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城市記錄（組詩）

王學芯

在仰望的高空俯視

在仰望的高空

俯視 云從身體里出來

太多歲月 沒有白天和黑夜 變灰

綿密空氣朦朧得柔軟 透出一條縫隙

街區里的行人 車輛 青年時代的小巷

持續的價值或功效或一些過程中的局促關系

暮色中的光亮傳遍自己的脊柱

熟悉的一幢辦公樓 部分的窗戶

爬滿經年累月的蔓生植物

深褐色枝條上飄浮著泛白葉子

如同脫了針腳的補丁 再也無法委婉

遭遇精神的斷片

出現駭人的神經性阻滯

只覺得凝視那會兒 罅漏里可見的墻體

空曠或空蕩 寂靜十分空闊

沒有任何一點影子的形式和形狀

仿佛一種留白 褪去了每一寸表面的紋理

使自身包含的光 認識的世界

都在合攏一層云煙

而替代太陽的沉靜月亮

像在銀河或運河的附近散步

星的許多條船 載著蜿蜒的堤岸

在移過

清冷的空氣

幽藍的一片天空

野貓

野貓靈敏

嗅覺從不遲鈍 在灌木叢陰影里穿行

桀驁不馴的身手 大大眼睛 目光中充滿野性

超乎一切的洞察力 聽覺和感覺

具有時間意識

盤曲在石頭一邊的后腿

在氣味和動靜中機警蹬立

呼吸與極細胡須的半寸距離劈裂開嘴唇

似乎很少理睬喂食的地點

這些不一會兒就從眼前消失的野貓

兩年營養不良的壽命

過著一種靈動的生活

野貓不瞥家貓一眼

那些胃里沒有耗子的貓意趣盎然

躺在時尚的雜志上和窗臺上睡覺

優厚待遇的安逸 光潔身體

活20年或更長時間

浮動在花園中心

游在芳香食物的邊緣

野貓常常在墻角或開著門的臺階上

吃驚地看到鼠咬寵貓的慘象

以及皮毛的

破碎輪廓

刮窗工人

玻璃上的城市

那一幢幢高空建筑骯臟的玻璃

雨漬 鳥漬 灰塵斑漬 到處都是

天空和街景變得蜷縮 污穢和齷齪

因而懸空而起的刮窗工人

水流伸向新鮮空氣

身影上的繩索勒疼腰肢 刷子來回飛舞

像獵鷹一樣 在層層舒適的辦公區域外面

挑戰每一枚硬幣的光澤

似乎尋常的動作

時鐘都會不尋常地突然停止

憂慮著意外墜落

行人深吸一口冷氣 出現暈癥或眼花

世貿中心 環球金融大樓 電視塔

國際會議俱樂部 財富廣場 摩天的各種大廈

順著指針方向轉個不停

藍光 綠光和朦朧的黃光

籠罩起一片白光中的黑光

空間慢慢經過

平靜下來 直到墻上出現燈光的影子

他們從天而降 重新著陸 裹起各自衣服

列隊站在馬路的人行道邊

好像有一輛回家的公交汽車駛來

并一點點

移出視線

一天夜里

一天夜里

灌木叢里像有什么動物閃過

幽暗樹林深處 自然或天然的黑

伸手不見五指 遠離人造光的浸染

我在都市這樣一片小天地里

像隱去私密的身形

所倚著的樹木 儼然自己就是那么一棵樹

在靜靜站立 毫不覺察生靈的風吹草動

只發現樹林一片悖論的疏朗

有著尋找千回的光芒

夜空熠熠生輝

清澈的月光穿過高處的翳翳葉影

變成無數不可思議的白霜

增加的明暗對比

形態各異的動物植物 蒼蒼白石和空地

此刻一律變得一清二白

呈現出一種靜謐之美

而忽然振動起來的手機

一時間

大地像在褲兜里震顫

感到和一只嚙齒動物的催眠聲響

格處相似

鳥兒的啁啾

在路邊

拐過街角

在朝向新景象的一條路邊行走

樹木拋出的風有些稀疏

穿著耐用毛織品的鳥一聲啼鳴不見蹤影

飄旋而下的落葉經過前額

幾乎觸到睫毛 被手托住 攤在掌心

莖脈延伸了順從的細長

一片葉子像在攜帶無數片枝丫黃葉

找出殘留的釉質上一些生動的綠色

給自己一個證明

或再一次打擊

看到了萬物一葉中人的形體

而六十三歲 十九歲 四十二歲 八歲

都已過去 只剩下腳踝附近的路面

身旁的車流

飛旋著四輪依然在急速向前

像在同自己一起進入另一個時代的邊緣

使更寬更遠的凝視

彼此的曠達 懷起一致的情感

看到樹干和樹枝

天地的春天和秋天 都在

貼著風聲

穿過空氣

相像的面孔

相像的面孔

似乎一模一樣 都不那么簡單

抿緊的嘴唇是態度 或是不露牙齒的觀點

帶點斜視 帶點兒真理的看法

收緊鼻翼的眼睛

冰冷目光

默默過程的正確性與事實沒有任何關聯

逆向成為一種臆測的思維

匯集起了人類普遍一瞥的心理

仿佛繁雜的世界

有著最聰明的精準感覺

往上一翹的眉毛

帶出一道芒刺許多矛尖

相像的面孔沒有想象那么簡單

滴溜滴溜轉的眼珠

腦子里許多似是而非的話語失去言辭

舌頭總在問題和事物四周

被咬去微笑

坐在那里 或站在那兒

心臟像在純白的地方跳動

覺得一種姿勢

無所在乎 卻又在乎所有

習慣了

微縮一片嘴唇

窗戶

城市的每扇玻璃窗前

仿佛傍晚都站著一個人影 凝視著

查考自己尋找的情感 畫面和聲音

臨時敞開的窗戶深不可測

窗簾下滑的褶子

從住宅大樓的三十層貼到一樓

交錯混雜的光線平靜如水 云斑閃閃

如同半透明的夕陽物片 使感覺的面積

比一座孤島更引人聯想

而大多數日子

偶爾瞧見的臉 平淡的神情

已沒過每個人的脖子

剩下的冷靜

使現實的想法變成一頓日常的晚餐

頭發一天天轉灰 眼皮松弛

哽咽的物質 或一再哽咽的無語

交織成一點具體的縮影

這種空間里的背景

陌生又熟悉的藍底光亮和白色陰影

似乎都在盡力涂抹一種色彩

組合著或并置現實的一切

發現現在

都是過去的結局

未來卻永遠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