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改數轉，蘇州經驗

劉晶

1月31日，江蘇省太倉市，雙鳳鎮一家汽車零部件制造企業，生產技術人員正在加工汽車車架零部件產品

近期，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發布《城市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評價研究報告（2022年）》，全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50強城市榜單上，蘇州名列第一。

但即便有最強地級市之稱，蘇州要保持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冠軍寶座絕非易事。產業層次偏低、結構比例偏重偏傳統、制造業大而不強，令蘇州轉型升級的需求十分迫切。

2021年，蘇州以“新年第一會”的方式發出加快智能化改造和數字化轉型（以下簡稱“智改數轉”）動員令，并先后出臺《蘇州市推進數字經濟和數字化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21—2023年）》《關于推進制造業智能化改造和數字化轉型的若干措施》等十余項相關政策文件，提出2023年底前完成全市規上工業企業智改數轉全覆蓋。

兩年來，蘇州通過免費診斷、技術輸出、平臺賦能、貼息獎補等舉措，積極營造全流程服務生態，激發企業智改數轉動能。至今，全市完成智改數轉項目2.1萬個，2022年新增國家級制造業單項冠軍9家，新增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122家。繼2021年規上工業總產值破4萬億元后，蘇州2022年再創新高，達到4.36萬億元。

生產制造包含研發設計、試驗驗證、工藝流程、檢驗檢測等一系列嚴密復雜的環節，有制造業“黑盒子”之稱；而智改數轉是一個系統工程，企業摸著石頭過河的試錯成本太高。

ERP系統的生產可視化大屏上，排產和訂單等各項數據正實時滾動；倉庫里，AGV 搬運機器人通過移動掃描二維碼和電子標簽正高效搬運貨物；自動化噴漆車間里，亮藍色的機械臂正精準噴漆——看著充滿現代化氣息的新廠房，劉幫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以前，了解生產情況得車間主任統計半天來匯報。現在，有了智改數轉，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及時掌握情況。”

劉幫根是蘇州春菊清潔器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春菊）電機廠的廠長。春菊在中國吸塵器出口企業中排名第四，年產值30多億元。為實現更好的效益，他們以前總是在企業內部想辦法，現在不一樣了，政府請了專家來幫忙。

“龍頭企業會在市場驅動下主動轉型。”工業和信息化部電子第五研究所專家夏超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一年來，他帶領團隊十余次到訪蘇州市相城區黃橋街道春申湖西路，為春菊的智改數轉提供免費咨詢診斷服務。

“我們通過政府購買服務，面向全國招標，引入了工業和信息化部電子第五研究所、北京機械工業自動化研究所有限公司、上海工業自動化儀表研究院等十多家智能制造診斷服務商，免費幫企業把脈問診。”蘇州市工信局局長萬利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生產制造包含研發設計、試驗驗證、工藝流程、檢驗檢測等一系列嚴密復雜的環節，有制造業“黑盒子”之稱；而智改數轉是一個系統工程，企業摸著石頭過河的試錯成本太高。因此，蘇州根據企業行業、規模和集群不同，將對口的專家組團，為企業提供貼身定制服務。

截至目前，蘇州市本級已累計為 2250家企業提供診斷。春菊正是工業和信息化部電子第五研究所2022年在蘇州服務的60家企業之一。

“針對春菊的企業特質，我們抽調了智能制造、信息化、自動化和政策解讀等方面專家，組成診斷工作小組，為公司從智能裝備廣泛應用、車間設備互聯互通、生產過程實時監控等十多個方面做出診斷評價，并給出建議。”夏超說。

“蘇州工業體量超4萬億（元），工業企業16萬家，大多數是中小企業，實施智改數轉面臨成本壓力大、成效風險未知，不想轉、不敢轉、不會轉十分普遍。”夏超稱，對此，蘇州出臺了《蘇州市推進數字經濟和數字化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21—2023年）》《關于推進制造業智能化改造和數字化轉型的若干措施》等十余項相關政策文件，拿出真金白銀，每年支持智改數轉的各級各類資金超20億元。

“相比而言，很多地方的支持力度也就幾千萬元。”賽迪工業和信息化研究院集團（蘇州）有限公司副總經邵枝華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

為何如此慷慨？因為算過賬。

比如，為企業免費診斷，蘇州市級財政累計投入逾1.2億元。接受診斷服務的企業有一半以上后續開展了智能化改造，累計帶動企業技改投入 650多億元。

在貼息貸款這部分，蘇州一方面補企業，對獲得智能制造專項貸款的企業按照項目貸款額年利率不低于2%的比例給予貼息獎勵；一方面激勵銀行，財政貼息鼓勵金融機構向企業提供優惠貸款。至2022 年，該市累計有 42 家銀行與607家企業簽訂智能制造專項貸款，授信總額 415.1 億元，實際發放130.5億元。

還有獎補，蘇州按照電子信息、裝備制造、生物醫藥和先進材料四大產業創新集群，對當年度單個項目設備投入 2000 萬元以上的，分別給予 6%至15%的獎勵，鼓勵企業加大技改投入；為保證產業體系自主可控和安全可靠，對于企業自動化設備占車間產線比例不低于70%，實現車間自動排產能力和設備的互聯互通，可申請示范智能車間，市級政府會給予企業20萬元的獎勵；對獲得市級工業互聯網示范平臺的企業，蘇州市政府給予100萬元獎勵……

以春菊為例，上新設備政府獎勵了200萬元、科技研發獎勵120萬元、智能車間獎勵了50萬元，星級上云獎勵30萬元，工程中心績效獎勵30萬元……

“4萬億（元）的工業體量，只要效益提升一個點，就增加了400億元。所以，政府20億元投入很劃算。”邵枝華說。

企業更會算賬——“冰淇淋行業的毛利潤一般在10%以內，聯合利華卻能做到50%，靠的是什么？”夏超問道。

以前，倉庫需要七八百人。現在，系統會自動預測各個門店需要什么貨品、需要多少件，機器會根據指令自動分發配貨，實現“暢銷的不斷貨，滯銷的不排產”。

帶著問題走進太倉，可以看到聯合利華（太倉）冰淇淋工廠部署了一次性掃描、一站式觀看平臺，為客戶打造了端到端的透明供應鏈。

“我們以靈活的數字化研發平臺，將創新周期從12個月縮短至3個月，生產線的切換時間從480分鐘縮短到10分鐘之內，建成了世界上最快的蛋筒生產線，每分鐘可下線650多個‘可愛多’。” 聯合利華（太倉）副總裁吳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通過智改數轉，2021年9月，聯合利華（太倉）成為蘇州第5個燈塔工廠。

在聯合利華（太倉）之前，蘇州的4個燈塔工廠分別為博世（蘇州工業園區）、緯創資通（昆山）、寶潔（太倉）和強生（蘇州工業園區）。2023年1月13日， 蘇州又迎來了第6個——億滋食品（蘇州工業園區），為全球零食餅干行業首家燈塔工廠。

“今日的燈塔，明天的標準。”據夏超介紹，燈塔工廠是由世界經濟論壇和麥肯錫咨詢公司共同選出的數字化制造與工業4.0的示范者，被譽為智能化時代最先進的工廠，是制造業的風向標。在政府的鼓勵支持下，蘇州以6個的體量成為全國擁有燈塔工廠最多的城市；同時，蘇州充分發揮燈塔工廠的引領作用，組織了500多家企業走進燈塔工廠參觀學習。

“企業不做花架子，最終要看產出和結果。我們邊看邊聽解說，內心很震撼——這就是我們要走的路。”劉幫根說，他至今記得，走進聯合利華（太倉）參觀時的心情。

2022年9月，在夏超團隊的建議下，春菊的新廠房里上了1000萬元的新設備。

“現在來看，我們很成功，達到預期。”劉幫根算了筆賬：1000萬元的新設備，新增年產值320萬元，估算三年能回本，還有無形的業績——比如生產品質的跟蹤和提升，以前有的檢測需要人眼，現在是機器可視化識別；人工有勞動強度，疲勞時易誤判，改造后產品的合格率從98.5%提高到99.2%。

正如春菊推介片所言——“這是一個嶄新的春菊”。

蘇州六個燈塔工廠之一，博世（ 蘇州工業園區） 的生產車間

2022年10月，蘇州召開全市制造業智能化改造數字化轉型工作推進會。市長吳慶文提出，要重點聚焦內資規上企業，狠抓智能化改造數字化轉型工作，加快實現全市規上工業企業全覆蓋；要充分發揮產業鏈龍頭企業的帶動引領作用，切實保障質量，提升轉型效率；要用好資源集約利用平臺，遴選一批中小企業優先支持，助力企業迅速實現“小升規”。

位于高新區泰山路601號的蘇州市智能制造融合發展中心，每天都會迎來數百家企業的來訪者。該中心由蘇州和賽迪攜手建設，以6000平方米的占地系統展示智能制造新技術、新產品、新平臺和新解決方案。

總之，這幾年蘇州逢會必宣智改數轉、遇企必言智改數轉，在全市上下形成了關注支持智改數轉的濃厚氛圍和明確導向。

“制造業分門別類很細，需要平臺來促進企業間的互動交流，服務商需要窗口來展示技術，政府也需要地方來展示政策。”邵枝華稱，建設蘇州市智能制造融合發展中心，旨在智改數轉中讓觀望的中小企業打消顧慮，積極奮進，更上層樓。

截至目前，該中心累計舉辦各類對接活動 150 多場，接待參觀 2 萬多人次；通過集中展示蘇州68 家轉得早、轉得好的優秀企業的100多個經典案例，并跟進對接，已促成 60 多家企業開展合作。

“我們鼓勵有實力的行業標桿企業依托自身技術優勢，輸出解決方案和管理經驗，放大溢出效應；支持大中型企業剝離軟件開發、系統集成、信息服務等分支機構，成立獨立法人實體，面向市場提供專業的智改數轉服務。”蘇州市工信局智能制造推進處處長吳年康說。

比如，友達光電借助自身轉型經驗，成立了專業服務機構友達智匯，為桐力光電等130多家同類企業提供工業軟件、咨詢培訓服務；萊克電氣公司在智改數轉過程中，培養了一支 150 余人的專業人才隊伍，服務自身的同時，積極幫助上下游供應鏈企業實施智能化改造；沙鋼、永鋼、亨通、盛虹等企業也分離了軟件、信息等業務，成立了專業機構，走出廠門做服務。

最新統計顯示，蘇州規上工業企業已從2021年的1.1萬家增長到1.25萬家，總產值達4.36萬億元。

深入調研數百家企業后，夏超深感，智轉數改需要投入的，不只是資金，更寶貴的是管理者的精力；不只是上設備，更是工作結構和管理模式的升級。

在波司登的智能配送中心，一塊巨大的數字屏幕上，過店人數、試穿率、轉化率……全國4000多家門店的精細運營數據在屏幕上翻滾跳躍，一輛輛自動導航小車，來來往往將貨物送到指定地點。

“傳統服裝企業走向未來，必須改變原來的觀念，不能拍腦袋做決策，要用數據來分析。”波司登集團副總裁王晨華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庫存是服裝行業最大的痛點。以前，倉庫需要七八百人。現在，系統會自動預測各個門店需要什么貨品、需要多少件，機器會根據指令自動分發配貨，實現“暢銷的不斷貨，滯銷的不排產”。

“為了更好地服務消費者，我們不能滿足于自身的智轉數改，還希望帶動整個產業鏈。”王晨華稱，波司登研發出一套服裝行業的工業互聯網平臺，作為鏈主把鏈條上的合作供應和配套服務企業都拉入平臺。現在，顧客可以按需定制屬于自己的羽絨服，只需要15天就能以吊牌原價購買到“袖子短一公分”“腰身放大一點”定制款的個性化羽絨服。

2022年2月，波司登被工業和信息化部認定為國家智能制造示范工廠。

波司登貨到人agv 揀選（ 蔣健/ 攝）

值得一提的是，蘇州以智改數轉致力于提升傳統產業在全球產業分工中的地位和競爭力的同時，亦在新能源、生物醫藥等前沿產業布局發力。

隨著蘇州納米新材料集群、生物醫藥及高端醫療器械集群、高端紡織集群先后入圍國家先進制造業集群，江蘇省委常委、蘇州市委書記曹路寶要求，產業創新集群建設要從“起勢”走向“成勢”。2023年的“新年第一會”上，總投資916億元的142個新能源汽車產業項目在蘇州市域內集中開工簽約或投產投用，備受各界矚目。

“值得期待的未來，衣服可以定制，汽車也可以定制。”萬利稱，“蘇州擁有35個工業大類、171個工業中類、505個工業小類，只有實現全產業鏈的智改數轉，才能奏出最美妙的高質量制造協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