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孩兒”音樂漂流記

■ 肖 逸

“給留守兒童鋪一條寬闊的路，為偏遠鄉村打開一扇看世界的窗。種星星的人，是給孩子們的心中播種夢想。這，是明天的希望；這，更是愛的力量！”2023 年1 月16 日，在“2022 感動龍江年度人物（群體）發布儀式”上，安達市任民鎮中心小學“90 后”特崗教師李平和張雨被給予了這樣的高度評價。

李平和張雨所執教的是一個名為“村里的孩兒”的鄉村音樂班。在此之前，他們曾帶領這個音樂班的小學生在全國性舞臺上頻頻亮相——2021 年12 月23 日，參加《星光大道》節目并一舉奪得周冠軍；2023 年元旦，在央視農業農村頻道舉辦的“線上新年音樂會”上，用清澈稚嫩的童聲，唱響了一曲勵志版《白月光與朱砂痣》……

可誰能想到，就在幾年前，這還是一群羞于表達、唱歌跑調的鄉村留守兒童。從羞澀的農村娃到坐擁80 余萬粉絲的“網紅”，這一完美嬗變被很多媒體譽為“現實版《放牛班的春天》”。當然，因為真實，他們的故事遠比電影更動人。

作為描繪故事的人，李平和張雨打開的不僅是一扇音樂大門，更是留守兒童的心門——帶著孩子們找回那個深藏心底的真實自己。

起點：音樂班飄出跑調的歌

李平至今還記得初到鄉村任教時的滿心期待。

2016 年，聽說安達市招聘特崗教師，畢業于黑龍江民族職業學院音樂教育專業的李平毫不猶豫報了名，在通過考試后到任民鎮中心小學擔任音樂教師。

特崗教師服務期是三年，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摩拳擦掌，打算先干出一番成績，希望三年后能調往城里的學校。

很快，這份躊躇滿志便被現實打得措手不及。除了鄉村生活的簡陋和孤獨，工作上的落差也不期而至。

入職第一堂課，孩子們滿心歡喜，看著這個瘦瘦高高、陽光帥氣的新老師，圍著他問東問西。沒想到自己這么受歡迎，李平瞬間覺得干勁兒十足。

可是，他很快就發現，“全班學生唱歌幾乎沒有不跑調的”。原來，在他到來之前，這里沒有專業的音樂老師，幾個班的學生湊在一起唱唱歌就算上音樂課了。

一次上課，學生瑤瑤（化名）清唱了幾句，李平很驚訝，“仿佛是天使吻過的嗓音”。可令李平困惑的是，瑤瑤總板著臉，看不到一絲笑容。更讓李平頭疼的是，大多數孩子連張口唱歌的勇氣都沒有，也不愿與人交流。后來他才知道，瑤瑤來自單親家庭，沉默寡言、性格叛逆，其他孩子也大多是留守兒童或單親家庭的孩子。

李平心頭一緊——這顯然已經不是單純的音樂教育問題了。他想為孩子們做些什么，可是，學校的一些演出排練、組建“鼓號隊”等工作都落在他的肩頭，整日忙得焦頭爛額，“除了多給他們一些陪伴，還能做些什么呢？”

直到兩年后張雨的到來，才讓李平心中那個一直懸著的問題有了答案。

李平（后排右）和張雨（后排左）帶著“村里的孩兒”參加2022感動龍江年度人物（群體）發布儀式

2018 年，畢業于牡丹江師范學院的張雨也通過考試成為任民鎮中心小學的特崗教師。兩個志同道合的年輕人碰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而細心的張雨也發現有些孩子的聲音條件非常好，只是因為自卑而羞于表達。

“那就為孩子們做些什么吧！”2019年春季開學，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動員喜歡唱歌的孩子組建音樂班，并利用午休時間練歌。然而，應者寥寥。很多家長認為唱歌會耽誤學習，明確表示反對；而多數孩子本身也性格內向，不敢“出風頭”。

第一次排練，只來了六個孩子。但這并沒影響李平和張雨的勁頭，他們匆匆吃過午飯，便直奔教室。固定好麥克風，調試好電子琴，擺上二手音響，他們便開始進行一對一輔導。

教室里飄出的跑調歌聲很快引發圍觀，不少孩子擠在門口看熱鬧。李平打開門，問：“想不想參加？”得到的卻是怯生生的回答：“不想。”李平明白，這些孩子不是不想，而是不好意思。

家長不支持，孩子不敢試，音樂班的春天何時能到來？

堅守：青春獻給“村里的孩兒”

音樂班的孩子不同程度存在跑調問題。李平和張雨認為，缺乏自信、不敢張口是最大的原因。他倆一邊校正孩子的音準，一邊幫著孩子建立自信，并告訴他們：“咱們唱得這么好，為什么不大聲唱給別人聽？”

起初，這些努力并不被看好，但李平和張雨卻做得格外認真。李平還給音樂班起了一個親切而又響亮的名字——“村里的孩兒”。李平想給音樂班做一個標識，便求朋友幫忙設計，可大家都覺得他“凈整些沒用的”。

沒辦法，李平只好自己研究。他先畫了一個既像C 又像L 的字符（“村里”二字拼音的首字母），然后又拼上一個雄鷹的圖案，寓意著村里的孩子能像雄鷹一樣展翅翱翔。

在李平和張雨的堅持下，音樂班有了起色，孩子們唱得越來越好，不少孩子陸續加入。

曾經那個不茍言笑的瑤瑤也來了。在李平和張雨的耐心指導鼓勵下，瑤瑤不僅唱得好，性格也開朗了許多。小學畢業時，她給李平發了一條短信：“我可能不是您最好的學生，但您一直是我最好的老師。”

隨著孩子們唱歌水平不斷提升，陸續有孩子提出了“進階”要求：想學吉他。但是在農村，很少有家庭愿意花錢支持這樣的愛好。

為了滿足孩子們的渴望，李平和張雨決定，每天免費給孩子們加一節吉他課。可吉他從哪兒來呢？

李平和張雨把自己的吉他拿給孩子們用，但遠遠不夠。沒辦法，他倆只好利用周末時間去收二手吉他，前前后后買了十多把。為了鼓勵孩子們，李平和張雨會把吉他送給每一個堅持練習的學生，畢業了就讓他們帶走。李平有一把用了十多年的吉他，也送給了畢業生。

在李平和張雨看來，從春夏到秋冬，支撐他們一路走來的，無疑是那一張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午后愜意的陽光下，李平有時會用手機捕捉孩子們的點點滴滴，當“小可愛”回頭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心都化了”……

轉眼間，三年服務期已滿，是去是留、何去何從，李平猶豫了。

“出圈”：擁抱更廣闊的大海

李平最終選擇留下，他已經離不開這片無瑕的天地。

從2019年6月開始，李平用手機記錄下孩子們練歌的日常，并上傳到短視頻平臺，讓孩子們看到自己的點滴變化。

有段時間，李平和張雨聽到孩子們傳唱一首名為《孤芳自賞》的流行歌曲，看著純真的小臉哼唱著“我承認我自卑”“徹夜在買醉”這樣的歌詞時，他倆急得直轉圈。

怎么辦？那就改詞。

“我不會再自卑，我不怕學習累，每當考試來臨的時候，我會笑應對……”當時正值考試，張雨靈機一動，僅用一節課的時間就把歌詞改好了。

當李平將孩子們演唱的改編版《孤芳自賞》發到短視頻平臺上，耳目一新的正能量歌詞一下就抓住了網友的心。第二天，點贊量便突破20 萬！李平和張雨深受鼓舞，陸續又改編了20多首歌曲。

意外“走紅”，質疑聲也隨之而來。有人說他們是為了出名，利用孩子賺錢……

這些負面聲音一度困擾著他們。一次錄完節目，李平和張雨忙到半夜12 點才將最后一個孩子送到家。返程路上，李平身心俱疲，問張雨：“咱倆的堅持有什么意義？”

張雨說：“干就完了唄。”

好在，他們收獲更多的是鼓勵和支持——學校專門重新裝修了音樂教室，他們改編的歌曲在許多學校傳唱，很多愛心人士捐贈了樂器。一位姓魏的愛心人士一次性捐贈了10 把吉他，卻沒有留下名字，孩子們親切地稱他“‘十把魏’先生”。

“村里的孩兒”在網上火了，但李平和張雨希望孩子們能體會一下真正的舞臺。

機會終于來了。2020年年初，受安達市春晚邀請，“村里的孩兒”第一次登上了真正的舞臺。當伴奏響起，孩子們克服了緊張和膽怯，演出大獲成功。

打那以后，孩子們唱歌更在狀態了，開始期待去更遠的城市、登上更大的舞臺。

2021 年五一國際勞動節前夕，“村里的孩兒”受邀參加黑龍江廣播電視臺的節目錄制。路過哈爾濱松花江大橋時，一個孩子問：“老師，這是大海嗎？”

李平說：“這就是咱們歌里唱過的松花江。你要努力學習，將來去看真正的大海！”

2021年12月，更大的舞臺向“村里的孩兒”招手——央視《星光大道》向他們發出了邀請。

啟程在即，卻傳來一些不屑的聲音：一群農村孩兒，能配得上央視的舞臺嗎？

聽著這樣的質疑，再看看孩子們排練時嬉笑打鬧、錯誤百出，李平和張雨也沮喪了。但是，為了呵護孩子心中那寶貴的夢想火苗，他們決不能認輸。

到了北京，他們每天凌晨三四點鐘才睡覺，七點鐘又爬起來排練。登上舞臺的那一刻，孩子們嘹亮的歌聲震撼全場，主持人朱迅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奪冠那一刻，李平和張雨終于釋懷了，“村里的孩兒”用實力證明：他們配得上腳下的這方舞臺！

截至目前，“村里的孩兒”在短視頻平臺已擁有80.3 萬粉絲，單條視頻最高點贊量達126.6 萬。網友的贊嘆出奇地一致：“怎樣優秀的老師才能教出這樣了不起的孩兒？”

如今，學校正在籌建一個新的錄音棚，“村里的孩兒”也將膽怯與自卑留在了過去，憧憬著更加美好的未來。李平和張雨堅信，終有一天，孩子們會找到那片更廣闊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