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類文章訓練之“意境深遠”

王淦生

作前指導

意境，是指敘事、抒情類文章中所描繪的客觀圖景與所表現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種藝術境界，能使讀者產生豐富的聯想和想象，并對社會與人生有深邃的領悟。敘事類文章不僅需要描繪自然景物，也需要展現社會環境、講述故事、塑造人物。所以，敘事類文章的“意境深遠”更多的是指借助環境、事件、人物等載體寄寓深刻的思想和豐富的感情。敘事類文章要達到“意境深遠”，就需要在寫人、敘事和造境上多下功夫，將作者深刻的思想和豐富的情感蘊蓄在故事情節、人物形象、環境場景當中，給人無盡回味。

第一點，善用修辭，環境中寄寓深意。

敘事類文章的意境深遠，首先體現在環境描寫上。記敘文中的環境，既指自然風光，又指社會背景。它不僅為人物提供表演舞臺，還可以起到交代背景、渲染氣氛、襯托心情、暗示結局等作用。下面，我們就來看一看魯迅小說《藥》的結尾處的一段環境描寫。

那人點一點頭，眼睛仍然向上瞪著，也低聲癡癡地說道：“你看，——看這是什么呢？”

華大媽跟了他的指頭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墳，這墳上草根還沒有全合，露出一塊一塊的黃土，煞是難看，再往上仔細看時，卻不覺也吃一驚——分明有一圈紅白的花，圍著那尖圓的墳頂。

描寫革命者夏瑜的墳上“有一圈紅白的花”，暗示夏瑜深受緬懷、精神永存，預示著他所從事的革命事業后繼有人。這一環境描寫，雖寥寥數語，但蘊含深意，寄寓了魯迅先生對愚昧麻木者的不滿、對飽受欺凌者的同情、對仁人志士的欽敬和對中國未來的期待。

社會環境的描寫，同樣能寄寓深意，深化文章意境，如《孔乙己》中的這一段。

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認識字么？”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的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文中兩次出現“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的描述，作者以“看客”們無聊的愉悅反襯孔乙己命運的悲涼，揭示了當時社會的人心冷漠、世態炎涼，凸顯出孔乙己“多余人”的形象。一兩句環境、氣氛的點染，卻蘊含不盡之意，給人無限遐想，深化了文章主題。

第二點，以小見大，小事中蘊含哲理。

一篇短文，欲求做到意境深遠，還需要在敘事時以小見大、見微知著，即以最簡短的情節和細節表達最深刻的主題。如契訶夫的《變色龍》以警官奧楚蔑洛夫隨著小狗主人的改變而不斷穿脫大衣的情節，生動地勾畫出了專制制度下統治者的爪牙媚上欺下的嘴臉，又如契訶夫另一篇小說《小公務員之死》，也是這方面的典范。

“我昨天來打攪大人，”他等到將軍抬起問詢的眼睛瞧著他，才嘰嘰咕咕地說，“并不是像您所說的那樣為了開玩笑。我是來道歉的，因為我打噴嚏，濺了您一身唾沫星子……至于開玩笑，我想都沒想過。我敢開玩笑嗎？如果我們居然開玩笑，那么我們對大人物就……沒一點敬意了……”

“滾出去！”將軍臉色發青，周身打抖，突然大叫一聲。

“什么？”切爾維亞科夫低聲問道，嚇得愣住了。

“滾出去！”將軍頓著腳，又說一遍。

切爾維亞科夫肚子里似乎有個什么東西掉下去了。他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退到門口，走出去，到了街上，慢騰騰地走著……他信步走到家里，沒脫掉制服，往長沙發上一躺，就此……死了。

一個小官員因在劇院不慎對一位將軍打了一個噴嚏，一再道歉卻未被接受，最終疑懼而亡。這一故事深刻揭露了專制體制下等級森嚴、人人自危的社會現實。小說敘述的是不起眼的小故事，描繪的是我們不甚在意的生活細節，但是一滴水中見滄海，讀者能夠透過這一件件小事、一個個細節，看清世間百態、社會現實，可謂言近旨遠，意境深遠。

第三點，窺人見世，人生中濃縮世情。

敘事類文章的核心是塑造“人”，并借“人”來反映社會生活。在世界文學形象的畫廊中，一個個既有特殊個性又有普遍共性的典型人物總是代表著社會中某一階層、某一群體，體現著獨特的社會意義。譬如魯迅小說《阿Q正傳》中阿Q這一形象，正如著名學者林興宅所言：“質樸愚昧又狡黯圓滑，率真任性又正統衛道，自尊自大又自輕自賤，爭強好勝又忍辱屈從，狹隘保守又盲目趨時，排斥異端又向往革命，憎惡權勢又趨炎附勢，蠻橫霸道又懦弱卑怯，敏感禁忌又麻木健忘，不滿現狀又安于現狀。”一個可憎復可悲的小人物身上蘊含著我們這個社會中多少人的性格弱點！又如張天翼《華威先生》中的主人公就是這樣一個典型。

轉彎抹角算起來——他算是我的一個親戚。我叫他“華威先生”，他覺得這種稱呼不大好。

“噯，你真是！”他說，“為什么一定要個‘先生’呢？你應當叫我‘威弟’，再不然叫‘阿威’。”

把這件事交涉過了之后，他立刻戴上了帽子：

“我們改日再談好不好？我總想暢暢快快地跟你談一次——唉，可總是沒有時間。今天劉主任起草了一個縣長公余工作方案，硬叫我參加意見，叫我替他修改。三點鐘又還有一個集會。”

這時他搖搖頭，沒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他聲明他并不怕吃苦：

“在抗戰時期大家都應當苦一點，不過——時間總要夠支配呀。”

作者用典型化的細節、個性化的語言、漫畫式的動作描寫塑造了一個不務正業、一心專權的國民黨官僚的典型形象，其愛表現、喜做作、好賣弄、善自夸、尚空談的“無事忙”脾性，今天讀來覺得仍有濃烈的時代氣息。難怪許多人讀《華威先生》時都能從華威身上看到身邊不少人的影子——這就是敘事類文章的深遠意境！

體小量大、意境深遠、蘊蓄無限乃記敘文的至高境界，值得我們為之不懈努力。

經典引路

尋酒記

肖曙光

運送桂花醇酒的騾馬“高腳隊”，在漢中北邊的秦嶺山麓，竟然被歹人劫了貨。

那可是從湘西南都梁城運來的整整一百壇桂花醇酒啊，漢中桂花醇酒莊的邵掌柜急得嘴角起了泡，他慌里慌張地稟告老爺。原以為老爺會震怒，沒想到老爺慢慢地喝了口茶，說了句“你去查查吧”。邵掌柜抹了把汗，馬不停蹄地帶著小廝一頭扎進了秦嶺。

漢中素有“魚米之鄉”“天府之國”的美譽，老爺看中了這個地方，設了酒莊，把當年皇上封賜的“桂花醇酒”遠銷到這里。這種用桂花釀制的酒，綿甜清香，純潔透亮，很快在漢中贏得了很好的口碑。老爺一向很器重他，眼下出了這么大的事，邵掌柜哪能不著急？

在秦嶺山麓尋了半個月，沒發現一絲線索。蒼蒼莽莽、連綿起伏的大山，不要說一百壇酒，就是一千壇、一萬壇酒，消失在大山里，也是泥牛入海難尋蹤跡。

這天，邵掌柜在山里轉得人困馬乏，饑腸轆轆。看見前面有一處低矮的茅草屋，屋頂上升起裊裊炊煙，心里頓時一振，便與小廝策馬前去。

屋內是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老婦人見了邵掌柜，憔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山溝溝里，還能遇見貴客，快請進。”老婦人揭開冒著熱氣的鍋，鍋里正煮著紅薯湯。她盛了兩碗給邵掌柜。邵掌柜心里一陣感動，這一年，漢中蝗蟲肆虐，顆粒無收，哀鴻遍野，在這偏僻的地方能有一碗紅薯湯喝，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喝了紅薯湯，剛才還無精打采的小廝，頓時有了精神，他砸巴著嘴說：“掌柜的，要能喝上一碗酒，解解乏該多好。”邵掌柜苦笑著搖搖頭，這小廝到底年輕，光惦記著喝酒，還不知道那些酒能不能找到呢？

“哦，你說酒啊。”老婦人聽了小廝的話，好像想起什么來。她顫巍巍地走向床邊，在床底下摸索了一陣，抱出一個壇子：“你不說，我真忘了，這里有一壇酒。”

邵掌柜和小廝一見那個壇子，頓時愣住了，這是一個造型古樸的陶瓷壇子，壇子上鑲嵌著一個大大的隸書“桂”字，壇口蒙著一塊杏黃色的布。“桂花醇酒！”兩人差點失聲叫出來。

老婦人看見兩人驚詫的眼神，說：“這酒不好嗎？”

邵掌柜忙從老婦人手中接過酒壇，輕輕放在桌上。他看了看壇頸上垂下的紅布條，紅布上有一個“漢”字，這是銷往漢中的標志。無疑，這酒正是那批被劫的酒。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邵掌柜按捺住內心的驚喜，對老婦人說：“這當然是好酒。只是你不喝酒，為何藏有酒呢？”

老婦人笑了，說：“這酒和紅薯，都是前段時間兒子送來的。酒，我留給兒子喝。”

“那你兒子呢？”邵掌柜問道。

“唉。”老婦人嘆口氣道，“媳婦和孫子都餓死了。他出去找活路去了，就留下我這孤老婆子守著這個家。這災年，老天爺是不讓人活呀。”

自從鬧災，秦嶺山麓就多了一些打家劫舍的歹人，看來酒就是老婦人的兒子這伙人劫的。

兩人不敢久留。回酒莊的路上，小廝欣喜地說：“掌柜的，快去報官吧，抓住老婆子就能抓住她的兒子。”

邵掌柜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是啊，總算能給老爺一個交代了。”

是夜，邵掌柜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爺，老爺重重嘆了口氣，久久不再言語。

邵掌柜揣摩不透老爺的心思，良久，才囁嚅道：“老爺，明天我去報官吧？”

老爺搖頭：“不用。明天，你去漢中城東南西北四個城門開設粥廠，賑濟災民吧。”

不報官，還要設粥廠賑濟災民？邵掌柜有些想不明白，但他不敢多問。

幾天過去了，邵掌柜忍不住又想去報官，老爺依然是搖頭不許。邵掌柜很無奈，卻也不再提此事。

幾日后，在酒莊的幾個拐角處，陸續發現了那批被劫的酒，顯然是被人送回來了。掌柜驚喜不已，連忙報告老爺，老爺淡淡一笑。

桂花醇酒莊設粥廠三個月，賑濟災民數萬人。

讓邵掌柜沒想到的是，從此一批又一批的桂花醇酒運來漢中，路過秦嶺山，再無被劫之事。

（選自《天池》2016年第1期）

【簡析】這篇小說冷靜寫實，意味深蘊，在不動聲色間彰顯出人性的善良。大山深處老婦人的待客之道、面對大災老爺的賑災之行、心懷感恩的打家劫舍者的退贓之舉都透著一種淳厚與善良。作者未作一字評點，但贊美之情卻洋溢于字里行間。在藝術手法上，本文采用虛實結合、明暗交織的方法，明寫、實寫老爺、掌柜、老婦人，暗寫、虛寫漢中災民和老婦人之子，以極簡的篇幅表現豐富的內容，使小說達到意境深邃、含蓄蘊藉之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