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

◎木 堇

不知為何，住在高樓里，突然想起童年的草房子，泥壘的墻，稻草排的屋頂，屋里是高高低低的泥地。

草房子不大，只三間。東房間放了兩張床，東西向的杉樹木做的大木床。

姐姐的床在客廳的一角，哥哥大了，有獨立的房間。

陽光好的冬天，草房子很暖和。媽媽坐在門口的竹椅上給我們納鞋底，織毛衣。我和姐姐幫媽媽拆舊毛衣，我們學媽媽蹺起二郎腿，把一頭的絨線繞過腳底，再從左手穿過，繞成一團粗粗的線圈，然后，我們開始繞線團，有時候是姐姐兩腕綁直線圈，我繞線團，有時候，我來綁直線圈，姐姐繞線團。

如果是冬日的陰冷天，媽媽會在銅制圓腳爐里生起火，放在客廳的泥地上，腳爐裹上媽媽縫制的厚厚的舊布塊，我們交替著放上自己的腳取暖。饞的時候，會打開腳爐，在里面丟幾粒米，看它們嗶卟嗶卟炸成香香的爆米花，用筷子夾起，吹去上面的黑末，一粒一粒吃掉。

更冷一點的時候，媽媽還會把火爐搬到客廳，一邊燒水一邊取暖。草房子很快就暖融融的了。媽媽拿出為我們準備好的用竹片削成的小竹針，一針一針地教我們學織小圍巾。有時候，姐姐不知從哪兒弄來細鉤針，教我用彩線勾花邊，還勾一只只小花碗。媽媽撲閃著黑長的睫毛，邊納鞋底邊笑著說：“我給你們唱首歌吧。”她便亮起了嗓子唱《洪湖水浪打浪》，那時候，媽媽皮膚滋潤，有一頭黑色的秀發。

冷急了，草房子也會打激靈，在屋檐下冒出一條一條粗粗細細長長短短的冰凌，下雪的時候，草屋子成了七個小矮人的童話屋。我們跑出屋子，趕著從屋檐掰下一段冰凌，嚼一口，咯嘣咯嘣響，舌頭凍得無知覺，啊啊地叫完再咬一口。屋檐上的雪被有多厚，屋內就有多暖和。

草房子里總是有雞來，一只一只又一只，它們咯咯咯地相互呼喚，伸縮著頭頸快步走來，或是撲著翅膀飛過來，草房子的泥地上，會有雞拉的糞。我和姐姐就噓噓地把它們趕出門檻，再在外場上，撒上一些稻谷，看它們飛快地奔過去搶食。

草房子的房間里，吊著玻璃圓燈泡，瓷白色的燈泡罩子。晚上，媽媽會拿起一只只雞蛋放在燈泡邊上，這邊照照，那邊照照。媽媽讓我學找雞蛋里的小黑點。媽媽說，有小黑點的雞蛋才能孵出小雞來。她挑出這樣的雞蛋，讓老母雞孵出了一群又一群的小雞。我們吃雞生的蛋，吃媽媽養的雞，在雞湯里放一些自己種的大蒜，一口氣可以喝完一大碗。

草房子的前面是菜園子，春天一來，野薔薇開了，菜花開了。草房子的泥墻壁里有許多縫隙，周圍香氣撲鼻，蜜蜂飛舞。它們鉆進墻壁的縫縫里，也想住進草房子，兩只三只地躲進一個泥縫里。小伙伴們一手拿一只玻璃瓶，一手拿一根細樹枝，像掏耳朵似的，掏泥墻縫隙里的蜜蜂，蜜蜂爬進透明的玻璃瓶。小伙伴還會比賽，看誰挖的蜜蜂多。草房子一定癢癢的，咯咯咯地笑。

后來，草房子老了，下雨的時候很悲傷。

爸爸抱了一捆稻草爬上屋頂，草房子的悲傷仍然會來。

外面下大雨的時候，草房子里下小雨。

那樣的晚上，我們和草房子一樣悲傷，一夜睜眼到天亮。

后來，草房子越來越老，我們住的換成了大一點的黑瓦白墻的平房，黑瓦白墻的平房也老了，又換成了二層樓的新樓房。漸漸地，我們長大了，離開了家，住進了很高很高的大樓里，晚上，遠遠地看，一盞燈就是一個家。

這時候，我們不再織毛衣了，雞也不見了，挖蜜蜂的伙伴頭發開始變白，媽媽的牙齒開始掉了。這時候，我開始想念草房子，想念一塊可以造草房子的空地。想念童年和童年的小伙伴，想念媽媽的黑發和歌聲。想在那里，也造一間，現代的草房子。

（常朔摘自《湖州日報》2022年12月15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