生態文明有機統一、協調發展的文化生命體，“五個文明”相互制約耦合，共同構成了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內容體系，彰顯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合統一”的價值取向。

物質文明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發展基石。物質文明主要包括物質資料生產技術的發展和自然科學知識的進步，是一個民族生產力發展水平的體現。物質文明的發展是任何文明實現進步的先決條件，它能夠在最大程度上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以供給發展其他子文明所需的必要物質資源。“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15]（591）物質與意識、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辯證關系決定了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與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的底層邏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黨和國家始終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在繼承中國古代物質文化遺產的基礎上持續推動科技創新與進步，使得現代物質文明成果不斷涌現，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夯實基礎。

精神文明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精神支柱。文明是物質生產成果與精神生產成果的總和，精神文明是一個民族生命力、創造力和凝聚力的集中體現。精神力量是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密碼”，是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核心內驅力。黨和國家始終高度重視精神文明建設，大力弘揚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中華民族精神，不斷加強思想道德建設和教育科學文化建設，促進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以增強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精神力量。

政治文明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制度保障。在長期的探索與實踐中，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創造性地發展出了以全過程人民民主為基石的社會主義政治文明，豐富了人類政治文明形態。全過程人民民主中蘊含的人民至上等理念，與中華文明“民為邦本”“天下為公”的文化傳統相契合，是對傳統民本思想的現實超越。政治文明建設能夠引導主流文化發展方向，提高公民法治意識和政治素養，把穩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前行之舵。

社會文明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理想樣態。社會文明程度是現代性的重要評判指標，主要由公民文明素養、社會風尚、社會公共服務體系等要素構成，是對社會發展方向的綜合性規定。中華文明蘊含豐富的社會價值主張，無論是天下為公、家國同構的民本社會觀，還是明德崇禮、以和為貴的社會交往準則，都與現代社會“民主、公正、平等”的核心價值不謀而合，是數千年來中華民族實現“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橋梁、紐帶、“黏合劑”。

生態文明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資源寶庫。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生態文明正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有別于其他文明的獨特所在，“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態理念既契合農耕文明“天人合一”“萬物并育”的文化信仰，又合乎可持續發展的客觀需要，凝結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智慧。正是這種萬物一體的有機整體主義自然觀[16]（7），促生了我國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文明理念，推動傳統工業文明向現代生態文明轉型。

（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與中國式現代化互為旨歸

“中國式現代化賦予中華文明以現代力量，中華文明賦予中國式現代化以深厚底蘊。”[1]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這就要求在物質全面豐富的基礎上推動“五個文明”協調發展，實現中華文明的賡續與鼎新。同時，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又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提供源源不竭的內生動力，從文化與文明層面助推中國式現代化倍道兼進。

首先，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必然。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式現代化取得歷史性成就，生產力水平極大提高，經濟結構不斷優化，民主與法治建設穩步推進，社會主要矛盾也發生了深刻變化。一方面，由人類文明演進規律可知，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變革必定會推動文明形態的更替，驅使中華文明向著現代化、時代化方向發展。另一方面，現代化意味著經濟、政治、文化、思想等各領域的協同共進，自然也對文明建設提出了更高要求。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推動中華文明在中國式現代化的偉大變革中實現自我革新，建設符合當前時代發展的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既是生產力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扎實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題中之義。

其次，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形態，與中國式現代化具有路徑選擇上的根本一致性。從生成邏輯來看，中國式現代化與中華民族現代文明都是守正與創新有機結合的產物。中華文明突出的連續性，從根本上決定了中華民族必然要“走自己的路”，以古為鏡，洞鑒古今，實現對西方文明發展模式和現代化道路的批判與超越。從發展特征來看，二者都是普遍現代性與特殊民族性的辯證統一。中國式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同樣，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既遵循現代文明的普遍價值，又具備繼往開來的主體優勢。從目標指向來看，二者都追求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協調發展，最終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如前所述，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有機統一的文化生命體，這恰恰契合了中國式現代化“五個文明”協調發展的鮮明特質。正是這種“并聯式”的現代化邏輯保障了中國式現代化的順利推進，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創造條件。

最后，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為中國式現代化注入文明滋養和精神力量。中國式現代化之所以能夠拓寬人類實現現代化的道路選擇，展現出不同于西方現代化模式的新圖景，其內在動因是中華文明的承嬗離合。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創新與現實成就，無不以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為深厚底色，蘊藏著代代相傳的中國智慧。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創新性、包容性、統一性等突出特性，不但開拓了現代化的理論縱深，更在一定程度上塑造著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踐樣態與未來走向。中華文明歷經數千年的歷史演進與自我革新，也將以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新形態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豐厚滋養，為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提供強有力的精神支撐。

（三）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與人類文明新形態彼此映照

作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提出豐富了馬克思主義文明形態相關學說，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提供了方向指引。

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以其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豐富了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內涵。究其根本，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中華文明的現代形態，也是現代文明的“中國方案”，是人類文明之林的一隅。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中華文明、現代文明和社會主義文明遐邇一體的“新形態”，它既是中華文明的新形態，也是現代文明、社會主義文明的新形態[17]。換言之，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不但要使中華文明煥發“現代性”和“社會主義性”，還要使現代文明和社會主義文明彰顯“中華性”，以中華文明發展為出發點，深度映現“兩個結合”的主旨要義。如前所述，與人類文明新形態這一宏大且廣泛的概念相比，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更強調“中華”與“中華民族”的特殊屬性，其核心要義在于推動文明賡續和文化傳承，延續中華文明血脈，促進中華文明現代轉型，使其與時代發展相適應。

人類文明新形態則具有更加宏大的世界意義，它是世界文明的嶄新形態，彰顯了全人類的共同追求。首先，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概念更為宏觀，不僅囊括了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超越與實踐成果，更蘊含著對人類前途命運的深切關懷，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出路徑展望。其次，人類文明新形態具有鮮明的社會主義性質，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文明形態[9]。人類文明新形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共產主義為旨歸，是科學社會主義在文明層面的具象表征。最后，人類文明新形態之所以“新”，在于其旨在脫離西方文明發展道路這一“獨木橋”，為人類文明走向現代化提供新思路、新理念，為世界各國獨立探索符合國情的文明形態和現代化發展道路貢獻中國智慧。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提出與完善創造了有別于西方資本主義文明和傳統儒家文化的“文明新樣態”，為回應人類文明發展進程中的重大問題提供了范本藍圖。

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與人類文明新形態存在價值共性。一方面，二者均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兩個結合”的重要成果，彰顯了中華民族的主體性和自主性，內蘊著人類文明發展的一般規律。在長期的探索與實踐中，黨和人民發揮承古開今、繼往開來的歷史主動精神，把握歷史大勢，不斷發掘馬克思主義與中華文明的內在契合，探求具有當代價值的文明新形態。另一方面，二者都從“東方視角”或“中國視角”出發，力求對“現代性”和“現代文明”進行再定義，試圖破除西方在“文明”“現代”等概念上的話語霸權，探尋西方現代化道路和西方現代文明之外的另一種可能性，創造出跨越時空、超越國界的文明演繹新形式。

三、“解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建設路徑

源浚者流長，根深者葉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程，也是中華文明在賡續傳承中不斷滌蕩、重塑并完成現代蛻變的過程。為此，應當以古老文明的獨特基因為錨點，以當前時代特征為激勵，不斷開辟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的新路徑。

（一）在歷史與現實相生相成中把握中華文明發展規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應當首先追尋其深厚的歷史淵源與文化根基，以“歷史—現實”的線性思維來勘探中華文明的發展邏輯，把握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的普遍規律和特殊際遇。這就要求我們要牢牢掌握歷史主動，不斷發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時代價值，“使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代社會相協調”[18]。

一是要將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中遇到的新問題、新挑戰置于歷史縱深進行考察，在歷史的鏡鑒中觀照現實、遠眺未來，煥發中華文明新的生機活力。不忘本來才能開辟未來，只有全面深入地了解中華文明的歷史，理解中國古代文明輝煌的內在成因，才能明晰中華文明特質，掌握中華文明傳承至今從未斷代的密鑰，開啟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未來之門”。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當下，更要深掘中華傳統文明中蘊含的文化精髓，萃取時代精華，開拓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歷史縱深，鑄牢中華民族代代傳承的“根”和“魂”。

二是要抓住中華文明的民族特性，充分發揮中華民族的主體優勢。一方面，國土不可分、國家不可亂、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斷，是構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根本指向。為此，應當在全國各族人民心中根植愛國主義的核心價值，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格局，維護民族團結，增進文化認同，使中華民族成為更具凝聚力和向心力的命運共同體。另一方面，中華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中形成了“包羅萬象”的文化傳統，占據了博采眾長的獨特優勢。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對各民族、各宗教、各地區乃至各國特色文化的兼收并采，真正實現了“一”與“多”的辯證統一，為此應當積極吸取各民族文明的優良基因，充分匯聚各方智慧，發揮創造偉力，凝聚起同心同德、團結奮進的強大合力。

三是要發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價值，賦予中華文明以守正創新的時代張力。農耕文明滋養了中華兒女順應自然、因地制宜的生存智慧，塑造了中華民族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和世界觀，承載著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基因密碼，在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中具有無比寶貴的當代價值。勤勞節儉、尊老愛幼等傳統美德是農耕文明的精神標識，亙古通今的古城村落、歷史街區是農耕文明的物質文化遺產，這些共同構成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涵與外延，同時也具有極其重要的當代價值。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建設應當聆聽時代聲音，回應時代呼喚，促使守正與創新相輔相成、“變”與“不變”相得益彰，推動中華文明與古為新、吐故納新，開出光彩奪目的現代之花，推動古老文明換新顏。

（二）以人民至上的根本立場助推大眾文化現代轉型

文明是文化的集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對延續和發展中華文明、促進人類文明發揮著重要作用[19]。大眾文化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核心要義與鮮明特征[20]，反映著中國式現代化語境下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精神追求，是中華文明在當代社會生活中的表現形式。中華文明素以“民本”思想為根基，無論是“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治國之道，還是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政治哲學，都深刻映現著中華文明以民為本的核心理念。人民性是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屬性，以人民為中心是我們黨的執政理念，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也應當將人民立場作為根本價值立場，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之正，創新時代之新，發展與中國式現代化和人民現實需求相適應的大眾文化。

一是要堅持文化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基本原則，以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要為根本出發點。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發展是文明進步必由的價值取向，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的根本旨歸。要實現中華文明的賡續、傳承和現代轉型，首先要站穩人民立場，以植根人民生活的大眾文化為切入點，始終堅持文化發展以人民為中心、為人民服務，推動中華文明精髓與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大眾文化深度交融。豐富人民精神世界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要以大眾文化發展助推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滿足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就必然要從人民群眾的社會生活實踐和精神文化需要出發，豐富時代內涵，創新傳播手段，探尋大眾文化與社會主義文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在契合。

二是要提高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鞏固各族人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基礎。民族性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優勢所在，應當不斷增進民族文化的吸引力和感召力，推動中華文明向時代性與民族性并存的現代文明形態轉型。一方面，要大力弘揚大眾文化中的中國特征、民族特征，充分挖掘中華文明的時代精華，讓文化遺產“活起來”，讓民族文化“火起來”。為此，應當不斷創新民族文化傳播渠道，消除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距離感、年代感，由認同感生發自豪感，以好奇心生發吸引力，推動中華文明向生活化、時代化發展。另一方面，要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使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成為各民族共同的精神追求。各民族在長期的交往交流交融中鑄就了團結一心、同舟共濟的民族精神，正是這種精神的代代傳承，使得國家穩定、文化繁榮和文明賡續成為可能。為此，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更應注重培育“多元一體”的共同體意識，增強民族凝聚力與向心力，在共擔共建共享中推動各民族文化協同發展，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

三是要培育文明主體意識，發揮人民首創精神，推動大眾文化現代轉型。人民群眾是推動社會歷史發展和文明進步的決定性力量。中華兒女是中華文明“活的載體”，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必須集各族人民之力，發揮人民智慧，充分激發全民族進行文化創新創造的積極性和主動性，鞏固文化主體性，培育文明主體意識。文明主體意識是指對自身文明自覺自信的態度和自立自強的信念，培育文明主體意識是中華文明賡續傳承的重中之重，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的題中之義。這就要求我們站穩中華文化立場，不斷鞏固人民群眾的文化主體地位，增進人民群眾對中華文明的認同、傳承和弘揚，增強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精神力量。

（三）以開放包容的主體姿態促進世界文明交流互鑒

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包容性與和平性。新時代是多元文化和諧共生的時代，更應立足中國大地，以主體性姿態看待西方文明，在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的同時，積極提煉能夠為我所用的可供借鑒的資源，做到取長補短、協和萬邦，為推進中華文明現代轉型創造有利的外部條件。

一是要堅守中華文化立場，堅定文化自信自強。“有文化自信的民族，才能立得住、站得穩、行得遠”，而“文化自信就來自我們的文化主體性”[21]。文化主體性是文明“活的靈魂”[22]，是中華文明延續至今從未斷代的制勝法寶。要使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行穩致遠，首先，要時刻堅守中華文化主體立場，堅持文化交流以我為主、為我所用。中華文明之所以能夠綿延數千年，并對周邊國家產生強大而持久的輻射力和影響力，掀起持續數百年的“中國熱”，與其博大精深、兼容并包的文化魅力密不可分。在全球化程度不斷加深的今天，中華文明必將繼續發揮感染力與感召力，以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嶄新姿態走向世界、吸引世界、引領世界。其次，要堅定文化自信，走向文化自強。文化自信是國家和民族發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的關鍵一環是堅定民族文化自信，進一步擺脫近代“處處不如人”的固化思想，增強對中華文明的主體認同，增進平視世界的志氣、骨氣、底氣。

二是要不忘本來，吸收外來，增進文明交流互鑒，維護人類文明多樣性。交流互鑒是超越文明隔閡、促進文明繁榮的關鍵環節，是推動文明發展進步的不竭動力。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具備和平性與包容性的文明形態，應當始終堅持海納百川、天下一家的氣度，貫徹“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的理念，在與其他文明的交流互鑒中實現對自身的革新和超越。首先，要做到“不忘本來”，牢記交流互鑒的初衷與宗旨。這就要求我們在文明交流中堅守自我，切實講好中國故事，創新中華文化對外傳播的體制機制，不斷增強中華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與感染力，發揮中華文明獨有魅力。其次，要積極“吸收外來”，以開放包容的姿態對待外來文明，在尊重差異、理解差異的基礎上實現取長補短，貫徹落實“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2]的思想理念，走出一條以我為主、博采眾長的現代文明建設道路，使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在世界舞臺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