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夢虹 郭炎武
(韓山師范學院 廣東 潮州 521041)
當今很多非遺信息傳播活動過于專注于傳播者與作品,忽略了接受者的審美經驗和現實期待,信息無法還原至生活現場,方式不為受眾喜聞樂見。公文體的非遺官宣、帶有兜售味的民俗推介,都容易使接受者敬而遠之。因此,如何開展基于受眾行為特征的傳播是非常重要的課題。20世紀60年代起,以德國漢斯·羅伯特·姚斯和沃爾夫崗·伊澤爾等人為首提出了接受美學理論。他們認為以往的文學研究不應過于集中作者與作品,應該充分認識讀者在文學史創造中的中心地位,關注讀者的審美經驗、作品的接受過程及接受效果,研究作者、作品、讀者之間的動態交往過程。“讀者不是被動的接收者而是主動的創造者。文學作品的價值最終是由讀者完成的,讀者成為文學史發展的最終仲裁人。”[1]目前,接受美學理論的應用已經從文學批評,拓展到翻譯、教育教學、廣告傳播等多個研究領域。“非物質文化遺產指被各群體、團體、有時為個人所視為其文化遺產的各種實踐、表演、表現形式、知識體系和技能及其有關的工具實物、工藝品和文化場所。”[2]作為表演、表現形式的戲劇、音樂、藝術造型等多屬于文藝作品的范疇,即便是各種實踐和知識體系的也必須通過接受者(讀者)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傳承。因此,有一些學者用接受美學的理論探討非遺文化傳播,但目前相關成果較少。其中,《接受美學視角下如東縣非物質文化遺產相關文本的英譯研究》,主要是翻譯策略的研究;林穎在《音樂創作》發表《當原生態表演藝術遭遇舞臺規則》,探究了音樂表演“面對不同的受眾群體及其不同的審美需求,如何既保持民間的原生態,又不失可視性”[3]的問題。黃藝平在《學術論壇》發表《接受美學視角中壯劇的傳承與發展》,闡述如何“遵循接受美學規律,充分考慮受眾的審美期待等因素,發揮壯劇的審美召喚和審美凈化功能。”[4]本文結合接受美學理論,以潮劇傳播的百度指數的實證分析為例,探討非遺信息傳播順應讀者期待視野的相關問題。
期待視野是接受美學的核心概念之一。王先霈先生提出,期待視野是“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原先各種經驗、趣味、素養、理想等綜合形成的對文學作品的一種欣賞要求和欣賞水平。”[5]“欣賞要求和欣賞水平”關涉讀者審美理想與藝術素養。換言之,所謂期待視野是基于個人經驗、趣味、理想、素養、環境等多種因素而形成的,影響讀者對作品解讀、評判的預期心理結構。優秀的作品既要順應讀者的期待視野,也應不斷擴展、重組、提升讀者的期待視野。期待視野源于讀者,指向作品。非遺信息文本是非遺項目(相當于作品)、傳承人以及相關歷史、文化、技術等方面的知識綜合體,經過了寫作、編輯的過程,以文本或超文本的方式協同表達意義。如果我們把非遺信息文本看作是另一種作品的話,那么我們就需要考慮如何順應接受者的文化習慣、知識素養乃至作品賞析動機等期待視野,以期更好地提高傳播效能。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非遺信息文本讀者將是誰?她在哪?她正以何種方式獲得文本和打開文本?
在以往的文學活動中,我們可以用訪談、觀察等社會學方法,研究讀者的審美旨趣和品位,這也是逆向于作者另一種“知人論世”。這樣的研究對一些讀者也許可行,但如果需從為數眾多的解讀個體中歸納出整體性趨勢、地域分布和行為習慣,那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但如今的百度大數據為我們提供了有效的工具。“大數據(big data)是指無法在可承受的時間范圍內用常規軟件工具進行捕捉、管理、處理的數據集合。[6]其特點可以歸結為: Volume(大量)、Velocity(高速)、Variety(多樣)、Value(價值)。百度指數是大數據一種,是關鍵詞搜索規模和搜索頻次的加權,以百度海量網民行為數據為基礎的數據分享平臺,反映檢索詞搜索趨勢、洞察網民興趣和需求、定位受眾特征。具體包括基于單個詞的趨勢研究(包含整體趨勢、PC 趨勢還有移動趨勢)、需求圖譜、人群畫像三個方面。從上述三方面分析網絡受眾的接受行為,可以探究潮劇傳播文化文本信息“誰在讀”“讀什么” “為何讀”“他怎樣讀”“怎樣讓他讀”等問題。其中前四者關涉讀者期待視野,最后一個旨在對讀者期待視野的順應或提升。
潮劇是用潮汕方言演唱的地方劇種,具有濃郁的民俗色彩,是潮汕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潮劇與粵劇同為廣東四大名劇之一,同一批入列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粵劇以粵方言演唱,是廣東及廣西粵方言區最大的劇種。我們在分析潮劇網絡傳播中的行為趨勢、需求圖譜與人群畫像時,把粵劇作為其橫向比較的對象。
檢索百度指數,如圖1所示,從2013年至今,潮劇在電腦和移動兩種端口的最高日搜索量近1800,最低近600,總體高開低走,在很長歷史時間量高于粵劇。它在2014年到達頂峰后,向下緩行,2019年8月,搜索量被粵劇反超。但2020年9月后止跌趨穩,開啟微微向上趨勢。換用360 指數查詢,潮劇也是高開低走,隨后企穩并略向上,總體態勢與百度一致,只是360 指數顯示是2021年4月后,潮劇才被粵劇反超。這并不矛盾,因為百度和360 的用戶并不一致。另一次檢索中獲悉,個人電腦端的潮劇搜索量在2012年達到峰值后開始數量銳減,但此時移動端口量猛增,2022年左右,移動端檢索量占比升至總量的80%以上。這說明通過手機接受非遺信息成為顯著的新趨勢。應順應接受者的文化習慣,非遺信息的傳播主渠道轉移至手機微信公眾號或APP 等新媒體方式。

圖1.百度指數中搜索量歷史趨勢(最左端從上始分別是潮劇、粵劇和非物質文化遺產)
如圖2所示,百度指數的需求圖譜是綜合計算檢索詞與相關詞的相關程度,以及相關詞自身的搜索需求大小得出。相關詞距圓心的距離表示相關性強度;相關詞自身大小表示相關詞自身搜索指數大小,紅色代表搜索指數上升,綠色代表搜索指數下降。檢索2022年春節期間的2月,全國網民對潮劇搜索的相關詞有“廣東潮劇一團”“潮劇全劇”“潮劇選段”“潮劇網”“潮劇劉明珠”“潮州音樂”“潮汕小品”“潮汕文化”,等等。檢索1-10月,統計所有相關詞,可以分劇團、劇目、演員以及類似潮汕文化共四類。“廣東潮劇一團”出現在多個時段,說明它在潮汕戲劇愛好者心中擁有很高的地位,是資深票友們的集體文化記憶,相關詞的不斷出現,說明網民一直關心著它的發展與演出活動。劇目類有需求詞如“四郎探母”“井邊會”“十仙慶壽”“趙少卿全劇”等,以及“潮劇視頻大全”“潮劇下載”等。這部分詞匯反映了受眾希望建設潮劇網,能提供系統的、完整的潮劇視頻下載心理期待。演員部分有方占榮、姚璇秋、張怡凰等,反映了受眾對名演員的關注;文化活動有“迎老爺”“潮州大鑼鼓”以及文化旅游有關的檢索詞,諸如“潮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潮語”“潮州八景”,等等。這些需求詞匯反映外地游客對潮州文化作概略了解,在為潮州旅游作攻略準備。在同一時間段,粵劇需求圖譜詞匯與潮劇相似,也分成類似的四個類型,但值得注意的是出現了潮劇沒有的需求一些詞匯,如“非遺節”“粵劇手抄報”“粵劇作文”,等等。這折射出當地教育部門對青少年開展非遺文化教育活動。

圖2.百度指數中的需求圖譜
百度指數中的人群畫像是“根據百度用戶搜索數據,采用數據挖掘方法,對關鍵詞的人群屬性進行聚類分析,從地域分布以及年齡、性別等人群屬性兩個方面展開。”[7]人群地域分布情況,從2013 至2022年,潮劇搜索指數的省份排名依次是廣東、福建、浙江、北京;粵劇搜索指數排名是廣東、浙江、江蘇、北京。潮劇搜索指數排名前四的城市是汕頭、揭陽、深圳、廣州,潮州排名第五;粵劇搜索指數城市前四排名是廣州、佛山、深圳、東莞。值得注意的是,潮劇、粵劇的關注者除了大多集中在發源地,但也呈現出了向江、浙、京等發達地區輻射的趨勢。人群行業興趣組和年齡性分布情況,如圖3所示,2022年10月1-31日,小于等于19 歲網民搜索占比11.68 %,粵劇19.27%;潮劇女性占比47.23%,粵劇女性占比59.94%;基礎教育潮劇占比60.2%,粵劇占比83.18%。本次數據再結合其它時間段的抽樣調查,潮劇檢索行為的男士高于女士,潮劇在小于等于19 歲年輕人群以及在基礎教育中的人群占比都低于粵劇。

圖3.百度指數中的人群畫像年齡與性別(限于篇幅,人群地域和行業分布圖略)
研究文本“誰在讀?”“讀什么”和“為什么讀?”等問題,也就是分析讀者期待視野中的接受知識儲備、藝術素養以及解讀動機。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認為符號的傳播解碼方式大體分為三種:“主導一霸權式解碼”、“協商性解碼或立場”和“對立碼”。當接受信息質和量的不恰當,很可能使得協商性解碼轉化為對立碼。[8]了解、關注讀者才能形成“協商性解碼”。
根據人群畫像,潮劇青少年受眾占比不容樂觀,青少年占比意味傳承的未來。因此,針對初步接觸潮劇的受眾,例如,本地中小學生乃至外地游客,宜采用循序漸進的方法。首先,可以借鑒粵劇傳播的經驗,結合中小學生板報設計、PPT 制作、講故事賽等素質教育活動,在網絡提供潮劇相關圖文或視頻素材供其下載。或者結合旅游攻略,在景區介紹文本中鏈接潮劇文學故事和選段集錦,讓其成為民俗游的一部分。其次,傳播內容與方式應注重互動性和多媒體性。傳統的學術性的劇評可以轉化為彈幕形式。彈幕類似于游戲,便于青少年的主體性參與,評價、爭論是話語權體現,也可能是審美批評的過程。[9]文本編輯運用flash、視頻、音頻等多媒體技術,給讀者帶來了強烈的感官刺激和互動參與的欲望,全面立體地調動起人們的視知覺,拉近了網絡與觀者的距離,達到了全方位的融合性的展示效果。如潮劇《柴房會》動漫自制劇,受到廣大網民的喜愛。2016年4月,在優酷網中的播放次數達10137 次,不僅滿足了網民了解資訊的需要,更帶來了潮劇藝術的體驗。有學者通過傳播學使用滿足理論,充分闡釋了網絡自制劇傳播策略以及后現代文化表征。[10]從接受美學的角度看,傳播應該滿足且提升受眾的期待視野。從觀劇到評劇,從文本式評劇再還原至生活、生產場景中觀劇、學劇,這都是提升的體現。網絡視頻或文字信息只是其中的一種,是感知、闡釋的開始,最終走入原生環境中才是根本。因為,“潮州營老爺或三山國王祭祀的發生伴隨者英歌、大鑼鼓、潮劇或木偶戲。以往的潮繡也往往集中用于寺院、廟宇、戲臺等場合的掛旗、橫幅,出現在儀式展演活動之中。”[11]在這里,文化以嘹亮的、鮮艷的,伴有祭品氣味的方式呈現。
針對對潮劇有所了解的受眾或者是廣大潮劇愛好者,文化部門應該根據受眾的接受習慣,在移動端平臺建設潮劇APP,提供潮劇名劇全集供其下載或觀賞。欣賞潮劇的有些動機是應景式的,比如在迎老爺或祝壽等場合。這點可以在需求圖譜中折射出來,有些受眾在瀏覽潮劇信息時,也使用“慶壽”“迎老爺”類檢索詞。針對這種情況,APP 應該設置專門的民俗類欄目以滿足受眾的需要。不僅如此,在文本標題或標簽中設置相應的檢索詞,以提高潮劇等非遺文本的引流量。潮劇愛好者其中有一些是資深票友,在傳播內容上應注重廣度和深度,可以用彈幕等形式向其講解潮劇唱腔、配樂藝術,以及其蘊含的文學主題,提升他們對潮劇文化價值和文化意義的認知,從而引領參與到潮劇的活態傳承中來。
2015年9月國務院頒布了《促進大數據發展行動綱要》,我國已把大數據上升到國家戰略地位。不僅百度指數,使用谷歌指數、知網指數、360 指數,都有助于從實證的角度,分析受眾的接受行為、接受動機,掌握傳播總體趨勢,了解受眾的行為習慣和具體需求,以為其提供大量適口的文化食糧,為非遺文化信息提供因人而異的小眾化傳播。這樣做并非根本上無視非遺文本的本真性。一方面,非遺文化“從口頭傳承、從文字或其他載體記錄傳播的過程時,不可避免地會導致或多或少的失真。”[12],也就是說從歷史角度看來,適應社會傳承有變異,在變異中傳承是普遍的現象。另一方面,對于青少年受眾,以他們喜歡的方式接觸、接受非遺,才能真正開啟循序漸進、漸入佳境的過程。當受眾從網絡追尋至原住民生活或儀式現場的潮劇、潮樂和潮繡,文化是風之香,微醺人物,處處賦形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