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的木屋

林秋輝

又是一年秋風起，又是一年蜜柚黃。家住平和坂仔石起山上的大表哥興奮地打電話過來，邀請我到石起山走走，嘗嘗琯溪蜜柚。他在電話里說，他在山上搞了魚塘，弄個養豬場，放養200多頭黑豬，甚至還修建七八個木屋，做民宿。表哥在電話里邊說邊不停地笑，還特地邀請我去體驗，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這幾年農村政策好，農民只要勤勞，開山種果，跑跑運輸什么效益都不錯?？杀砀缢f的石起山在坂仔北面，那可是海拔上千米的高山，在高山上養魚、養豬，我相信，但識字不多的他在山上搞木屋，搞旅游，讓我忐忑不安。

大表哥是我奶奶大姐的兒子，大我六歲，我十二歲那年暑假，帶上二弟、三妹就到大表哥家去玩了。大表哥的家住在海拔八百米左右石起山山腰上。村莊不大，幾十戶人家，低矮的土胚房各自依山而建，豬圈與房屋毗鄰，不過石起山峰巒疊秀，高大巍峨，由高低不同、形狀各異的十八座山峰組成山的綠屏，一到傍晚山峰上涌滿紅霞，十分壯觀。山峰造型參差各異，若狗牙交錯，所以也叫石齒山。其中最好玩的便是村莊后山上八個石洞。傳說古代有八大羅漢曾在洞穴中修練，所以也稱仙人洞。在崢嶸歲月里，紅軍曾經有一個連隊在這里駐扎三年，這些山洞成了救治紅軍傷病員的地方，山民們都親切地稱它們為紅軍洞。紅軍洞中黛石嵯峨、深邃幽遠，天然石桌、石床、石椅、渾然天成，應有盡有。那一次吃完早飯，大表哥就興沖沖帶著我們到紅軍洞去玩捉迷藏。接近中午，大表哥便又帶著我們向紅軍洞的上面山峰爬上去。大表哥說，山頂上有幾棵野梨樹，要帶我們去采摘。越過兩道山梁，驀然看到山峰突出的石崖邊上果真長著三棵六米多高野梨樹，秋天里梨子成熟了，拳頭大小黃澄澄的梨子綴滿枝頭，一篷篷，一堆堆，像是在野地里燃燒的一堆堆篝火。梨樹的中間挺立著一間兩米多高的簡陋小木屋。小木屋由幾十根大小不一杉木圍成，屋頂蓋上一層厚厚的茅草，粗糙的杉樹皮在風雨中斑斑駁駁，長滿了青苔。我很好奇，問大表哥：“在山崖邊弄這個破破爛爛的小木屋，是為了防止梨子被偷嗎？”大表哥深情地望著木屋，微微一笑說：“山里人走路渴了，摘一兩個吃很正常，這小木屋是當年紅軍站崗哨卡，不信，你們看，木屋外面還掛著一個大海螺呢？萬一白軍（當年國民黨軍的俗稱）進山了，用這大海螺一吹，大家就知道白軍搜山來，紅軍就會躲進山里面去。”聽了大表哥的話，望著那個破爛不堪的小木屋，我心中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我整天上班、下班，送女兒去漳州讀書，生活忙得團團轉，與大表哥也少有來往。但這期間，大表哥常常帶些竹筍、山菇、蜜柚等特產過來看我，每每想起這些，有一天，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在一個天高云淡的九月假日，帶著老婆和女兒，驅車往石起山看大表哥去。那天早上八點多鐘，我們就到了西坑，發現西坑村變化很大，當年坎坷不平的泥土路已變成兩車道水泥路，水泥路一邊還安有太陽能路燈。車子七繞八繞，我們終于來到大表哥的村莊，當年那些泥瓦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風格各異的別墅。大表哥別墅室內裝修還不錯，日常家用電器冰箱、空調等，應有盡有。喝過茶，我便迫不及待提出自己的疑惑：“居住環境變這么好了？為什么還要建小木屋？小木屋建在哪？”“走，帶你去看看?！贝蟊砀绯吨彝庾撸呑哌吅┬χf：“幾年前，你不是在電話里跟我說不要搞單一種植嗎？要多發展其他產業，或者到漳州找個工作什么，后來我回家一琢磨，現在國家提倡鄉村振興，我們西坑村這幾年在縣政府的關心下，修建了水泥路村村通，興建了西坑黨校，上來參觀的人可多了。我一想，我們石起山不是有七八個紅軍洞嗎？修一修山路，讓小學生、中學生或者遠方的游客來參觀旅游。白天在洞里做大鐵鍋飯，煮南瓜粥，吃蒸熟的小地瓜、小芋頭，體驗當年紅軍生活。每個紅軍洞外面不是都有一些平坦的空地，那就用防腐木搭起大大小小的木屋，讓游客住下來，感受一下涼爽的山風，呼吸一下新鮮的山里空氣，試吃山里面的各種土雞、土豬肉。到了晚間，我紅軍服裝一穿，還可以在篝火邊跟他們講‘三聲螺的故事，這樣就特有意思了?！睕]想到幾年不見，大表哥講起旅游的經驗還頭頭是道。他頓了頓，點起一支煙又講起來：“我這個提議，很受村委會支持，后來又有幾戶村民愿意跟我干，我們就成立了石起山旅游公司，他們推選我當董事長呢！”

邊走邊聊，不覺中我們和大表哥走到紅軍洞邊，我終于見到大表哥電話里一直講得神神秘秘的小木屋。八間小木屋依著山勢建在每個紅軍洞口右邊，面積30平方米或60平方米不等。原先走上紅軍洞大約只有50厘米寬的小土路被拓寬到兩米左右的鵝卵石路，方便游客走到小木屋。木屋底座是由鋼筋混凝土灌制而成，十分結實，平臺上用30多厘米厚的防腐松木做支柱，碗口大的防腐松柏排列成墻，屋頂穿插鋪墊了一些現代化高仿黃茅草的建筑材料，屋脊的兩頭木構件飛檐翹角，灰黃相間，遠遠望去，仿佛一只只在山谷中飛舞的黃蝴蝶。走進屋內，發現室內布置講究，雪白地板瓷磚，現代化的洗澡室、廚房、唱歌的卡拉OK設備，空調應有盡有。室外古青磚平鋪而成，利用邊邊角角種上三角梅、含笑花、蘭花、雞爪花等，木屋四周還用竹籬笆扎圍起來。每個木屋還配有一個手推古磨盤，滿足城市人學用石磨磨花生漿或豆漿，甚至可以磨米漿做蘿卜糕的愿望。早上九點鐘左右，住在小木屋的游客三三兩兩起床了，他們洗漱完畢，開始準備早餐了。男的負責拉磨，小孩子負責往石磨上方洞放花生或黃豆，石磨才轉幾圈，淺黃色花生或黃豆漿就從石磨縫隙溝槽緩緩地流了出來，小朋友開心地拍著手歡叫起來；有的開始生起火在石灶上煮稀粥了。石灶是由三個30厘米長的青石圍成“同”字形的，全家齊動手，有的到山上撿拾枯枝落葉，有的負責洗罐下水，有的負責洗米洗南瓜，灶里的枯枝枯葉被點著，火紅的火舌飛速地舔有兩邊有手把的陶罐，陶罐里放上清洗好的小米和一些南瓜片，一會兒功夫，陶罐發出滋滋的響聲，氤氳的水蒸氣夾雜南瓜的馨香在山坡上彌漫開來。大表哥看到小木屋里的游客開始忙開了，他似乎忘記了我們的到來，越走越快，一會兒指導這家瓦片上如何烤地瓜，一會兒又去指導煮豆漿。不一會兒，他黑壯的身軀便掩沒在一片紅塵煙火中了。一座座雅致舒適的小木屋不時地飄散出歡聲笑語和風情萬種農家佳肴的酥甜芳香。

離開家鄉多年，整天在城市里忙于拼命工作，不知何時起我心里常常滋生出一種失落，這種感覺伴隨著我匆匆的身影和厚重的跫音，越過一座座城市的高樓而愈發變得強烈起來。盡管城市繁華的街道車水馬龍，盡管城市兩旁栽滿不少枝繁葉茂名貴樹木，但總覺得這些城市的高貴樹木缺少一份野性與靈光。我突然明白大表哥為什么要做旅游，為什么要在這高山上建木屋，因為木屋是這座山的精靈，無論走到哪兒，那座不大但滿載歲月榮光的小木屋終是永久地留在他的內心，占據他思想的沃野，并逐漸凝成一道無法放棄的情結，親切而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