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文
家人的反對仍然無法澆滅兒子心頭對于小動物的狂熱,他背著我們托小區小賣部的老板買了一只倉鼠,偷偷養了下來。一周后,兒子在自己房間逗倉鼠玩的時候,忘記鎖門,這才東窗事發。奶奶下了死命令,不準把倉鼠帶到客廳和陽臺來,見一次扔一次。無奈之下,倉鼠的容身之所除了兒子的房間,就是我的臥室了。
其實,對于兒子養寵物一事,我是抱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容忍態度,如果沒被孩子奶奶發現就是兒子的萬幸。孩子奶奶態度堅決,絲毫不肯退讓,這緣于此前兒子多次不信守承諾的結果。家里養過鸚鵡,起初說好讓孩子自己打理,但沒過幾天,孩子新鮮勁一過,給鳥兒洗澡換水裝食物的活兒就完全落到奶奶的肩上。最終兩只鸚鵡全被樓下跳上來的野貓偷吃了,養鳥的日子才算告一段落。搬到新家后,亮堂堂的房子,面積增加了三分之一,陽臺卻不如舊房子的陽臺大。養寵物一事,無論怎樣充分的理由,再也無法打動奶奶的心。兒子和外公去了一回動物園,抱了一小缸金魚回來,整整七只,精心侍弄一周后,只剩下一只,至今仍在客廳里殘喘茍活著。至此,給金魚換水、喂食又成了奶奶家務的一部分。

兒子偷偷摸摸養倉鼠的行為,正好適應了倉鼠的習性。那是一只可愛的小精靈,全身杏色的羽毛,只有肚皮處有一搓黑色的毛,眼睛和綠豆一樣小,白天大多時候把頭埋進胸前,我第一次在飄窗處發現它時,還驚呼兒子過來,死了,你的倉鼠死了。兒子厭煩地翻了個白眼,示意我別大驚小怪,并告訴我,倉鼠在睡覺呢,不信你搖一搖籠子。果然,我一動籠子,小精靈立刻抬起頭端坐著,兩只小豆眼睛一動不動地直視前方。
兒子的房間開了空調,每晚都把溫度調到最低才能入睡,他卻擔心起倉鼠是否會被凍死,不得已,把它連同小籠子放在我房間的飄窗,一到晚上,飄窗處發生窸窸窣窣的聲響,給人的感覺就是人的雜亂無章的腳步聲。記得兒時住的閣樓鋪的也是木地板,一入夜,老鼠成群活動,我側耳傾聽,想象著一個人正在從樓梯那兒上來,先是一兩個,后來小分隊,然后是成群結隊的大軍,魚貫而上。那聲音在夜的寧靜被無限放大了,貫穿進我的無數夢境里。直到很多年后,才聽母親說那是晝伏夜出的老鼠上演的一出又一出鬧劇。
正當我迷迷糊糊進入夢鄉時,小精靈的一個小動作一點聲響就可能把我單薄的夢給敲得支離破碎。反復幾次之后,我再也無法忍受,起身把它連同籠子從飄窗移到衛生間。為防止自己半夜起床上洗手間時踢到籠子,我把它放置于衛生間的最角落。只有這樣,我才能度過一個又一個安穩的夜。
與兒子偷偷摸摸養寵相比,顯然,我的童年幸運多了,十歲前是在農村度過的,家里養貓也養狗,門前還有一群群雞啊鴨啊,放眼過去,到處是可愛呆萌的動物。還有四口池塘,全部是自由自在活蹦亂跳的魚兒,只要你愿意,可以在香蕉園附近的空地上,拿著鋤頭挖蚯蚓,把不停蜷縮的蚯蚓往魚鉤上穿,搬個凳子在香蕉樹下坐一個上午,釣上幾頭鯽魚拿給母親,改善全家人的伙食。
與動物相伴的童年里,有一只叫黑娃的狗給我印象最深,他表現出的忠誠和勇敢幾乎嵌進全家人的記憶里,時隔三十多年后,母親還常常念叨著。黑娃天姿聰穎。黑娃剛出生不久,還在狗販子的籠子里時,母親一眼相中,指著黑娃就要,狗販子遮遮掩掩,推薦另一只棕色的狗給母親,母親仍舊堅持,并給出了比其它狗雙倍價格才買下黑娃。人與狗之間正如人與人之間,需要緣分才能相遇相守。
黑娃的忠誠無處不在,除了日常的看守門戶外,它還做出不少“出格”的事。某天,客人來家里,臨走時,母親裝了一大包點心要讓客人帶走,客人大概是不好意思接受,推辭不拿。母親和客人隔著一大包點心推搡著,推得難分難解,蹲在一旁的黑娃見此情景,以為兩人在打架,以為主人遭受攻擊了,立馬沖上去給客人就是一口。大家都愣住了,黑娃可從來不咬人的啊,肯定是為了保護主人,情急下才出口的。母親罵罵咧咧一通,趕忙把客人送到鎮上衛生院處理傷口。回來后,母親罰黑娃一天不吃飯,盡管如此,黑娃對主人的死心塌地,讓大家都對他另眼看待。

桔子成熟了,為了防止外村人跑來偷摘,父親只好晚上住進桔林,與父親作伴的只有黑娃。一有陌生人出現在桔林,黑娃反應靈敏,汪汪汪一通狂吠,企圖嚇走陌生人。面對這樣異常兇猛黑狗,任何人都會望風而逃。也有冥頑不化的小偷,踟躕不肯離去,黑娃只好跑到茅草屋拖拽父親的被子,叫醒熟睡的父親。直到所有桔子采摘下來被運走,我家也沒有丟過一粒桔子。
黑娃的忠誠卻成了他悲劇的導火索。就在第二年看守桔林的某個晚上,小偷幾次進桔園偷盜不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最卑劣的手段實施了一場陰謀。小偷扔了一塊肉給黑娃,一塊下了毒藥的肉,黑娃吃完后頓感不妙,他開始向家的方向狂奔,到家門前的小水溝時,沒能跨過去,跌倒在水溝里。父親在水溝上找到它時,黑娃已經奄奄一息,口吐白沫??蓱z黑娃一生忠心于主人,不曾想會發生這樣的慘劇,父親嘆息,母親掉淚,孩子們嚎啕大哭,最終全家只好忍痛把黑娃的尸體埋進了屋后的小山坡里。
此后,家里陸續又養了兩只狗,一只棕色,一只灰白色。那是個流行吃狗肉的年代,村里的狗動不動就憑空消失。母親一直懷疑,棕色狗是被偷偷進村的捕狗隊抓了,成了人們的盤中餐,而灰白色的狗,某天跟著父親去集市后就沒再回來,是找不到家的路還是被逮走了,都無從知曉。后兩只狗都趕不上黑娃有靈性,也就談不上緬懷之類的話語了,直到搬到鎮上的最后一年里,家里都沒再出現過汪汪的狗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