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力,徐晨欣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重慶 401120)
數字經濟繁榮可能導致價值創造來源地與納稅所在地錯配,產生稅基侵蝕與利潤轉移問題。為此,許多國家提出數字稅方案,但因缺乏實踐經驗,規則設計呈現出復合構造特征:一是征稅對象高度概括,兼具直接稅與間接稅屬性,如肯尼亞《所得稅(數字服務稅)條例》第3 條規定的“應繳納數字稅的數字服務”,包括出售、許可源于肯尼亞用戶的數據、電子訂閱與票務服務、提供定制搜索引擎等,名為所得稅但包括增值稅、定制電子產品消費稅。二是稅制目的雙重定位,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以下簡稱OECD)將數字稅定性為過渡、臨時稅,但規則設計卻有量能課稅、恢復橫向稅收公正常設稅種目的。在復合稅制、各國重組織收入輕稅負公平影響下,數字稅征收易產生重復征稅風險。中國作為第二大數字經濟實體,若我國數字企業跨境總收入達到征稅國的應稅門檻,或者征稅國降低應稅門檻、擴張應稅范圍,將給我國跨國企業帶來多重稅負,影響其稅務籌劃與海外市場布局。[1]
作為智慧治稅新工具,區塊鏈弱化國際治稅霸權,完成信息溯源與智能合約執行,賦能數字稅雙重征稅治理,但兩者內核異質導致純粹技術治理存在非對稱裁剪、轉譯偏差耗散風險。因此,數字稅雙重征稅治理不可僅賴于先進技術的創新,還要挖掘技術背后的人文價值與善治之美。技術何以蘊含善治之美?伴隨著人類長期使用區塊鏈,人與物結合形成“人工道德智能體”,依據人類價值干預程度,有學者將“智能體”劃分為底層倫理智能體、隱含倫理智能體、顯現倫理智能體與完備倫理智能體,并衍生四種價值倫理:底層倫理、隱性倫理、顯性倫理與完備倫理。[2]
在區塊鏈賦能數字稅雙重征稅治理中,技術屬性凝結著人類科學知識的結晶,使得智慧治稅成為可能;社會功效服務于法律與道德,改善人類治理模式、提升追求基本善的能力。我國區塊鏈治稅就經歷了從工具價值到社會功效治理的過程,深圳市稅務局在2018 年8 月開出全球首張區塊鏈電子發票,化解虛開發票、偽造發票、一票多報問題,隨后其制定了全球首個區塊鏈電子發票應用標準——《基于區塊鏈技術的電子發票應用推薦規程》,將技術治理轉化為社會功效治理,達成統治之治與管理之理契合。其社會功效賦能治理表現為:控制者通過語義網絡擴張道義邏輯、圖譜建立關聯法則將契約、義務、后果基本原則轉化為代碼。又在場景中獲得不同類型算法原則,如算法自治、計算正義、存儲安全、透明可解釋、程序正當,并指導人類利用區塊鏈進行治稅的行為。
社會功效賦能治稅可解決大量難題,但固有技術瑕疵也會影響治稅進程。人類在享受技術之便時也會被工具主體論迷惑:第一類賦予區塊鏈以法律主體地位,如美國《統一電子交易法》將自動交易系統視為電子代理人;第二類擬制為虛擬人格、有限人格、準人格等,如俄羅斯“格里申法案”賦予算法系統以準主體身份;第三類參照適用主體,區塊鏈系統侵害人類的,需以系統內儲備金進行償付。該誤區混淆了算法的自動化決策與主體的意思自治、人的法律主體能力與人利用生產工具能力,違背“主-客體”自然法服從規則。[3]
面對社會功效治理勃興、數字稅雙重征稅亟待解決,而我國稅收規則仍建基于傳統實體經濟,導致:事前,他國排他性征稅損害我國利益;事中,數據高度流動使得納稅人身份、稅源規模難確定,有國家為追求本國利益怠于使用扣除規則,我國企業面臨著被重復征稅風險;事后,我國作出的生效文書,有可能無法被他國承認與執行。因此,需從社會功效治理出發,解決數字稅雙重征稅問題,反思客觀技術治理瑕疵、工具“人格”謬誤,并提出優化建議。
稅收利益合理分配是治理數字稅雙重征稅的前提,但數據的高流動、無體化使得數字企業利用網絡進入他國市場開展產品銷售、服務供給,脫離對固定場所、物理存在的依賴[1],或將單一活動拆分為若干準備活動分屬于不同國家[4]。“當每個國家都追尋利益最大化時,國家間利益沖突難免產生,國家間的競爭和博弈進而加劇,最終將影響全球治理合作的信任關系。”[5]此外,數字經濟發展使得基于實體經濟構造的“創造價值與征稅場所一致”國際協定產生缺漏,難以合理分配國家間尤其是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稅收利益。其中,發達國家長期主導稅收利益分配格局,經其推動制定的協定如《關于對避免所得和財產雙重征稅的協定范本》(以下簡稱《OECD 協定范本》),在營業利潤、股息與特許權使用費規定居民國(發達國家)享有優先征稅權。即便聯合國《關于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間避免雙重征稅的協定范本》適當改變《OECD 協定范本》的常設機構標準(第5 條)、關聯企業(第9 條)、股息(第10 條)、利息(第11 條),規定來源國保留特定事項的征管權以保護發展中國家利益[6],但局部修改并不能合理分配稅收利益。
對此,區塊鏈的節點自治、強調最低共識可合理分配跨境稅收利益:
區塊鏈是分散性共享數據庫,可及時組織成員談判并確定各自需求,為資源增效、持續性共同利益共享奠定基礎。節點獨立意味著數字稅征收管轄權、稅收利益分配由各國稅法規定,不受他國的干預,即便做出不同于他國的稅收利益分配決定,只要不傷害他國稅收利益、不違反國際稅收利益分配基本共識就予以認可,故而一些稅收洼地不征收數字稅也被國際所接受。因為各國無論經濟發展程度如何、營商環境是否健全、數字稅制完善與否,都是國際社會的平等成員[1],嚴禁部分節點脅迫其他節點為其驗證或拒絕驗證新區塊信息,或為達成統一屏蔽其他節點,數字強國無權利用數字經濟優勢排他性獲取征稅利益。
區塊鏈要求彼此信任、相互驗證,故而鏈上的數據傳輸與共享無需中心機構的背書。該理念應用于稅收利益分配上,只要居民國與來源國互認,該分配規則就在兩國間獲得承認,其他國家依據本國需要分別予以追認進而達成最低共識。此外,為促進共識達成,系統還設計有激勵措施:賦予誠信節點優先記賬權、增加收益;懲治不良節點,限制其記賬權、廣播其惡意記賬行為,驅使節點保障計算結果正確。這對處理發達與發展中國家稅收分配矛盾有如下積極意義:發展中國家可在發達國家數字經濟發展中獲利,如降低數字產品/服務專利使用費、提高進口優惠,作為東道國可享有征稅利益,其征稅執法獲得他國協助。發達國家也可共享稅務區塊鏈構建的利益,如查詢、獲取企業在境外的稅源信息作為征稅依據,稅收執法可獲得他國輔助。若分享的利益超過獨立發展可獲得的利益,要求他國參與數字經濟一體化與地區間分工合作,合理使用法律保留、不可設置過高關稅。
節點自治并非絕對的,違背稅收公平、濫用稅收主權的自治將產生貿易壁壘:一是對本國與外國企業過度區別征稅。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公布的《西班牙數字稅301 條款調查報告》指出《西班牙數字稅法案》將征稅門檻設定為7.5 億歐元,將西班牙企業控制為2 家(3%),美國企業34 家(56.7%),若應稅門檻降低至1 億歐元,美國公司數量與占比減少,西班牙企業為8 家(4.7%),美國企業70 家(41.2%)。①Section 301 Investigation Report on Spain’s Digital Services Tax,https://ustr.gov/sites/default/files/files/Press/Releases/SpainDSTSection301Report.pdf。其實適當地區別征稅符合國際稅制要求,但過度差異對待則不利于稅收公平。二是濫用安全港規則。安全港是給予利潤較低、虧損較多企業傾斜的稅收保護,使其獲得與大型數字企業同等的競爭機會。但美國卻要求將“支柱一方案”設定為安全港原則,允許美國企業在“支柱一方案”與傳統稅制間切換選擇成本較小的納稅方案。[7]三是數字企業稅負遠高于實體企業稅負。數字稅初衷是解決不同類型企業稅負不均、稅基侵蝕,但有些國家因缺乏大型數字企業、為增加財政收入違背OECD 稅制改革共識,對外國數字企業征收高額數字稅,如斯洛伐克對提供交通運輸與住宿服務的外國企業征收21%的數字稅,但實體企業所得稅為19%。
對此,我國應將數字平臺、網絡服務設備擴大解釋為場所型常設機構、物理存在,賦予固定位置、經營場所以新內涵,適當調整《企業所得稅法》的“非居民企業的認定”(第2 條)與“非居民企業應稅所得范圍”,完善稅收聯結度規則,稅收利益分配需考慮財富所在地與歸屬地、財產權的可執行性與財富在何處消費。此外,“我國還要重視數字企業的利潤來源,要以數字企業是否在中國銷售數字產品并獲得利潤作為征稅依據,而不能僅以企業在我國有物理存在作為征稅基礎。”[8]依據納稅人經濟忠誠理論,國家行使稅收管轄權的基礎是出于經濟聯系而產生的控制力,中國對位于中國境內的企業和財產都具有較強的控制力,從而能夠向其征稅。[9]
對外國與本國企業過度差異征稅的解決。我國征稅需嚴格遵循稅收公平,不得在應稅門檻、課稅內容、減稅免稅、稅收優惠等過度給予我國企業與外國企業顯性差別對待,更不可以過度提供科研補助、政府購買數字企業產品、服務或參股控制企業等向數字企業給予隱性保護。當然,對我國企業適度傾斜保護并不違反稅收公平原則,反而可維護我國企業利益,促進數字經濟全球化、跨境稅收利益的合理分配。此外,我國在遵守稅收公平也要求其他國家(地區)在稅收利益分配時不得對本國與外國企業過度差異化征稅,一旦損害我國企業利益、稅收利益,必要時將采取措施保護本國利益。
對安全港規定限制條件:一是大型數字企業不適用安全港規則,嚴禁企業為減少征稅自由選擇傳統稅制或安全港規則、架空OECD 治稅成果。二是年收入低于應稅門檻的企業不被征收數字稅。被征稅門檻可考量數字經濟發展階段、稅基侵蝕程度,并作適度變通:數字經濟發展初期,數字產業發展較弱,設置較高應征稅門檻,促進數字行業發展;數字經濟發展中后期,數字企業形成一定規模、數字經濟稅制較完善,適當降低應稅門檻。
平衡不同類型企業的稅負。數字稅的稅制要素安排需參照實體企業稅收規則,嚴禁對不同類型企業畸輕畸重、高額稅率,因為數字稅旨在解決稅基侵蝕、稅負不均,填補數字企業相較實體企業少繳、不繳部分的稅款,而不是懲罰數字企業。若數字稅的稅負遠超實體稅不僅給企業增加負擔,數字企業也會怠于對技術研發與應用,導致數字企業退化、數字經濟發展僵化;產生新一輪稅負不均,不利于全球數字稅收平衡。
1.區塊鏈賦能稅源信息確定
稅源信息確定是化解數字稅雙重征稅的基礎,但虛擬身份、在線支付、非實物交付導致稅務機關長期處于弱勢地位。而且區別傳統“成本+利潤”的定價模式,數字經濟的“用戶創造價值”激化征納雙方信息更不對稱:“經營者通過免費的數字商品或服務吸引并積累用戶,當用戶數量達到一定規模后,向其中一部分用戶或第三方用戶提供另一種較高費用的商品或服務。”[10]但我國仍堅持“重征收弱稽查”導致對數字企業盈利模式、數據變現尤其是境外所得掌握不足,信息不明確導致雙重征稅。而區塊鏈鏈上數據公開透明、智能監督全流程可賦能稅源信息確定:
區塊鏈尤其是公有鏈、聯盟鏈公有部分存儲的數據皆為公開透明,可助力應納稅額的確定,而“節點間彼此驗證”可保障稅務機關獲取的稅源信息準確、無誤,使其在稽查稅源信息時把握主動權。最重要的是區塊鏈可依托鏈式結構將稅務機關與提供涉稅信息的主體,如數字企業、平臺,公安,司法機關,監管單位等統一至鏈上,整合各節點掌握的應稅事實、稅前扣除信息、違法與信用信息,豐富稅源信息獲取渠道。構建國內外稅務信息共享平臺,為跨境征稅提供稅源數據,化解因稅源信息不準確所致的雙重征稅。此外,區塊鏈將“數字服務交易到稅款征繳”整個過程記錄至鏈,方便追責:企業不披露或未完整披露、虛假披露、遲延延期披露、未以法定形式披露稅源信息皆清晰明了,區塊鏈可精準定位至違法主體要求其承擔法律責任。
2.區塊鏈賦能稅源信息確定的反思及規則完善
不過,區塊鏈并不能判斷稅源信息的真實性,導致稅源信息的申報主動權仍掌握在納稅人手上。而且大量的信息集中至鏈上增加了存儲風險,一旦惡意節點濫用大數據挖掘技術、跨站腳本攻擊他國稅務機關,將非法獲得稅務信息、泄露納稅人隱私,如保加利亞國稅局稅務系統遭黑客攻擊,泄露了510 萬保加利亞納稅人信息,還因稅務情報跨境交換系統中的共同申報準則泄露了美國等納稅人的信息。對此,應從源頭規制稅源信息申報與共享:
為方便稅務機關監督利益的生成,數字企業需完成鏈上身份初始登記,如填寫金融機構賬戶、納稅人資格等,稅務機關受理申請后利用鏈上數據審核、佐證內容是否準確。對信息披露中發生報告主體身份變更,如非為集團成員、非為法人、不從事數字服務交易業務、喪失稅務申報資格,涉稅信息申報仍具有連續性:新申報者需向稅務機關完成身份變更登記,未完成變更登記期間,舊申報者的申報行為被推定為新申報者行為;舊申報者違法申報的,新申報者也對其承擔連帶責任。
稅務機關需明確數字企業涉稅信息披露的范圍:一是企業辦理納稅申報提供的信息,如應納稅項目、適用稅率、應納稅額、代扣代繳額;二是為證明稅源信息的真實性,提供交易雙方提供的數字服務合同、財務會計報表等;三是若征稅內容受特別法調整,稅務機關可要求涉稅第三人強制披露稅收安排,如稅務籌劃發起人與使用者的基本信息、稅務籌劃符合門檻標準還是特殊標準(涉密與額外收入)、詳細稅務籌劃安排、法律依據(跨境收入需提供準據法)、實際與預期稅收利益額等。為防止企業“形式披露稅源信息”,應采取簡潔方式提供最具關聯信息,防范因信息冗余給稅務機關征稅帶來的不便,對于重要內容需用特殊顏色、字體加粗進行標記,方便稅務機關確認有無雙重征稅事實。當然,稅務機關還需保障納稅人信息安全,對非數字服務收入獲得的信息歸其他稅制管理,不作為數字稅的信息申報與跨境共享對象。
1.區塊鏈賦能扣除規則完善
部分國家采取扣除規則以避免重復征稅,但域外數字稅的扣除設計存在如下缺陷:一是扣除額計算復雜、操作性弱,如《加拿大數字服務稅法案》第23 條規定“應納稅額=納稅人在報告期內收入-在2000 萬加元扣除部分”,扣除額的確定需先判斷納稅人是否為合并集團的成員,若報告期內非為成員,扣除額為2000 萬加元;若為成員需計算分配給各成員的可扣除金額比例,該計算方法:(1)將報告期劃分為多個區間;(2)2000 萬加元按區間長短按比例分配;(3)納稅人可與其他成員共享該份額;(4)將相關區間計算的金額相加確定扣除額。①Explanatory Notes for the Draft Digital Services Tax Act,https://fin.canada.ca/drleg-apl/2021/bia-leb-1221-1-n-eng.html。二是缺乏集團內交易豁免,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公布的《土耳其數字稅服務稅301 條款調查報告》指出,美國企業通過子公司在土耳其提供數字服務需繳納三筆稅款:(1)總公司向子公司提供數字服務需繳稅;(2)子公司向消費者提供數字服務需繳納數字稅;(3)總公司就該筆收入向美國繳納所得稅,產生多重征稅風險。②Section 301 Investigation Report on Turkey’s Digital Services Tax,https://ustr.gov/sites/default/files/enforcement/301Investigations/Report%20on%20Turkey%E2%80%99s%20Digital%20Services%20Tax.pdf。對此,區塊鏈算法解釋、漏洞填補可完善數字稅扣除規則:
系統可依據扣除限額、比例分配額度、是否為集團成員等將抽象的數字稅規則劃分為不同類型,實現“從抽象概念到具體類型”“從單一法適用到規范群檢索”,建構精確完整的規范群檢索數據庫。稅務機關只需在鏈上輸入征稅依據、稅源信息,將自動定位應納稅額的計算公式、扣除規則,將特定征管事實置于征稅要件下完成涵攝,避免因復雜規則所致的計算錯誤、適用不當。智慧識別扣除規則外延的不精確性,多個法條對同一征稅事實規定相互排斥的法律效果,通過深度學習、智慧算法確定規范在特定場景中的具體內涵,判斷是否需要擴大、限縮與類推解釋,分析立法機關制定數字稅扣除規則的目的,結合法律文本的變遷與沿革,做出最符合法條調整意圖的解釋內容。
鑒于數字稅扣除規則非原則、價值缺失的“法漏洞”,而是規則不完善的“制定法漏洞”,包括開放型漏洞與隱蔽型漏洞。對開放型漏洞填補,利用區塊鏈的“預定義-條件響應”“未知場景-智能推演”完成“同類事務相同對待”類推,將企業所得稅、財產稅、商品稅等扣除規則轉用于“未調整”且相似的數字稅征管,或依據稅收公平完善跨境稅收的扣除規范,化解重復征稅風險。對隱蔽型漏洞填補,從海量樣本中提取專業知識,利用自洽算法對欠缺調整計劃、應預見卻未預見的不完整進行填補,達成規則的閉環。對算法不可解決的法律漏洞,立法機關需制定、修改法律以解決雙重征稅問題。
2.區塊鏈賦能扣除規則完善的反思及規則優化
但區塊鏈賦能法律完善缺乏智慧思考,表現為“單值邏輯”:完全或完全不適用解釋與漏洞填補規則。事實上制定法的解釋與漏洞填補并非是單一方法的運用,而是多個解釋規則與漏洞填補方法組合。對此,稅務機關征稅時既要做出符合納稅人的解釋還要對規則不完善進行漏洞填補,構建不同方法論的“遞進式”動態譜系。
對規范不明確的,采用多元、意義關聯的方法論解釋圖譜:從扣除文義出發,劃定解釋邊界——在規范群、規則體關聯文本,吸收企業所得稅、財產稅避免雙重征稅措施,確定扣除意義脈絡——依據草案、立法者的解讀獲得立法者的客觀意志——若法律之義無可涵蓋,有其他規定可資援引的應類推適用;若無相似規則可援引,依據稅收公平、負擔較輕、比例原則進行解釋,化解因規則不明確、計算規則復雜產生的雙重征稅風險。對于規則體的不完整,應采取如下順序予以參照適用:(1)若有數字經濟相關的國際公約、條約、慣例的基本原則,我國數字經濟稅制改革政策可供參照,優先選擇基本原則、政策進行漏洞填補;(2)若無,選擇與數字稅最相似的稅收規范參照適用;(3)國內規定、國際公約皆無規定,但國外數字稅法案有規定的,經可行性證成后填補適用。
因國家稅收主權獨立排他、國際組織缺乏強制執行工具,化解雙重征稅生效裁判文書的承認與執行就成為國際法的“阿喀琉斯之踵”。其中,數字企業作為直接利害關系人,卻不享有跨境申請強制執行、管轄異議、中止、結案、回轉與解除扣押凍結財產等權利,文書執行的啟動與中止皆需向主管當局申請由其決定是否啟動。即便主管當局啟動,但因涉稅文書的強制執行關系一國對本國企業來源于他國收入的征稅權、影響國際治稅秩序,使得被申請國承認、認可他國與國際組織裁判的法律文書十分審慎。故我國作出的避免雙重征稅的生效文書,存在無法被他國承認與執行風險,亟需一種高效便捷的跨境強制執行機制。
在鏈上,若節點利用區塊鏈解決涉稅糾紛,依據“審判與執行銜接”視為節點認可采用區塊鏈執行,而智能合約“預設條件滿足則系統自動運行”的部署,一旦檢測到履行期限屆滿被申請人未履行義務,自動觸發“一鍵執行立案”。立案后,系統自動生成執行立案受理書、協助執行通知書并送達給被執行人,執行啟動與送達過程公開透明,方便數字企業等利害關系人了解生效文書的執行進度,其他企業據此進行稅務籌劃。進入執行后,依據案件情況、標的金額分別適用不同程序:案情復雜、金額較大適用普通程序,此時區塊鏈賦能治理更像是人工治理的數字載體。其他執行案件適用簡易程序,如朱爾(Jur)提出24 小時完成鏈上立案與執行結案。基此,朱瑞斯(Juris)指出培養三類“法學家”:初級法學家可參與討論與評估案件但不可做出最終裁決,負責執行立案、程序事項審核;資深法學家為案件執行核心主體,負責簡易程序、快執行快結案;高級法學家,主要負責復雜疑難、金額較大的執行案件。
而且區塊鏈執行是安全的,因為國家為執行區塊鏈背書,如美國國會區塊鏈小組、英國政府科學顧問等對區塊鏈應用的政策與法律規范制定起頂層設計作用,又如中國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加強區塊鏈司法應用的意見》指出“加強區塊鏈執行操作合規,提升執行效率,建立生效文書不履行自動觸發執行立案”。而且區塊鏈賦能強制執行除嚴格遵守法律規定、正當程序、保護被執行人的合法利益,還需要遵守特定算法規則:一是以區塊鏈解決糾紛需向系統提交數字代幣、保證金與押金,若違背誠信原則選擇執行,經實質審查與形式審查均符合強制執行條件的則沒收保證金,并要求被申請國家執行涉稅生效文書。二是防止鏈上“審判者”濫用職權、權力尋租,審判者上鏈也需要提交數字代幣,執行結果公正則抵押物退回,若發現違法執行、枉法執行則沒收抵押物。此外,“購買一半的代幣”“抗賄賂”“鏈上申訴與上訴”等措施也能保障執行結果公正。
當跨境涉稅文書執行“智能合約化”后,各國(地區)或將考慮不參加、退出稅務區塊鏈、執行區塊鏈的構建,如何保障國際接受以區塊鏈作為跨境強制執行機制就成了關鍵。而且智能合約也帶來自動執行風險:倘若瑕疵智能合約上鏈自動觸發執行程序,又因缺乏中止與回轉的可能,將給企業與國家帶來風險。此外,就執行區塊鏈而言存在裁判決定執行結果之嫌,導致被申請國被迫承認、執行他國、國際組織的裁判結果,變相損害稅收主權與司法主權。
為保證各國接受區塊鏈作為執行機制,除各節點可共享稅務區塊鏈、執行區塊鏈構建的利益,如高效快速化解雙重征稅、執行結果公開透明等,我國還需要促進國際軟法執行機制的“網絡化效應”:讓更多國家、國際組織認識到數字稅雙重征稅的原因、危害,組織國家間、區域間采取必要措施如跨境稅收利益分配、稅源信息確定基礎上扣除、嚴格執行涉稅生效文書,若有國家不承認、不執行符合征稅公平的避免雙重征稅文書,堅持貿易保護主義、單邊實踐就被國際軟法執行機制予以“邊緣化”,無法享受“網絡化”利益。對智能合約自動執行風險的化解,我國司法機關在收到跨境涉稅文書執行申請時,若為國內司法機關做出的裁判文書則“一鍵執行立案”;若為國外司法機關、國際組織做出的裁判文書需進行實質審查,審查作出裁判文書的準據法是否有效、裁判程序是否合法、爭議事項的管轄權是否專屬于我國等,若違反專屬管轄規定拒絕承認,并將該涉稅爭議提交給我國有管轄權的法院作出裁判,經檢查符合國內法規定的,一鍵執行立案。對被申請國被迫承認、執行的解決,只要跨境稅務糾紛的數字企業是我國企業,數字服務收入來源于我國境內、由我國用戶消費創造,互聯網平臺運營核心服務器、倉儲物流等在我國,或者數字企業的財務會計賬簿、多數董事/監事/經理成員長期居住在我國,我國司法機關在受理涉稅糾紛行政訴訟,或者主管當局收到數字企業啟動國家間協商、第三方仲裁與國際司法涉稅糾紛申請應主動受理。對本國企業來自外國收入、外國企業來自我國收入應公平合理征稅,積極與他國合作消除因數字稅稅制構造復雜所致的雙重征稅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