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會手記:在西方的“家庭聚會”上發(fā)出中國聲音

王輝耀 苗綠

2月17日至19日舉辦的第59屆慕尼黑安全會議（以下簡稱慕安會）落下帷幕已有多日。與一些西方國家在慕安會傳遞出的陣陣寒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在西方主場承辦的“思想年會”上發(fā)出強有力的聲音，呼吁“建設一個更加安全的世界”。全球化智庫（CCG）近年來多次參與慕安會，而近距離觀察和參與本屆會議讓我們感觸頗多。與往年2月的陰雨連綿不同，今年2月的慕尼黑溫暖宜人，人們甚至出門都不用穿大衣。但這屆“最暖和的慕安會”顯然受到俄烏沖突爆發(fā)一周年的影響，帶有很多陣營對立和冷戰(zhàn)思維的色彩。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發(fā)出的聲音顯然更加重要。

中國是“思想年會”重要參與者

被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CNN)評價為“全球外交和安全最高會議”的慕安會在60年前創(chuàng)辦時，關注的安全話題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廣泛。創(chuàng)辦之初，它更像是西方政界和學界為討論冷戰(zhàn)安全問題形成的“小圈子”，甚至被人稱為西方國家一年一度的“家庭聚會”和“統(tǒng)一思想的年會”。如今，氣候變化、能源安全、糧食安全、衛(wèi)生安全、網(wǎng)絡安全等也成為慕安會主要議題，每年各參與方都會提出很多原創(chuàng)性的觀點。

近年來，慕安會參會者都穩(wěn)定在六七百人，相比每年年初的達沃斯世界經(jīng)濟論壇云集數(shù)千全球商界、政界精英而言，它可以算得上“小而精”。

本屆慕安會期間，不僅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　德國總理朔爾茨、一英國首相蘇納克和美國副總統(tǒng)哈里斯到會并發(fā)表了演講,還有大量美歐議員、軍方和智庫代表到場。美國參議院1/3的議員參加了本屆慕安會，以至于美國威爾遜中心名譽主席哈特曼開玩笑說：“這么多議員在這里，完全可以提出議案并推動投票了。”本屆慕安會也因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王毅應美方請求，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舉行“非正式接觸”而變得舉世矚目。

值得注意的是，本屆慕安會不僅有政界、學界和軍方人士，還有一些全球知名高科技企業(yè)的負責人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甚至筆者還遇到一位國際奢侈品品牌的創(chuàng)始人。這么多商界人士參會是以往極為少見的，說明慕安會正在成為西方構建政商學軍各界達成更加全面共識的平臺。從慕安會的種種變化來看，西方國家想讓這個會議從專業(yè)性較強的安全論壇轉變?yōu)橐粋€凝聚共識、統(tǒng)一思想、形成新話語體系的重要平臺。

按照慣例，絕大多數(shù)參會者集中在慕尼黑巴伐利亞莊園酒店，在“緊凄的空間”里連開3天會議方便大家展開高密度的互動，在這種場合下的互動不僅可以增進了解，也成為各方拓寬人脈的好機會。不管是在會場還是在酒店大堂和咖啡廳里，都可以見到很多國際知名政要。在2019年慕安會上，我們就曾與時任德國財政部長、現(xiàn)任總理的朔爾茨展開過同臺研討。

慕安會每次發(fā)布的《慕尼黑安全報告》也是一大“亮點”，它對全球安全形勢作出的分析和研判，往往成為一些西方國家的決策依據(jù)。由于參會者級別很高，慕安會也越來越成為各國政府高官進行正式或非正式會面溝通的高端平臺。自1999年首次派出官方代表出席慕安會以來，中國成為“思想年會”不可或缺的參與者，有關中國的話題也成為熱點話題。2020年，慕安會明確涉及中國的分論壇多達11場，議題包括“西方如何面對中國挑戰(zhàn)”“跨大西洋關系與中國難題”等。

過去兩年，受疫情影響，中國代表更多的是通過視頻方式參與慕安會。當中國代表今年再次出現(xiàn)在西方的“家庭聚會”現(xiàn)場時，其意義和影響是非常深遠的。

中國表現(xiàn)出務實的態(tài)度

慕安會每年發(fā)布的安全報告都包含表達西方社會情緒的主題詞，如2020年是“西方的缺失”(Westlessness),2022年是“擺脫無助感”(Unlearning Helplessness)。這些主題詞反映出西方世界近年來因國際秩序和格局改變而產(chǎn)生的強烈焦慮感。谷年的慕安會主題詞是一個雙關詞“Re：vision”，既有“改變國際秩序”的意思又包含重塑愿景的希望。兩者意思重疊，表現(xiàn)出西方的復雜心態(tài)。

本屆慕安會舉辦時間恰逢俄烏沖突爆發(fā)一周年前夕。而歐洲受到俄烏沖突影響程度最大，氣氛也最緊張。我們在會場酒店外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廣告，上面有橫臥在地上的烏克蘭人的尸體，并寫著“烏克蘭就是你”，言外之意是“如果不幫助烏克蘭，未來這些死去的人就會是你”。與之呼應的是，俄烏沖突及其帶來的一系列國際局勢變化成為本屆慕安會上討論的焦點。

與上屆一樣，當站在反俄立場上支持烏克蘭贏得最后勝利已在一些歐美國家成為“政治正確”時,本屆慕安會沒有邀請俄羅斯官方代表。在俄方看來,慕安會越來越變成“跨大西洋論壇”，失去了包容性和客觀性。

有俄羅斯媒體刊文稱，“北約想通過慕安會雙倍下注”。對缺席的俄羅斯，西方國家代表開始“軟硬兼施”：美國副總統(tǒng)哈里斯在演講中用大篇幅內(nèi)容闡述美國對俄烏沖突的觀點，非常煽情地指責俄方在烏克蘭犯下“戰(zhàn)爭罪行”；德國夕卜長貝爾伯克則說，如果俄方?jīng)Q定停止轟炸烏克蘭并撤走部隊八那整場沖突“在第二天就會結束”。

近距離觀察慕安會，還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細節(jié)的背后具有深刻意味。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任期內(nèi)，歐洲對美國嘖有煩言，這種情緒在前幾年的慕安會上有所體現(xiàn)。本屆慕安會美歐分歧明顯減少，但當哈里斯演講稱“俄烏沖突讓歐美關系更加密切”后，慕安會主席霍伊斯根直言不諱地表示，美國的《通脹削減法》通過補貼排擠歐洲企業(yè)，讓歐洲商界意見很大。從這個細節(jié)上就可以看出，.美歐之間并非沒有矛盾。很多歐洲參會者向我們表示：“我們不愿看到歐洲與美國走得太近，但在俄烏沖突爆發(fā)后已沒有辦法。”

美歐與會者還試圖在本屆慕安會上就對華政策達成協(xié)調(diào)一致。例如，會議期間舉辦了一個主題為“縮小大西洋兩岸對中國的分歧“的分論壇，專門討論如何減少美歐雙方在制定對華政策時的分歧。由于政商學各方云集，一些西方國家與會者可不想失去這樣的機會。某位美國議員在會上說，“對華貿(mào)易是好的，但對華依賴是壞的，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考慮到中國駐歐盟使團團長傅聰大使剛就中歐投資協(xié)定處于擱置狀態(tài)的問題提出“雙方同時解除制裁”的建議，以及美方輿論頻繁炒作對華“脫鉤”并建立各種圍堵中國高科技產(chǎn)業(yè)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聯(lián)盟，很難說這位美國議員的話不是意有所指。

相比西方的攻訐和指責，中國在慕安會表現(xiàn)出更加務實的態(tài)度。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王毅出席慕尼黑安全會議并發(fā)表題為《建設一個更加安全的世界》的主旨講話，宣布中方將發(fā)布《關于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中國立場》。王毅還約會見烏克蘭外長庫列巴時表示，我們不愿看到烏克蘭危機長期化、擴大化，愿同國際社會一道，避免形勢進一步惡,化，持之以恒地爭取和平。

英國《衛(wèi)報》在有關慕安會商報道中說：“中國的和平計劃獲得了西方謹慎的致意會議期間，有國際機構代表主動找我們說：“王毅主任的主旨講話帶來了不一樣的聲音。在這一場合，西方應該更多傾聽中國的聲音。

西方?jīng)]有把慕安會當成空談會

盡管如此，本屆慕安會仍然流露出主辦者以及西方的一些狹隘思維，在為各國設定的安全指數(shù)評估中，依舊沿用,了“該國民主受損情況”的評估維度，體現(xiàn)出西方思維中盛行的“民主與專制”二元對立的世界觀。西方國家在以“民主”價值觀凝聚自身聯(lián)盟的同時，還用“專制”標簽區(qū)別對待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其他國家。

在這屆慕安會中還有專場邊會，專門討論“如何在其他地方塑造美歐民主價值觀影響力”。這讓很多非西方國家感到不滿。在我們參加的一個中東國家企業(yè)家會議上，各方紛紛表示，“不希望看到世界陣營化，不希望選邊站隊”。一位新加坡代表在另一場分論壇上說，不能、把國家都分為“民主或?qū)Ｖ啤保驗榉俏鞣絿液蜌W美國家的治理模式不一樣，要主張包容。很多參會代表在跟我們談起這一話題時，都希望中國能發(fā)出更多聲音。

我們覺得，要改變西方的狹隘思維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到的，對此要有持之以恒的心態(tài)，并以合適的方式推進。首先是中國應盡量多參加這樣的論壇和活動，積極發(fā)出中國的真實聲音。展現(xiàn)大國'風范和國際影響力當然是參會的目的之一。我們還觀察發(fā)現(xiàn)：一是只要有中國人出席和在場的活動，很多西方國家的發(fā)言者在言語上就會有所克制，這在一定程度上能使討論和對話變得更加理性和客觀；二是有許多西方人愿意聽中國的聲音。慕安會開幕前，負責撰寫《慕尼黑安全指數(shù)報告》的國際知名咨詢公司Kekst CNC邀請我們出席午餐會并發(fā)表主題演講。參加午餐會的多為跨國企業(yè)CEO，我們抓住這個機會向他們闡釋中國智庫對全球熱點話題的看法。很多與會者表示，聽了中方代表,的講述，他們認為后疫情時代歐中商業(yè)合作具有非常廣闊的前景。

全球化智庫(CCG)在本屆慕安會舉辦了主題為“綠洲還是幻影：中美氣候合作關系分析”的邊會，并邀請中外不少老朋友參加。全國人大外事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傅瑩、西班牙前外交大臣岡薩雷斯、巴黎和平論壇總干事瓦伊斯、交關系協(xié)會主任兼首席執(zhí)行官沃爾夫、美國商務部中國事務高級顧問易明等參加會議并致辭。傅瑩在致辭時表示，氣候問題事關未來人類福祉，中美候問題上的合作不應因兩國關系下滑而停止。中國始終認為，全球化進程不會停止，中美在經(jīng)濟發(fā)展、貿(mào)易增長和氣候問題上的合作應當持續(xù)。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創(chuàng)始院長格雷厄姆?艾利森在邊會上的一句話也讓我們印象深刻。他表示：“中美關系不能只用競爭來定義，還有合作,中美強調(diào)合作的程度不應亞于強調(diào)競爭。”應該說，這樣的觀點如果能被美國決策者認可，對發(fā)展中美關系是能產(chǎn)生正面影響的。

在本屆慕安會期間，CCG參加了多場分論壇和邊會；在一定程度上對中國的政策、立場和觀點作出了解釋。會議期間,CCG還提出了一些相關建議，如倡議形成中美歐三邊對話的“G3”機制，針對烏克蘭問題在聯(lián)合國框架內(nèi)舉行“聯(lián)合國安理會5個常任理事國+烏克蘭、歐盟七方會談”等。我們希望，未中國的智庫也能在中國多舉辦一些這樣有國際影響力鬲多邊論壇和活動，邀請更多國際各方嘉賓與會，打造凝聚各方共識、加強溝通交流的國際平臺，發(fā)出更多的中國聲音。

值得一提的是，慕安會保持了對西方政策制定一如既往的影響力。此前參加慕安會認識的一也聯(lián)合國官員私下告訴我們，他每年都必須來參加這個會議，因為在會上聽到的一些聲音和見解會在年內(nèi)就形成政策并出臺。比如，前些年在慕安會上被熱議的中國科技企業(yè)和5G網(wǎng)絡等關鍵技術問題、“民主與專制”二分法、“印太戰(zhàn)略”等，都出現(xiàn)在一些西方國家后來出臺的相關政策中。從這個意義上說，西方國家沒有把慕安會當成是一次空談會。對中國來說，我們需要更加重視這個平臺,不僅可以通過慕安會加強與外界的溝通和交流，減少誤解并就一些問題形成共識，更要在會上提供中國方案和中國建議，從實際操作上尋求各方利益的最大公約數(shù)。▲（作者分別為全球化智庫[CCG]理事長和全球化智庫[CCG]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