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木華

家,因愛而聚,親人日常細碎的聲息,是家強有力的脈搏。
年關漸至,有一種呼喚緩緩涌上心頭,那就是“回家了”的呼喚。“回家了”這三個簡簡單單的字背后,卻是人世間最動聽的聲音、最溫暖的詞語、最強大的治愈系。可“回家了”的暖,每一個年齡段感受的厚度卻并不一樣。
年少時,“回家了”是一年一度的美妙。當冬夜越來越長,在年前最后一個趕集日下午,最想聽到的聲音是父母“回家了”的呼喚。期待很久的耳朵只等一聲輕喊,我們立即歡呼雀躍跑進家門,一掛小小的紅鞭炮早已在飯桌上靜靜等待小手的捧起。年關時“回家了”的呼喚背后,不僅有貧瘠生活里難得出現的新衣肉食的物質滿滿,更有慰藉幼小心靈的爆響聲聲。
青年時,“回家了”是曾被遺忘的美好。年輕時的我和妻,在一所鄉村小學教書。學校偏居一隅,坐落在田壩中央,學生都走讀,其他六位老師都是本地人,一放學喧囂的校園立即安靜下來。參加中文自學考試的我非常喜歡那種和年齡不相稱的寂靜,放肆地看書背書之余,我就到學校的菜地中打理自己的喜歡。依時而動的我們,蔬菜充分自給自足,買點肉就可以輕松打發世外桃源般的慢時光。
學校放寒假了,我們一家三口依舊留駐學校,靜守流年虛度,翻破自考教材。那年,我一次報了四個學科,正好利用寒假突破自我。某個安寧的午后,“吱呀”一聲,一直虛掩的大門突然被推開,年過六十的老父親竟然翻山越嶺而來,讓正在小巧校園里大聲背書的我驚訝萬分。身材瘦小、頭發花白、滿臉溝壑的老父親什么都沒說,直接走到我住的小平房門外,蹲下身對著牙牙學語的孫子熱烈地說:“小孫孫,過年了,我接你回家家了!”一下子醒悟過來的我,立即丟開書本收拾物品。平日拖拉的我只用了十分鐘就安排好一切,父親一把摟過孫子背起,我和妻跟在他身后走向山那邊的家。老父親一路逗孫子說話,我知道,更多的話不滿兩歲的小孫孫咋可能懂,那都是在說給我聽。老父之心,蒼天可鑒。我有兄弟姐妹六個,兒多母苦,父親對我偏愛較多。可這年的春節,我似乎沉迷讀書忘記了年關漸近,忘記了故鄉那守望的眼眸。那是使用手搖電話的時代,農村訊息傳遞最妥帖的方式,就是直截了當地抵達,而父親正是用了最簡單的方式,傳達過年親人團聚的樸素理念。年關的火塘邊,一大家人熱乎乎地坐在一起,聊莊稼的收成,聊草木的生長,聊來年的打算。見我只是聽,老父親滄桑的臉舒展開,笑瞇瞇地說:“小華,你么,好好教書,對得起老百姓就行!”是的,當老師的我依舊是小華,父母在,我永遠是孩子。
歲月忽已晚,轉眼我就到了知天命的年齡。這個時候,父母早已仙去,兒子也已成年,定居小城多年的我,家鄉早已變成了故鄉。可歷經歲月蹉跎,年關時那種迫切的回家期待不僅沒有淡去,反而越來越濃烈。父母不在后,兄弟早已接過“過年了,回家了”的呼喚接力棒。如約而至的也不止年夜飯,還有一大家人團團圍坐那個平日冷落不堪而年關依舊熊熊燃燒的火塘,敘敘別情,拉拉家常,面對親情把堆疊很久的故事潑灑。年關里,火塘治愈系、年關治愈系、故鄉治愈系,所有的一切,組合成了回家治愈系。可除夕一過,我們一家三口,就又要各奔東西。兒子要去他女朋友家,而我和妻,要回妻的故鄉——我的岳父年近九十,是父母輩中年事最高的人。他從不催促我們回家,也從沒有說過想外孫的話,可我知道,年關一過就在古老核桃樹下久久佇立的他,過年回家的話早已在心中默念千萬遍。大年初二,我的固定節目就是回村看望岳父。一直硬朗的他,這兩年身體已大不如前,我知道,瓜熟蒂落,我們終將走向遠方,在有限的時光里,能回就多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歲月會珍存所有的美好。無論如何珍惜,再過幾年,上一輩人“過年了,回家了”的呼喚終將漸行漸遠。可是,那份溫暖的呼喚一定會傳承下去——只為,我也要到這樣呼喚的年齡了,長大的兒子已不在身邊,年關近時,大約我也會像父親一樣“過年了,回家了”地呼喚。
飽含對春節親人團聚期待的“過年了,回家了”的呼喚,是人間至美的呼喚。這樣的呼喚,值得一代代人堅守與傳承!
聲音記錄本
“吱呀”一聲,父親推開了“我”留駐學校的門。
“過年了,回家了。”是父親對“我”、兄弟對“我”、岳父對女兒一家、“我”對兒子最簡單的呼喚方式,傳達出親人過年團聚的樸素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