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一呼一吸間

☉張海英

1

在一次偶然的朋友聚會上，帥氣、聰明、熱愛冒險的28歲退役士官羅賓邂逅了美麗的姑娘黛安娜，二人迅速墜入愛河。他們一起去旅游，從高處俯瞰肯尼亞壯美的山川；一起去野外露營，傾聽洪荒創世時黎明的聲音，在非洲的落日下許著最美的誓言。

然而幸福的時光并沒有持續多久，意外突然降臨。羅賓在和朋友打球時不小心摔倒，當天晚上渾身發熱。意識到出問題的羅賓想找朋友求助，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暈倒在地。

當懷有身孕的戴安娜趕到醫院時，才得知羅賓因不幸感染病毒，而導致頸部以下癱瘓，余生只能依靠呼吸機生活。醫生說，這類病人通常只能維持幾個月的生命。

2

20世紀50年代的醫療水平，老舊、聒噪、丑陋的呼吸器，是羅賓的全部希望。他日復一日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深感絕望，甚至連剛出生的孩子都不想看一眼。在恢復語言功能后，他對戴安娜說的第一句話是：“讓我死。”

戴安娜沒有放棄希望，她對羅賓說：“希望你能活下去，我想要你見證喬納森的成長。”

終于，羅賓說出心底的渴求：“我想回家，帶我離開這兒。”

這是一個瘋狂的決定。醫生堅決反對羅賓出院，聲稱：“如果出院，他絕對活不過兩周。”隔壁床的病友嘲笑他：“你不會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這沒有影響他們的逃離計劃。戴安娜跟護士學習如何換呼吸機的管子，并趁著夜色，在好心的醫生和護士的掩護下，逃離了醫院。

3

回到家的羅賓，逐漸變得樂觀開朗起來。家中的小狗在玩耍中碰掉了呼吸機的插頭，羅賓差點因窒息而亡，醒來后卻笑著說“還挺有趣的”。

夫妻倆還會經常開玩笑。

“可憐的羅賓，全身癱瘓一輩子。”

“還有他可憐的妻子，我聽說她是一位圣人。”

“她確實是個圣人。”

“很美麗的圣人。”

他不僅靠聰明睿智的大腦賺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還根據兒子小推車帶來的靈感，讓好友——牛津大學的特迪教授，幫忙設計出能內置呼吸機的輪椅。

羅賓終于可以“走”出家門。他們時常外出散步，呼吸新鮮的空氣，沐浴溫暖的陽光，享受與好友聚會的快樂時光。

有一天，喬納森翻看相冊，看到非洲的大象，直呼“太酷了”。喬納森請求羅賓：“爸爸，帶我去非洲看大象吧，求求你了。”

兒子的愿望很天真，現實卻很殘酷。一句簡單的話令夫妻倆感到既內疚又難過。

明知這是一次冒險，他們依然選擇出發。他們改裝了一輛面包車，將羅賓的輪椅固定在副駕駛位上，以便他能看到路邊的風景。

有了這一經歷，幾年后，一家人勇敢地把輪椅搬上了飛機。就這樣，羅賓靠著呼吸機來到了西班牙。

在西班牙的旅行過程中，呼吸機的電線發生了短路，黛安娜與兒子喬納森不得不輪流按捏氣囊讓羅賓維持呼吸。在等待朋友救援的時間里，他們沒有抱怨，而是在荒郊野外，喝著下午茶，互相打趣。

當地熱情的西班牙人對這個帶著機器的男人感到好奇，紛紛圍繞在羅賓身邊。新朋友提議：“因為這個苦難的朋友，我們相聚在一起，我們決定要開一個野外聚會！”

羅賓和戴安娜開心極了，羅賓說：“我還活著，一切都挺好的，敬生活！”

4

羅賓開始希望用他的事跡改變更多和他一樣的病人。他們四處籌款，制造了第二代升級版的移動呼吸設備，并在殘疾研究基金會的主任艾特肯醫生的協助下，“闖”入在德國召開的一場歐洲關于嚴重傷殘病人的大會。在這場研討如何管理傷殘病人的大會上，參會者居然沒有一個殘疾人。

面對在場的專家和醫生，羅賓說：“我相信你們關心殘疾人，但是，當你們看著我時，你們看到了什么，一個茍延殘喘的生物；你們在想什么，讓我們把他關進房間等死吧。但我，如你們所見，已經逃脫。當我剛癱瘓時，我一心想死，但我的妻子不允許我這么做。她告訴我，我必須活下去，活著看我們的兒子長大成人。所以，我一直活到現在，因為她，陪伴她，同時，也是為了她。”

戴安娜站在羅賓身后，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羅賓接著說：“我每天都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因為我希望自己活下去。所以請你們告訴癱瘓的病人，他們可以和我一樣生活，請還他們自由。”

一片安靜后，響起了掌聲，繼之以喝彩聲。

最終，有越來越多的病人像羅賓一樣擺脫了醫院的病床。正如羅賓說的：“我想要的不只是活下去，我想要的是真正的生活。”

5

36年過去了，呼吸機帶來了嚴重的后遺癥。已經64歲的羅賓因胸膜長期受到摩擦，造成細微的磨損，導致流血。流血頻率越來越高，情況越來越嚴重，他最終可能被自己的血液淹死。

電影《一呼一吸》劇照

羅賓之所以選擇繼續活著，是因為他想精彩地度過這一生，而不是茍且偷生。所以，當他再也無法繼續精彩時，他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朋友無法接受他的選擇，對他說：“每次從你這里回去，我都變得更堅強。不是因為你比我更慘，而是你改變了命運。”

戴安娜卻說，羅賓不能為了朋友而活。

羅賓為自己的葬禮計劃了一場告別會。朋友們高唱：“再見，再見，擦干你眼中的淚水，親愛的人。盡管離別艱難，我卻知道，不要哭泣，不要嘆息。”人們圍在羅賓身邊，說著、笑著、唱著，任由淚水奪眶而出。

呼吸機被關閉，四周安靜極了。

戴安娜隱忍、深沉又勇敢地愛著羅賓，30多年前，她毅然選擇帶羅賓逃離醫院，把他從黑暗中拯救出來，而如今，她選擇尊重丈夫的決定。

沒有什么比這份“成全與尊重”更令人欽佩了。

戴安娜的愛就像俄國女詩人茨維塔耶娃的愛情詩一樣絢爛而熱烈：“我要從所有的時代，從所有的黑夜那里，從所有的金色旗幟下，從所有的寶劍下奪回你。”

6

美國神話學大師約瑟夫·坎貝爾在《千面英雄》中說，英雄是我們每個人內心都隱藏著的神性，只是等待著我們去認識和呈現出來。為了達到這種成就，我們要像神話中的英雄一樣，接受冒險的召喚，跨越閾限、獲得援助、接受考驗，最終回歸。

如果以更為廣闊的視野去看待“英雄之旅”，羅賓和戴安娜都是英雄。

羅賓離世后，他們的兒子喬納森，一位電影制片人，將父母的經歷拍成電影《一呼一吸》，獻給他的母親以及選擇活著看他長大的父親。

（瀟 湘摘自微信公眾號“不倦的人間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