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老屋與舊時光

韓梅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終于明白咪咪離家的原因。原來，貓咪是可以預知自己壽命的動物。在生命將盡之時，貓咪為了不讓主人難過，就會選擇默默遠去，獨自面對死亡的來臨。冬至那天，咪咪是來與我們做最后的告別的，它要帶著最美好的回憶，走到生命的盡頭……

夏日的一天，我外出時看見一個賣瓜人的車輪邊趴著一只小貓。我蹲下身子“咪咪，咪咪”地呼喚它，小貓瞇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啞聲回應著。賣瓜人說，貓是他撿來的，如果我喜歡可以送給我。我大喜過望。

小貓瘦得可以摸到骨頭。在陽光的照耀下，隱藏在它灰色皮毛里的灰塵，隨著它身體的擺動，撲簌簌地抖摟出來。在它的兩個內眼角處，淚水浸濕的毛發糾纏在一起，仿佛兩道淚痕，而它的爪底還沾滿了稀泥。

我趕緊將它抱回了家。母親給它準備了一個墊著布的紙箱，里面還放了一個盛滿水的小碗和一個放著兩片火腿腸的碟子。看著小貓吃飽喝足后愜意的樣子，我開心地笑了。小貓的名字，就叫“咪咪”吧！

漸漸地，咪咪變得活潑了起來。每逢家人吃飯時，咪咪就翹著尾巴在桌子下面 “喵嗚喵嗚”地討食。一見是饅頭、米飯類的食物，它就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但是流浪的經歷又讓它養成了不浪費食物的好習慣，它一邊吃一邊嫌棄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如果遇到喜歡的食物，它又是另一種神情。我最喜歡看咪咪喝牛奶的樣子，小舌頭一伸一卷地喝得特別香，“吧唧吧唧”沒一會兒，滿滿的一碗牛奶就見了底。不過咪咪最喜歡的食物還是魚，只要是吃魚肉的時候，它就會表現出肉食動物護食的本能，一旦有人靠近，它就會發出“嗚嗚”的警告聲。這時，如果你膽敢忽視它的警告，它立馬就會怒目圓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你的手上留下幾個血紅的爪印。

距離我家院子百米外有一小塊自留地，父母工作之余會在那里種植一些蔬菜。每逢父母去菜地里勞作時，咪咪就會迅速地跑到父母前面領路。最近，咪咪在菜地里發現了一個老鼠洞，貓咪天生的捕獵技能瞬間被激活。它一動不動地趴在洞口，支起靈巧的小耳朵仔細地聆聽洞里傳來的可疑聲音，眼睛偶爾閃出幽綠色的光。突然，它的小爪子快速地向洞口一伸，一只“吱吱”亂叫的老鼠一下就被咪咪捕獲了。在抓捕老鼠這項技能上，咪咪是個常勝將軍，戰功累累，有時甚至能一口氣捕獲好幾只老鼠。

每當飽餐一頓之后，咪咪就會舒服地臥在小渠旁邊的大樹下，梳理皮毛或玩弄自己的尾巴。咪咪清理毛發的樣子很認真，通常先從爪子開始，用靈巧的舌頭將張開的爪縫一下一下地舔干凈，再用舔濕的小爪子抓抓臉、撓撓頭，偶爾還會穿插著咬爪背的動作，似乎是在撓癢，又似乎是在梳理結塊的毛發。這種悠閑自得的樣子真是讓人羨慕極了。

又是一年夏天，院子里的植物開了花，無數蜻蜓、蜜蜂、蝴蝶翩然而至。咪咪一會兒趕著蜜蜂跑，一會兒追著蝴蝶跳舞，一不小心還會跌倒在地……如果恰巧有一群麻雀落在院里，咪咪就會伺機來個匍匐突襲，嚇得麻雀一哄而散。咪咪卻不輕言放棄，它又沿著籬笆墻爬上屋頂，追隨麻雀跳到院外的大樹上。咪咪經常在這棵大樹上與麻雀斗智斗勇，這不，我又不得不拿著小魚干將它從樹上哄下來。

不知不覺之間，這只淘氣、調皮的咪咪竟然長大了。咪咪漸漸顯露出困倦的模樣，步伐緩慢，肚子圓鼓鼓的。母親告訴我，咪咪要當媽媽了。在不久之后的一個黃昏，咪咪產下了四只小貓。它很愛它的寶寶，每天都愛憐地舔舐著小貓們的身體，給它們清理皮毛。咪咪的眼神、聲音、動作都變得更溫柔了。

當這四只小可愛可以到處跑動時，我就給它們的脖子上分別系了紅、黃、綠、藍色的小鈴鐺。咪咪帶著孩子們在院子里散步，悅耳的鈴鐺聲伴隨著奶聲奶氣的叫聲總能引來雞群的側目，小貓們呆萌嬌憨的樣子也常常吸引著小朋友們前來圍觀、逗弄。

咪咪是個負責任的好媽媽，它認真地教授小貓們各項生存技能。咪咪經常帶著小貓們在雞舍的籬笆門上練習磨爪和攀爬。小貓們各個爭先恐后，這個躥上去，那個又從半空中掉下來，咪咪蹲在一旁給孩子們搖旗吶喊，發出“妙啊妙啊”的鼓勵聲。不過有時咪咪也是個嚴厲的媽媽，一旦有小貓調皮、貪玩，獨自跑遠了，咪咪就會跑過去發出低沉的警告聲，絕不縱容自己的孩子。

然而，這樣溫馨、美好的日子并沒有維持很久。一日清晨，我發現小貓們竟被夜晚溜進來的其他野生動物咬死了，咪咪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只是一反常態，安靜地蹲在小貓們的旁邊。我和母親趁咪咪離開的空檔，將小貓們的尸體安葬了。我永遠忘不了咪咪那時候失魂落魄的樣子。

從那之后，我們更加精心地照顧咪咪，咪咪也漸漸地恢復了健康，毛色更加光亮了，那是咪咪最美的時候。咪咪無時無刻不在黏著我，我看電視，它就臥在我的懷里；我寫字，它就蹲在本子邊；我刷牙，它會突然一躍跳到我的肩膀上；我睡覺，它就枕在我的頭頂；我回家，它會第一個跑來迎接我。咪咪也同樣喜歡母親，每當母親織毛衣時，它就臥在母親的雙腿上睡覺，睡得香甜時還會打呼嚕。有時候毛線球不小心滾落到地上，只要母親一聲令下，咪咪就會立馬跳下去尋找毛線球，并且總要玩夠了才會把毛線球撥回到母親腳下。這時，母親就會摸摸它的頭，贊賞地說：“咪咪真聰明啊！”

春去秋來，咪咪在外面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有時好幾天才回家一趟。冬至這天，咪咪回來了。它先圍著院子繞了幾圈，然后弓著身體、翹著尾巴不斷地在我與母親的腿邊來回轉圈磨蹭。我抱起它，給它撓癢癢，它很享受地半瞇著眼睛。等母親把煮熟的餃子端出來給咪咪的時候，它卻突然不見了。我們找遍了院子里的每個角落，又到外面呼喚了它很久，依然不見它的蹤跡。我難過了好久。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終于明白咪咪離家的原因。原來，貓咪是可以預知自己壽命的動物。在生命將盡之時，貓咪為了不讓主人難過，就會選擇默默遠去，獨自面對死亡的來臨。冬至那天，咪咪是來與我們做最后的告別的，它要帶著最美好的回憶，走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