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系統論角度闡述“內傷脾胃 百病由生”的內涵?

董劉佳，張 健

天津中醫藥大學，天津 300193

錢學森曾提出過：“人體是一個開放的復雜巨系統。”這里面涉及兩個概念，一個是“復雜”，一個是“系統”。對于“復雜”的解釋，現代一些研究認為：復雜的本質特征是“超還原”，即超出還原論視野，不可還原、反還原［1-2］。錢學森在其《創建系統學》中說：“凡現在不能用還原論方法處理的，或不宜用還原論方法處理的問題，而要用或宜用新的科學方法處理的問題，都是復雜性問題，復雜巨系統就是這類問題。”［3-4］從“復雜”的概念中可以看出，還原論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是不能解釋人體的諸多問題的。還原論認為復雜的系統、事物、現象可以將其化解為各部分之組合來加以理解和描述，世界的本質在于簡單性。其將生命視為一個機械組織，將人體一層層的還原到器官、組織、細胞、分子、基因，用簡單的線性思維、因果關系來推導人體生理病理、生命活動、疾病診療過程。無法解釋人在整體系統層面的很多功能和作用。因而人的復雜性成為還原論醫學的盲區［5］。系統的定義是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各元素的綜合體。系統不但是一些事物的簡單集合，而且是一個由一組相互連接的要素構成的、能夠實現某個具體目標的整體。系統認為人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不是各個部分簡單的機械相加，即系統的非加和性［5］。同樣的，系統的功能也不是各個部分的簡單集合，系統具有部分所沒有的新的功能，且這個功能不可還原成各個要素的功能。而中醫歷來都是從整體、系統的水平來解釋人體生命現象和治療疾病，故應用現代系統學科理論解釋中醫是十分有必要的［6］。

1 五藏的系統本質

中醫學對人體的形態學認識主要體現為藏象理論，藏象理論是中醫學基本理論之一。之所以用“五藏”而不是“五臟”，是因為“藏”更能代表人體的整體系統性。所謂“有諸內，必形諸外”，古代先賢們通過長期對人體生命現象的觀察，應用取象比類的方法對人體生命活動的生理、病理規律現象進行了分類、總結、歸納。最終從整個生命環境的大系統中得出了以五臟（肝、心、脾、肺、腎）為核心，內聯臟腑，外絡肢節的“五藏系統”：肝系統（肝-膽-筋-目-爪），心系統（心-小腸-脈-舌-面），脾系統（脾-胃-肉-口-唇），肺系統（肺-大腸-皮-鼻-毛），腎系統（腎-膀胱-骨髓-耳-發）［7］。這五個系統并非獨立存在，而是通過經脈絡屬溝通和氣血的流貫相互聯系，五藏系統之間是協調共濟、相互為用，在此基礎上產生了人體的諸多功能。諸如中醫一些描述，如“脾主運化、主統血、主升清”“肝主疏泄、調暢氣機、肝藏血”等，都是從宏觀整體的層面對系統功能、屬性和行為的描述。這些描述，是不能通過分析它的組成要素或者還原到微觀層面就能解釋的［8］。五藏的一個子系統可能包含現代醫學研究中多個臟器的功能，甚至多個學科的內容。而現代醫學中一個解剖臟器包含的功能也可能分散在多個系統中。因此，想要解釋“內傷脾胃、百病由生”的具體內涵，就要把其放在“五藏”系統中，從系統的基本運行原理去分析和理解［9］。

2 從系統的基本原理看“內傷脾胃，百病由生”的內涵

2.1 有機性原理——脾胃系統是人體有機運行的重要保障整體所具有的功能不能通過還原到要素而闡釋清楚，這是系統的非加和性。而非加和性產生的根源是系統之間、系統內部之間的聯系及相互作用，即系統的有機性原理［5］。系統及其內部之間的這種相互作用關系，是維持系統功能的關鍵。

在人體這個大系統中，以木、火、土、金、水這個五行為象征的五藏系統之間的生克制化關系維持著人體的有機運行和健康。在這個關系中，脾胃這個土系統的重要性一直被強調，不管是《黃帝內經》中專門論述脾胃的“太陰陽明論”，還是李東垣的《脾胃論》，都揭示了脾胃系統在五藏系統運行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素問·靈蘭秘典論篇》指出：“脾胃者，倉稟之官，五味出焉。”［10］脾胃系統運化水谷、水液，為后天之本，其生化氣血濡養臟腑經絡、四肢百骸，居于五藏的中心，是木火金水這四個系統賴以運行的物質基礎和保障。《醫學啟源》中有言：“胃者，人之根本，胃氣壯，則五臟六腑皆壯也。”［11］

其次，脾胃運化水谷水液的過程，同時是協調五臟六腑參與精微物質有機轉化運行的過程。《素問·經脈別論篇》有兩段話高度概括了這一過程：“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食氣入胃，散精于肝，淫氣于筋。食氣入胃，濁氣歸心，淫精于脈。脈氣流經，經氣歸于肺，肺朝百脈，輸精于皮毛。”［10］飲食物入胃之后，脾胃整個的運化過程，強化了臟腑之間的相互聯系與相互作用。脾胃之氣健旺，則臟腑協調有序，經絡通暢，氣血調和，機體的有機運行得以正常保障。《素問·半人氣象論篇》有言：“平人之常氣稟于胃，胃者人之常氣也，人無胃氣曰逆，逆者死。”［10］若因外邪、飲食、情志等因素導致脾胃系統功能失調，一則脾胃運化氣血不足，五臟六腑失其物質保障，出現諸多虛損性疾病；二則五臟六腑運行失調，功能失常，諸病隨生。

2.2 有序性原理——脾胃升降協調失序是“百病由生”的根源人體的“陰平陽秘”是一種外在表現的穩態，而這種穩態的維持是靠人體內部臟腑經絡氣血之間及人與環境之間各功能的協調有序運行，即系統的有序性原理［5］。健康從不是靜止的，而是一種動態有序的平衡。所謂“大凡形質之失宜，莫不由氣行之失序”。人體疾病的發生，或因外邪，或因內傷，或因其他，總由某一部分的失序而產生。“升降息則氣立孤危”“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紐，是體內上下氣機協調有序的關鍵。脾胃失序，人體的平衡穩定遭到破壞，清陽難升、濁陰不降，陰陽異位、虛實反作，內生痞滿、噯氣、泄瀉、吞酸等多種疾病。

人體是一個開放性的復雜巨系統，這個系統和其所處的自然社會環境之間存在著物質、能量和信息的交換，即中醫的“天人相應”理論。《靈樞·歲露論》篇中言：“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10《］素問·寶命全形論篇》言：“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10］在人與自然氣候的有序交互中，脾胃同樣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素問·太陰陽明論篇》有云：“帝曰‘：脾不主時何也’？岐伯曰‘：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時長四臟，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獨主于時也。脾臟者常著胃土之精也，土者生萬物而法天地，故上下至頭足，不得主時也’”。四藏各有其所主之時，獨土不得主時，而“各十八日寄治”，并非是“土”不重要，而是其“以四時長四臟”“法天地”，脾胃要隨四時變換協調人體與天地之氣的關系。《脾胃論·臟氣法時升降浮沉補瀉圖說》有言：“五行相生，木、火、土、金、水，循環無端，惟脾無正行，于四季之未各旺一十八日，以生四臟……戊濕，其本氣平，其兼氣溫、涼、寒、熱，在人以胃應之；己土，其本味咸，其兼味辛、甘、酸、苦，在人以脾應之。脾胃兼化，其病治之，各從其宜，不可定體。”［12］脾無正行，兼四氣五味，以四時生四臟和調于天地法時，使人體能順應自然節氣變化，則人體陰陽和調，百病不生。若脾胃升降協調功能失序，人體動態平衡的穩態被破壞，不能順應四時變化，疾病也就隨之產生。

2.3 自組織性原理——脾胃是人體自組織能力發揮的關鍵系統是相互連接的要素構成的能實現某個功能或目標的整體。從對系統的定義中可以看出，任何一個系統都包括三種構成要件：要素、連接、功能或目標。系統的有序是要素在連接和運行上的有序，這種有序是為了系統功能和目標的實現。當這種有序性遭到破壞，系統并不會因此分崩離析，而是會通過自我調節恢復有序和穩定，繼續完成其功能和目標，這就是系統的自組織性。人體就是一個典型的自組織系統［13］。這種特性使人類擁有極強的適應性。疾病的產生根源于人體系統有序性的破環。同樣的，恢復人體健康的關鍵也在于恢復機體有序的運行，即依靠、調動、發揮或恢復人體固有的抗病祛病的機制和能力。治病，其實就是調整組織系統之間的關系，抓住關鍵，順勢而為，恢復系統的自組織能力，治療的本質在于“自和”而不是“治愈”［14］。從這之中也可以看到中醫“正氣虛”的內涵，在一般的理解中，“虛”與“實”相對，多解釋為體內有形物質的不足，如氣虛、血虛、陰虛等，是“絕對虛證”。但如果從系統論的觀點來進一步認識，“虛”就是人體系統失序失穩后，自組織機制和能力的不足導致人體某些功能被削弱不能發揮應有的水平［15］，這種“虛”就是指人體功能不協調，是“相對虛證”。中醫講“正氣存內，邪不可干”，“正氣足”就是機體有序運行，自組織能力正常發揮的一種狀態［16］。而要維持這個狀態，一是機體的有形精微物質要充足，以保證的人體有機的運行：脾胃生化的氣血之源是機體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前提，氣血運化的過程同時又強化了臟腑之間的聯系和作用；二是機體能有序運行，以保證正常生命的發揮：脾胃是“升降出入”這類基本生命形式有序進行的關鍵環節。所以，脾胃系統功能正常，則正氣足、精神旺，百病不生，反之則“內傷脾胃，百病由生”［17］。

3 小結

中醫歷經幾千年所總結出的原理早已具有樸素的系統論思想。中醫學的整體觀念可以視為是一種系統思維，人是一個有機整體，人體作為一個系統而言具有完整性，整體水平所具有的功能不能通過還原到要素來解釋。人體這個系統又具有有機性，以五臟為中心，通過經絡的作用和相應的臟腑、形體、官竅相互聯系，構成了五個獨立的形體系統，系統之間以精、氣、血、津液為媒介相互聯系，有序運行，構成了一個復雜巨系統。這個復雜巨系統有自組織性特點，自我調節以維持著系統內部的平衡及和諧的運行，保證系統功能的正常發揮。在整個系統的建構和功能發揮中，首先脾胃生化的氣血之源為人體正常功能的發揮提供了物質保障，同時五臟六腑有機參與了飲入于胃，脾氣散精，游溢精氣的過程；其次，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紐，清陽升、濁陰降，陰陽各得其位，一則氣機調暢，機體內部運行協調有序；二則土者“法天地”，順天地運氣、法因時之序，維持人與自然的有序交互。總之，脾胃系統功能正常，人體運行就“有機”又“有序”，自組織能力就能得到充分發揮，正氣足則“雖有賊邪，弗之能害”。反之，內傷脾胃，機體“失機”“失序”，人體動態平衡的穩態遭到破壞，自組織能力不足，則“百病由生”。

4 展望

中醫發展歷史悠久，古老而具有生命力。怎樣把中醫和現代學科相結合，使其更容易被理解，更廣范圍被接受，更加具有科學的內涵，是我們需要努力的方向［18］。中醫和現代醫學是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人體，在還原論思想指導下的現代醫學已經暴露了其對整體把握不足的缺點。同樣的，中醫側重于對人體整體功能狀態的把握上，而對微觀層面研究不足。中醫與現代醫學能否各取所長，用整體兼容還原的方法研究人體，也許是將來醫學發展的方向。比如中醫最具特色的辨證論治，其理論的核心，是對某個階段內人體的外部表現進行綜合，然后應用不同的辨證推理模型來進行概括和總結，由此得到這個階段的總體印象，即中醫的“證”［19］。雖然能一定程度把握整體趨勢，但受進行推理的人水平和認知所限，帶有較大的主觀性。這時如果能有對“證”微觀物質基礎的認識，比如基因組學、蛋白組學以及代謝組學以及它們的相關性研究，也就是現代的系統生物學研究［20-23］，并整合整體和微觀，才有可能認識到事物真正的本質，這也是系統論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