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濃

今年1月,一項面向近4500名專業人士的調查顯示,近30%的人士已在工作中使用了聊天機器人模型ChatGPT或其他人工智能程序,受訪者包括亞馬遜、美銀、摩根大通、谷歌、推特和Meta的員工。
與藝術的結合,是AI(人工智能)領域的前沿方向之一,近年取得許多驚人的成果。當學界的焦點聚焦于“AI是否將替代藝術家”以及探討AI藝術的倫理、邊界等時,安鵬鋮與加拿大的團隊關注的是人工智能的人文主義價值。對他來說,AI繪畫系統可以被看成一種新的材料,既豐富了藝術療愈師的工具箱,也豐富了藝術療愈的手段。
從加拿大滑鐵盧大學博士后出站,來到深圳南方科技大學創新創意設計學院任教,兩年多來,安鵬鋮遠程與加拿大的團隊一起,繼續開發“基于AI協同繪畫的交互式藝術療愈系統”。
2019年末,他已關注到人工智能繪畫的新成果,當時大部分對于AI藝術的研究,都與生產效率相關,“但科技發展的成果,是否也有可能為相對較少被關注的人群提供便利?”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他發現,AI協同繪畫有很好的運用場景—藝術療愈。


在歐美國家,音樂治療、藝術治療(此處“藝術”多指“美術”)、舞動治療、戲劇治療、表達藝術治療(綜合利用多種藝術手段),均已有近百年歷史。它們區別于談話類的心理治療,用不同的藝術形式打開來訪者的內心世界并展現其內容,令來訪者對內心進行整理和修復,增加自我價值感。其有嚴謹的受訓、認證、督導體系,已作為輔助治療手段進入醫療系統,也在市場上被廣泛應用和接受。
而“藝術療愈”區別于以治療為目的的“藝術治療”,指一些有受訓背景的治療師或專業人士,為幫助有需求的大眾進行表達、獲得情緒緩解等而進行的工作,目標偏向于體驗、療愈。
選擇AI+藝術療愈這個方向后,在與加拿大治療師的溝通中,安鵬鋮了解到,疫情使公眾對藝術療愈產生了更多需求,尤其是低收入人群、包括行動不便者在內的特需人群,需求更為迫切。
了解到現有的線上溝通系統難以用于藝術療愈,安鵬鋮團隊決定開發一個可用于跨設備使用的在線工具。系統開發完畢后,項目團隊與治療師一起進行了更大規模的測試,并多次組織大學生、普通用戶進行場景模擬。
項目團隊逐漸組建起來并明確分工:滑鐵盧大學計算機學院的趙健教授作為實驗室導師共同發起了該項目,并為團隊提供了悉心的指導,滑鐵盧大學計算機學院在讀碩士生Xuejun Du負責組織實驗與論文撰寫,在讀本科生Justin Leung負責前后端的技術開發,在讀本科生April Li負責界面設計。團隊中還有一位經驗豐富的專業藝術治療師Linda Chapman,最早作為接受訪談的專家,后來持續合作成為了研究團隊的一員,擔任顧問的角色。另有來自強腦科技的神經科學家楊錦陳博士,以及設計團隊負責人楊釗祎女士,也作為顧問團隊成員。
安鵬鋮說,在優化系統的過程中,他萌發了AI協同繪畫賦能孤獨癥人士的想法?!肮陋毎Y人士的溝通障礙影響他們融入社會,繪畫成為他們重要的表達手段,而AI繪畫很可能成為他們的新工具?!?/p>
引領藝術療愈活動的導師,通常會強調“藝術沒有好壞,沒有對錯”。這種理念與大眾往常認知的藝術有區別—在大多數時候,藝術被認為是具有技能技巧的、高度專業化的學科,在某種意義上被專業人士“壟斷”。藝術因此具有評判標準,且允許被分出高低、勝負。
一名藝術治療師表示,許多人在成長過程中,因為“畫得不好”“畫得不像”“沒有繪畫天賦”等評價而受挫甚至受傷,導致成年后對于繪畫有“畏懼心理”。而藝術治療摒除常規觀念的束縛,強調藝術是權利和本能、不是被壟斷的資源,看重創作的過程而非結果。
“AI就能被用于降低繪畫的門檻?!卑铲i鋮說,普通人通過AI參與藝術創作,可以將AI系統中大量圖像和藝術家風格的映射關系,轉化為自己的語言,不需要花太多時間考慮如何實現畫面效果,而是把精力更多放在自己想要通過繪畫表達的對象上,體驗自己想要呈現的概念和意向,探索自己的感受。
“對于繪畫治療來說,繪畫好比是手指,要探索和表達的心理對象好比手指指向的月亮。普通人沒有專業的技能,所以可能原本需要花很多功夫在手指上,才可以看得到月亮,但是AI可以幫助普通人更容易地關注到月亮本身?!?/p>
安鵬鋮進一步解釋,AI繪畫系統的畫筆和傳統的畫筆有區別。使用傳統畫筆時,繪畫者要選擇顏色繪畫點、線、面,并以其作為元素來表達腦海里的景象;而使用AI畫筆時,繪畫者在畫板上采用的顏料,代表的不是顏色,而是意向:“當畫了山一樣的輪廓,填上顏色,就是一座山,AI會根據你帶語義的畫筆,來生成對應的意向,而你在畫板上的繪制、修改甚至擦除的過程,就成了你和AI在意向和概念層面的對話,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p>
和A I軟件協作完成的畫作
引領藝術療愈活動的導師,通常會強調“藝術沒有好壞,沒有對錯”。
“在繪畫的過程中,材料和身體的互動或是松弛的,或是緊繃的,或是不受控的,或是充滿張力的,其實都是表達的過程,接受它,體會它,也是探索自我、得到療愈的過程?!卑铲i鋮認為,傳統畫筆不會解讀人的筆觸與顏色,AI畫筆不僅僅會解讀,還會給出反饋,人可以再根據反饋進行互動—AI的不受控性往往帶來驚喜。這個過程所產生的思考、探索與體驗,正是藝術療愈的目的。“可以說AI作為一種藝術療愈的工具,是‘天作之合。”
本雅明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說:“偉大的革新會改變藝術的全部技巧,由此必將影響到藝術創作本身,最終或許還會導致以最迷人的方式改變藝術概念本身。”曾經,藝術作品的機械復制性改變了大眾對藝術的關系,打破“等級秩序”而帶來藝術和文學的平等化、大眾化,“有關技巧的特權性質消失了”。而如今,“AI作為一種機器全自動的‘生產方式,將進一步提升平等化、大眾化程度”。
針對“機器全自動”,安鵬鋮更強調“互動性”:“互動性是藝術療愈的基礎。我們希望AI不是一種可以取代人類繪畫的自動化技術,我們在探索的是人與AI的協同繪畫,更多的是一種人與自己內心世界的對話過程,而不是用自動化的算法‘生產藝術的過程。”
安鵬鋮說,團隊現階段想通過藝術學和人文主義的視角“重新詮釋新的技術”,來豐富我們對技術發展可能性的探討和反思,以此來平衡當前技術進步驅動一切的觀念。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