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箱
——過去的門

文/龔可楠 圖/黃睿哲 歐陽雨軒（浙江大學）

把奇思妙想分享給世界？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主意，我坐在座位上想。老師在臺上柔和地講述：“同學們可以將自己關于媒介和傳播的流動奇思妙想做成一本zine，最后的期末展覽可以匯聚大家的奇思妙想……”

我應該做個什么好呢？

正想著，綠色軟件又牽動我的手機，是誰又給我分享他的idea了？我解鎖，原來是我媽，正如往常一般念叨，午飯吃過嗎？橘子要不要給你送點？記得買一箱牛奶喝，云云。我趕緊挑一個乖巧的表情包迎過去。

記憶卻突然如水如云，連綿地把我拽入回憶的沼澤。我從置身課堂的大學生變成上學路上的小屁孩，手里攥著的牛奶就是唯一的聯結。

多喝牛奶！

遵命。

撿拾回憶碎隙

如果你在9月的最后一節課下來到浙江大學的超市，你會發現有一個女孩在掃蕩貨架上的牛奶。

那個女孩就是我。

說實話，這個zine的構思確實很沖動，我不過是回想起幼時家門口的方形牛奶箱，還有一個捧著牛奶的小身板，就毫不猶豫地開始收集和結算。

本是想看看超市有沒有適合做zine的牛奶盒，所以連個籃子都沒拿，結果一進去就被貨架上琳瑯的牛奶盒吸引住了，原味的藍色、巧克力味的褐色、椰子味的米色、燕麥味的暖黃色，光是維他奶就足夠眼花繚亂。那些凌亂，但斑斕的顏色就像一些消失了，但還沒有完全消失的瞬間。

挑選時候忍不住驚嘆，這個牌子的牛奶居然還在，這種甜味的好久沒喝過了，那種是我爸的最愛……我就像一個重回故土的小老頭，對曾擁抱過的回憶拼命舔舐。結果就是抱了一大堆牛奶摔在收銀臺上。

我一邊喝著牛奶，一邊不抱希望地在網上搜索光明牛奶箱，我以為這種“老”物件很難尋到，結果網上多得不得了，還是那么熟悉，四四方方的形狀，藍白的配色，熟記于心的訂奶電話和溫馨提示。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從牛奶箱里拿出牛奶喝著去上學的情景，外公在后頭幫我背著粉紅色的書包，我只需要思考那天的云是什么形狀，到學校和朋友玩什么游戲就好了。

在我看來，味道和回憶是聯結的。

我現在背著沉重的書包，走路還不忘看微信，一個突如其來的釘釘消息就能讓我再次忙碌起來。

這可能就是我堅持想用牛奶和牛奶箱子做zine的原因？

去回憶那段，不被手機和互聯網裹挾著前進的時光。

寸寸字句

我“唰”一下子購買了牛奶箱、卡紙、打孔機、膠水等一系列手工道具，信心滿滿地準備大干一場。這確實印證了我雷厲風行的性格，想到了就去做，絕不拖泥帶水。

把喝完的牛奶盒子剪開、清洗、曬干后，它們就變成了無數張不同形象的書頁，有些純凈簡單，有些卡通童趣，一些新穎，一些陳舊，一寸回憶，一寸展望。

當然zine畢竟還是“書”，我決定增加我的文字，關于文字，我選擇用一首詩來開啟。那就是木心的《從前慢》。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它讓我不必言說主題，因為我的主題便是“從前”。

我想讓打開這個牛奶箱的同齡人，感覺打開了回到過去的門。能想起小時候，上幼兒園之前從牛奶箱里拿出一瓶早餐奶的幸福，也能想起放學騎著小小自行車的自由。能讓人想起屬于自己的媒介時代，屬于童年的媒介時代。

“媽媽拿著傻瓜相機，一張張照片從眼里到手里，我們小心翼翼地翻看，追憶、收藏、觸及。”

“小女孩收集起精美漂亮的本子，買一大把熒光彩筆，把少女心事寫進去，用年幼的幻想填滿紙張，寫一些不能被媽媽發現的愛情小說，做一些遙不可及的夢。”

“搬一個小板凳，坐在電視機前面，等待一個個廣告過去，盯著右上角的倒數時間，看周六19:45開始的《快樂大本營》，看金鷹獨播劇場的《一起來看流星雨》。”

…

我寫傻瓜相機、無用的練習本、像磚頭塊一樣的電視、吹走一整個燥熱夏天的老式電風扇。是想把這些文字和牛奶盒訂在一起，再把牛奶盒放回牛奶箱里，把這些最美好的記憶封存，奶香濃郁的氣味，清甜可口的味道，帶著我洗出來的回憶相片，花花綠綠的漂亮本子和沒有多余功能的簡陋電視一起封存。

媒介是我們“存有”的基礎設施，是我們行動、存有的棲居之地和憑借之物。當然也可以是記憶的居所，住下寸寸字句也不為過。

1.期末展覽現場

2.作者作品《我的牛奶箱》

想象與現實

五彩繽紛的牛奶盒和漂亮的明信片摞成一疊，先用打孔器穿孔，再拿出莫蘭迪色的活頁環，將其穿連，一本精美的牛奶zine就誕生了。

可是現在堆在我面前的丑東西是什么？

一些牛奶盒因為材質太厚，打孔器對不準就打得七扭八歪，寫字的時候沒考慮好空出位置，打孔器一打，直接打掉了好幾個字，文章都詞不達意。

層層疊疊的紙張和工具占滿了我的整個書桌，這種過度凌亂惹得舍友紛紛側目。

小A問我搗鼓什么呢？

我回她，課程作業。

舍友又紛紛感嘆課程作業之復雜。

但其實，我還挺樂在其中的。

記得剛聽到“傳播思想史”這節課，還以為又是講幾個傳播學名人，再介紹他們的著作與觀點，總之是淵博學識與昏昏欲睡的結合體。但X老師顛覆了我淺薄的認知，她講傳播與人類歷史、哲學、藝術、技術以及社會，梳理哲學及文學史上人類對于“交流的困境”所進行的思考，探討航路、鐵路及公路等交通設施及輪船、火車、汽車等交通工具在人類文明進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探討印刷品、電報與電話、攝影、廣播以及互聯網在人類文明史上的作用以及相關思想家對其做的分析與敘述。

悠久的傳播史像一條長河，我輕而泛舟，而課堂像一片槳，劃破的是流動的水，迎面是輕柔的風，帶我去領略藝術、哲學、歷史。現在又親手把槳交到我手里，讓我駛向向往的國度。

我摸了摸手中的剪刀和膠水，現在它們看起來很像武器。雖然現實的國度和想象的南轅北轍，但也不妨礙我游覽的心境。

無妨無妨，zine嘛，也可以有這種手工的野生美。

我這樣安慰自己。

萬物皆流，無物常駐

展覽當日，我把珍貴的小牛奶箱帶到了現場。我還記得自己是用書包裝的，這明顯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為牛奶箱的龐大，幾乎把我可憐的書包撐破。

現場已經放置了很多作品了，我一路走一路感嘆。我看到流淌的竹子在展廳里矗立，看到衣架上的衣服掛滿了流動的口袋，看到絲絲縷縷的紅線流動出一個困倦的宇宙，看到漂亮的郵票搭建起一個多彩的世界。

我正驚嘆地欣賞放滿鮮花的木盒呢，老師走過來。

“同學你的作品呢？”

我趕緊把書包卸下來，把作品拿出來放在展臺上。

現在它也和竹子、鮮花、紅線、郵票放在一起了，我突然被一種洶涌的感動擊中了。

就像無數涌動的水流，在放上展臺的這一刻匯聚到了一起，在匯聚到一起的時候才有了聯結。

之前老師在課上說：萬物皆流，無物常駐。過去的牛奶雖然一瓶瓶消逝，但這個牛奶箱就是一扇過去的門，它代表著屬于我的媒介時代，屬于童年的媒介時代。或許手機和互聯網不發達的年代，單純且蒙昧，但那就是一段純粹，令人念念不忘的時光。時光雖然是流動的，但是這個牛奶箱子會靜靜地躺在展廳一角，而這個展廳，也將成為我們心靈與大腦喘息和思考的小小天地，將訴說流動的思想，將承載無數細小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