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讓開一點!”毛澤東還是沒聽見。他在狹窄、喧囂的人行道上看書入了迷,被人拽到一邊才反應過來。抬起頭,這是1918 年的北京,街道并不寬敞,卻十足嘈雜:穿滿清服飾的婦女慢悠悠走著,著新潮大衣的外國人談笑拍照,手藝人在城墻下擺攤吆喝,黃包車在大街和胡同里奔馳……有人形容,這是“一個有著地道中國風味的、別具一格、宏大無比和色彩斑斕的大都市”。
25 歲的毛澤東第一次到北京,目的是組織湖南學生赴法勤工儉學。他是向朋友借錢來的,衣食起居難免有些局促。
現在的景山東街三眼井吉安所左巷8 號院,是毛澤東在北京的若干暫住地之一。當時,毛澤東與同學蔡和森等擠在一個大炕上睡覺。人多炕窄,毛澤東想要翻個身,先得同兩旁的人打招呼。
從小院快步走20 多分鐘,穿過幾個胡同,就到了北京大學紅樓圖書館——這是毛澤東工作的地方。他在圖書館一層的第二閱覽室里負責登記整理新到的報刊,記錄閱覽者姓名,每月能領8 塊大洋。
毛澤東對這份工作很滿意的一點是閱覽室書報資源豐富,如北京的《國民公報》、天津的《大公報》、上海的《神州日報》……有時他讀書入了迷,耽誤了書報整理的本職工作。看書的人就有意見,找到毛澤東,指責說:“你干什么呀?亂七八糟地放!”毛澤東從容地答:“書在乎人看,整理好了你就不會看了。”
當時的北京是中國最大的社會政治活動中心,北大又是新文化運動中心,毛澤東是帶著斗志來北京的。那年4 月,好友羅章龍籌到路費準備東赴日本。毛澤東寫了首詩送他,“年少崢嶸屈賈才”“鯤鵬擊浪從茲始”,豪情盛氣撲面而來。
在閱覽室工作,毛澤東能沾一個便利,就是主動去結交北大的知名人士。他們也要來閱覽室借書,也得登記姓名。比如,北大文科學生傅斯年和羅家倫,兩人都是學生運動領袖,組織了新潮社,創辦了《新潮》月刊。當時,李大釗的辦公室也在一樓。工作之余的交流中,李大釗發現毛澤東思維異常敏捷,銳氣畢露。
那一年,北大發生了很多事:陳獨秀又創辦了一本新雜志《每周評論》;李大釗在《新青年》雜志上發表《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預言“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魯迅發表國內首部白話小說《狂人日記》……風起云涌,人杰匯聚,各方呼嘯。
青年毛澤東一頭闖進了這個見識最廣博、思想最激蕩、交鋒最活躍的場域里。在這些先生們身邊走動,他站著、坐著、聽著、問著、看著、想著,他在汲取知識,探索方向。
年輕的毛澤東很有主見,不追求潮流,即便那潮流是新式的、前沿的。比如出國勤工儉學。1919 年3 月,毛澤東到上海參加環球中國學生會召開的赴法留學學生歡送會,送別湖南學生赴法。在這之前,不少同學期盼著他一同赴法。“潤之兄啊!你是一個有志的人,是我們同伴中所欽佩的人,你如何帶一個頭,權且努力于研究學問的事呢?弟近來想及諸兄如此刻都出外求學,學他十年八載。異日回國……各抒所學以問世,發為言論作社會之喚醒提倡者。”羅學瓚在信中說得這般懇切,毛澤東還是沒去。
去與不去,毛澤東有過一番思考。“我覺得求學實在沒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兩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種‘迷’。中國出過洋的總不下幾萬乃至幾十萬,好的實在很少。”1920 年3 月14 日,毛澤東在致周世釗的信中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由此,我們不難體會到青年毛澤東的非凡見識。他很善于逆向思維,他的學術研究不囿于書齋,具有很強實踐意識和濃厚現實關懷。也許,這也是他以后提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思想因子之一。
中國的出路在哪里?毛澤東從未中斷思考。在跟隨楊昌濟學習《倫理學原理》時,毛澤東曾在書上批注了這樣一句話,“故凡有壓抑個人、違背個性者罪莫大焉。故吾國之三綱在所必去,而教會、資本家、君主、國家四者,同為天下之惡魔也”。這種對封建主義、資本主義和全部國家制度的一概否定,正是當時中國無政府主義的基本理論主張。
當時的北大圖書館里陳列著不少無政府主義的書刊,如《晦鳴錄》《法律與強權》等。毛澤東回憶當時的狀態時,說:“我對政治的興趣繼續增長,我的思想越來越激進……可是就在這時候,我的思想還是混亂的。用我們的話說,我還在尋找出路。我讀了一些關于無政府主義的小冊子,很受影響。”
回湖南后,毛澤東發表了《民眾的大聯合》一文。在《民眾的大聯合(一)》中,人們還能讀出他對無政府主義的青睞。到《民眾的大聯合(三)》發表時,毛澤東的思想已轉變,旗幟鮮明地肯定俄國十月革命和歐洲革命運動。“俄羅斯打倒貴族,驅逐富人,勞農兩界合立了委辦政府,紅旗軍東馳西突,掃蕩了多少敵人,協約國為之改容,全世界為之震動……咳!我們知道了!我們醒覺了!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社會者我們的社會。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刻不容緩的民眾大聯合,我們應該積極進行!”他開始朝馬克思主義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