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口熟爾

文/禹朝慈（北京外國語大學）

數字口譯練習

“口譯是一項反人類的工作。”我們踏進口譯教室的第一天，老師就來了個下馬威。雖然她說時帶著笑意，卻還是給第一次學口譯的我留下了陰影。

事實證明老師說的沒錯，在后面的學習中，我越來越發現口譯是多么“反人類”。本來習慣一心一用的大腦不得不分為兩半，強迫進行“一心二用”甚至“多用”，一面聽源語，一面輸出。而從“聽、記”到“轉換、輸出”這個過程，留給譯者反應的時間不超過3秒，否則就會影響口譯質量和聽眾體驗。在這一切順利完成之前，還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是譯者要對口譯的內容乃至相關領域的背景知識足夠了解，這樣即便在翻譯時存在瑕疵，但最起碼不會一籌莫展，無話可說。

作為口譯初學者，我一開始的表現完全可以用狼狽來形容。第一堂課上，老師為了讓我們初步體驗口譯，念了一段簡單的中文，讓我們譯出來，我“幸運地”第一個被老師點到。可沒想到，我還沒說出第一個單詞，就被老師叫停了。

原來我在開口后，最先說的不是翻譯內容，而是“呃”了一聲。“em, well, like” 等詞在英文中被稱為“filler”，也就是填充詞，這類詞在日常交流中很常見，有時可以起到銜接語義、表達語氣等作用，但大多數時候都沒有必要出現，在口譯中尤其如此。過多使用填充詞會影響聽眾了解內容，同時顯得譯員不自信、不專業。雖然這只是一個不易察覺的小習慣，但對口譯員來說卻是必須要糾正的問題。

口譯道路上的另一大攔路虎就是數字了。就單語中的數字而言，不論這個數字多大，要讀出來總不是太難，而如果要在雙語中進行數字轉換，那簡直是從小貓到老虎的區別。不僅因為中英文的計數單位不一樣，更因為在本就高強度的雙語轉換過程中，要同時騰出一部分精力精準地記住并轉換數字，更可謂難上加難。

初學者最好的辦法是先單練數字，一次性記住至少四個數字的量，比如1342萬、3828億，這樣既可以訓練反應能力，也減小了記筆記的壓力。然后一級一級地記住中英文計量單位之間的固定轉換，比如先記“1萬=10 thousand, 10萬=100 thousand”，再在各個級別區間內以盡可能多樣的形式練盡可能多的數字。在訓練過程中要慢慢了解變化規則，最終讓數字的轉換成為條件反射。對于更長、需要記筆記的數字，則需要在簡單數字的基礎上，迅速給每三位數字畫一個逗號，代表thousand, million, billion等。通過這樣的方法，在口譯時就可以快速識別筆記，作出準確的回答。

數字口譯的另一個方法是“跟讀”，也就是在聽到源語數字時，用目標語對聽到的數字進行跟讀。聽與說之間可以隔一段時間，最好不要“亦步亦趨”，這樣對于記憶訓練和翻譯都幫助不大。比如翻譯數字123,456,789，最好在聽到456后才開始對123進行翻譯。這個過程，既可以訓練短期記憶，也可以提高譯員對數字的敏感度和翻譯的熟練度。

有了這些技巧，數字也還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在剛開始的練習中，即便我腦中的數字是對的，在說時還是會犯錯，比如我會下意識地將4說成6，這事實上也是一種不熟練的表現。于是我每天都會和口譯搭檔練習，互相考查，也會自己錄音，過一段時間后再自己譯。每次練習數字時，我都會想到初中文言文《賣油翁》中的那句“無他，唯手熟爾”。刻苦訓練，才能真正達到“口熟”。

日復一日的專項訓練，都是為了確保在口譯時做到盡善盡美。但無論多么熟練，都無法改變“口譯是一門不完美的藝術”這一事實。不僅因為翻譯永遠沒有最好，只有更好，還因為在各種內在、外在因素的影響下，譯員發揮不如預期是常有的事。這種時候，遵循“表面光”的原則就顯得十分重要。也就是說，不論譯得多么糟糕，也要顯得鎮定自若，不漏破綻。我還記得當老師說出這個原則時我內心的驚訝：“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直為人們所不屑，在口譯中卻成了必備的技能。后來我才明白，“表面光”并不等于只做表面功夫，而是需要譯員有深厚的知識儲備，形成足夠多的應對策略，才能在各種意外面前靈活應對，臨危不亂。雖然“表面光”只是一種補救辦法，但就口譯服務的整體性來看，這樣做也是對客戶的負責。

經過一年的訓練，我不僅在口譯實訓上進步飛速，還積累了體育、醫療、外交、文化等領域的知識，距離成為一名“know something about everything”的譯者更近了一步。但這只是一個開始，正如賣油翁一樣，從磕磕絆絆到熟能生巧，中間是積年累月的努力。這樣，即便是口譯這項“反人類”的工作，最終也會被馴服，成為人類智慧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