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楊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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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天津經濟失去了往日領跑全國的風光,尤其是跌出全國GDP 前十名后,批評其衰退的聲音越來越多。
2022 年,天津GDP 實現16311.34億元,在31 省份中排在第24 位,同比增長1.0%。從2023 年各省份目標增速來看,天津設定的目標為4%左右,在全國也處于靠后的位置。
今年以來,全國掀起了拼經濟的熱潮。去年12 月,陳敏爾履新天津市委書記之后,便馬不停蹄地召開各區經濟工作座談會、市級經濟部門座談會,科學家企業家座談會,搞調研、入企業、解問題,足見其對經濟的重視。
陳敏爾對經濟方面存在的問題作出要求,要堅持問題導向,找準政策創新、改革攻堅的著力點、突破口,調動各類政策工具推動問題解決、促進經濟發展。
天津的支撐、動能和未來的表現,又一次站在了眾人關注的中心。
眾所周知,天津經濟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領跑位置,用現在網絡語說,“祖上闊過”,底氣和基礎扎實。
民國時期,天津是全國第二大城市,有“南上海,北天津”的說法。新中國成立后,天津成為新中國工業的搖籃,誕生了飛鴿自行車、海鷗手表、北京電視機、牡丹縫紉機等100多個“第一”。這里有完備的工業產業體系,在工業全部41 個大類中,天津市占39 個;207 個中類里,占191 個。這里還是海陸空交通樞紐,緊鄰北京、面向三北、輻射東北亞……
“天津是航運中心、制造業中心,準金融中心,而且還是全國大都市中唯一毗鄰政治中心的。這些特點綜合起來的優勢,在全國只有天津有。在世界范圍看,比如澳大利亞的悉尼靠近堪培拉,美國紐約靠近華盛頓,這些都是很好的例子。而且,在目前南北差距擴大的背景下,天津具有當仁不讓的承南啟北的作用。”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賀京同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說。
2006 年,建設濱海新區上升為國家戰略,之后濱海新區的地區生產總值曾多年年均增速都在15%以上,天津開始狂飆突進。直到2018 年1 月,天津濱海新區宣布擠出GDP“水分”,將2016 年的GDP 從10002 億元調整為6654 億元,縮水了三分之一。當時有網友戲稱:“濱海新區變賓每新區。”天津的GDP 排名也開始滑坡,接連被重慶、蘇州、成都、杭州、武漢、南京超越。
“經濟增速掉下來,首先是天津發展長期積累的深層次矛盾所致。”2018年,時任天津市統計局局長武軍定曾直言。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教授劉剛當時也表示:“從長期看,產業結構調整的滯后,尤其是重化工產業產值在工業結構中占比過高,是天津經濟增長遭遇困境的重要原因。”
2020 年,天津GDP 跌出前10 名。2022 年,天津排在了第24 位。2023年的增速預期設在4%左右,相對也處在靠后位置。
“經濟增速方面,任何一個地方都希望自己的區域有良好的表現,但也不能冒進。預期低一點,也是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一個體現。”賀京同說。
天津社會科學院數字經濟研究所所長王雙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分析,天津在區位、人才、科教、城市空間等方面是有優勢的。現在天津已經認識到要怎樣把存量特征挖掘出來,再加上一部分增量的補充,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量或者速度的調整不能說明全部問題,還要看它經濟增長的潛在動能釋放,而這可能會有一些滯后的情況出現。“天津從濱海新區GDP 擠掉水分的大調整之后,跟其他省份比可能我們落后,但整個GDP 的支撐還是有的。”
她分析道,經濟結構和增速之間呈現互為因果的關系,不能完全用GDP 的增速或規模來呈現天津發展的態勢,也應該考慮經濟結構。“從世界經濟演變的規律來講,比如,印度現在增速也很快,但我們國家比印度在經濟結構調整、新動能、市場、創新等方面都有優勢,所以這還涉及內在動力和生長機制的問題。”
“早年間,即使是上海和深圳也經歷過陣痛期,也有GDP 增長放緩的一段時間,但它們找到了新的發展動能、躍升的跳板,包括合肥、重慶等城市,也找到了適合發展的產業支撐和提升城市功能的平臺。現在天津質的改善正在進行,伴隨著質的改善,量的合理增加和速度的合理變化,也會慢慢地演進。”王雙說。
關于結構性轉變,王雙提到了產業結構和城市結構的轉型升級。
歲末年初,天津市委經濟工作會議就提出今后5 年天津實施的“十項行動”,號召全市上下“干”字當頭、“實”字托底。天津市委書記陳敏爾鼓勵廣大青年,積極投身經濟建設主戰場、改革開放最前沿、“十項行動”第一線。
以產興城,城市最重要的就是產業。“產業結構方面,這10 項行動包括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行動、京津冀協同發展走深走實行動、港產城融合發展行動、濱海新區高質量發展支撐引領行動等,這都是促進產業結構轉型和躍升的舉措。同時,‘一基地三區’是天津市在京津冀協同發展中的定位,‘一基地’就是打造全國先進制造研發基地,肯定要把制造業尤其是戰略性新興產業,包括先進的‘1+3+4’產業結構(以信創產業為主攻的智能科技產業,生物醫藥、新能源、新材料三大戰略性新興產業,裝備制造、汽車、石油化工、航空航天四大優勢支柱產業)做強做大。”王雙分析。
她說,城市結構方面,天津2023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了“經濟大區”的概念,提到了濱海新區要有支撐引領作用,其他區也都提出了發展目標和結構性轉變的內容,現在從城市結構、空間結構、要素流動結構上,天津都在做一些改善。
“比如,濱海新區產業做起來后,城市功能也會隨之提升;城市結構一改善,能和中心城區之間實現更好的互動,實現生產性服務業、生活性服務業的改善,以及制造業和服務業之間的聯動,這樣一來,從產業結構到城市空間結構,就都改變了。再比如,天津要建設國際消費中心城市和區域商貿中心城市,這也是城市消費結構、產業結構、空間結構、城市治理結構的協同和統籌。”王雙說,“城市功能的躍升、城市定位的實現、區域戰略中重要性的體現方面,還是應該看到長遠的積極因素。”
不過,就目前而言,天津產業升級和投資還面臨一些問題和挑戰。“當下還存在新舊動能轉換緩慢、機械等問題,創新思維有待提高。”賀京同直言,這并不是天津一座城市的問題,國內其他省市也存在。
賀京同表示,很多省市都在提新舊動能轉換概念,但對它的理解不能簡單化,并不是把傳統行業轉成人工智能、信息通信這種某一個具體行業就是完成轉換了。“比如,你做半導體、新材料,你生產的東西屬于新技術產業,但它不一定是一個區域的新動能。”
他進一步分析道,投資首先要滿足有回報,平均回報率必須大于0,如果達不到這個要求,所謂“投資”實質上就是一種“消費”。“拿芯片舉例,第一,你要看有沒有更新的技術;第二,有了技術之后,你在別的省市或者是在全球上有沒有市場。沒有市場的話就不滿足‘合理回報’的要求,這就不是投資。”
“新舊動能轉換需要考慮自身的資源稟賦,如果機械地轉,而市場競爭又如此激烈,增長率當然就上不去。比如城市自身餐飲服務業基礎好,如果出現像‘星巴克’‘麥當勞’這樣有市場、品牌、商業凝聚力的企業,這也是一種成功轉型吧。”
1 月31 日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進行第二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著力擴大有收入支撐的消費需求、有合理回報的投資需求”。
此前,2022 年11 月,《人民日報》發表了劉鶴署名文章《把實施擴大內需戰略同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有機結合起來》。文章提到,“擴大的內需必須是有效需求,是滿足人民群眾個性化、多樣化、不斷升級的需求,是有合理回報的投資、有收入依托的消費”。
“中央高瞻遠矚,‘擴大有合理回報的投資’真正把握住了問題實質。”賀京同分析,當年的投資會形成當年的GDP,但是當年的投資在來年會不會形成有效資本存量,是更重要的。有效資本存量、資本結構需要滿足需求。因為供給和需求是需要平衡的,生產要“等于”需求、需求要有生產支撐,這樣才保證經濟良性循環,從經濟學上來講叫“市場出清”,否則生產一堆產品賣不出去,企業怎么辦?
一個地區的發展,民營企業的力量不容忽視。但目前,天津的民營經濟遭遇了很大的挑戰。
天津市發改委提供給《中國經濟周刊》的數據顯示,2022 年,天津民營經濟實現增加值6045.4 億元,按不變價計算,同比下降0.2%,比全市地區生產總值增速低1.2 個百分點,民營經濟增加值占全市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為37.1%,占比較2021 年下降了0.8 個百分點,但高于2019 年1.1 個百分點。
2022 年,天津民營市場主體總體保持增長、外貿出口保持增長(民營企業實現外貿出口總額1767.4 億元,同比增長10.4%,比全市好12.3 個百分點),但工業生產主要指標下降,規模以上民營企業工業增加值同比下降1.6%,比全市低0.6 個百分點;服務業發展趨緩,限額以上民營批發和零售業商品銷售額同比下降5.9%,比全市低5.5 個百分點;民間投資低位運行,民間投資總額1574.9 億元,同比下降23.1%,比全市低13.2 個百分點,民間投資占全市固定資產投資的29.9%。民間投資處于低位運行,活力有待加強。
對此,王雙表示,天津工業、重化工業基礎比較好,國有企業的工業基礎是有傳承的,所以從發展基礎和歷史脈絡來看,天津民營經濟的基礎不占優勢,不如南方民營經濟市場化程度那么高。
賀京同和王雙都認為,穩定民營經濟的預期非常重要。
賀京同分析稱,第一,現在預期轉弱是國家發展的壓力之一,民營企業預期的不確定性問題得不到根本改善的話,會成為制約發展的重要乃至決定因素。因此,怎樣使民營企業在投資上真正發揮作用非常關鍵。
“現在部分民營企業和企業家不知道如何預期,我做了一些調研,部分企業家現在并不一定真的缺資金,關鍵是如何克服投資的不確定性。就像人們現在有錢,不知道買哪個理財產品一樣,好像覺得哪個都不保險。”
第二,改善營商環境,要真正了解民營企業的需求。“天津也提出很多口號,比如提出要做‘店小二’,我認為做手持菜單的‘店小二’遠遠不夠,要做了解顧客需求的、能做定制菜品的‘店小二’。‘店小二’手里拿的是需求單,你需要什么菜,我給你配置什么菜。”
第三,弱化投資趨同,讓市場這只手發揮更大的作用,減少對企業的“指引”,避免企業產生依賴思想,防止其適應市場機制的能力退化。國家的短板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需要大力發展,但并不意味著倡導全民都要撲上去做。
“擴大內需,一個是消費,一個是投資。中央已經明確,要發揮消費的基礎作用和投資的關鍵作用。消費是基礎的,投資是關鍵的。”賀京同分析說,“我們需要將過去受疫情影響的消費通過刺激得以恢復,更重要的是擴大有效投資,平均回報大于0 的投資上來之后,就會帶動就業,人們就有收入了,自然而然就會引導新一輪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