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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大學 科舉學與考試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58)
作為中國古代自隋至清末的主要人才選拔制度,科舉制度不僅深刻地塑造了中國政治、社會、文化的重要肌理,還廣泛影響了東亞、東南亞乃至歐美諸國的文明發展,是堪與物質文明領域中的四大發明相媲美的“中國的第五大發明”[1](P.41)。科舉制度西傳歐美,其考試選才的公開競爭、平等擇優精神為西方國家所吸取,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英國、法國、美國等國文官考試制度的建立。[2]科舉制度東漸鄰國,傳播到日本、朝鮮、越南等國家,在當地得到實踐應用和本土化變革,成為構建東亞、東南亞地區社會秩序和文化認同的重要紐帶。科舉制度在東方諸國的傳承之中,以越南的科舉制度尤為引人注目。這不僅是因為與日、韓科舉比較起來,越南模仿中國科舉在有些方面更為到家,且“相對韓國科舉而言,到后來越南科舉似乎與中國科舉更類似”[3](P.141),還因為在越南多元文化架構下科舉制度展現出來了不同于中國、朝鮮與日本的獨特性質。歷史上,越南文化融匯了儒家文化、印度文化乃至本土的其他文化,呈現出一體多元的傳統性特征。處在這種多元文化的環境下,科舉制度獲得了蓬勃發展,最終實現了本土化的轉型。鑒于此,本論基于制度文明的視角,以越南科舉制度為對象(108)越南在地理上雖地處東南亞,但從歷史文化的角度來看,它屬于東亞文化圈。越南的語言、文字、宗教及教育等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特別是受中國古代科舉制度的影響,同古代日本、朝鮮、琉球等國共同構成了一個特有的東亞科舉文化圈。,嘗試基于縱向歷時性和橫向共時性的維度,剖析與探究科舉制度在越南的價值與意義,旨在深化認識中國科舉制度對東方諸國的歷史影響的同時,更好地把握東亞文化多樣性、中國與周邊的一體性,尋求當下東方的文化共同體建構的歷史經驗與創新路徑。
越南科舉制度的前期研究成果極為豐富,中、越兩國學者對越南科舉制度的歷史發展有較多探討。研究者金旭東分析了越南科舉制度的發展歷程,并將之劃分為產生、發展、極盛和由盛而衰四個階段。[4]陳文詳細論述了李朝、陳朝、后黎朝和阮朝時期的科舉制度,尤其是科舉制度與學校教育之間的關系。[5]劉海峰以李、陳、后黎、阮四朝更迭的時間順序分析了科舉制度在越南的興廢歷程,指出越南是東亞諸國中最遲施行科舉也是最后廢止科舉的國家。[6]越南學者潘青皇在《后黎朝的歷史地位與越南科舉制度的產生及其意義》一文中,認為李朝是越南科舉制度的草創時期,陳朝為文明沖突的矛盾時期,后黎朝在整個越南歷史上扮演著“規范定向”的角色,科舉制度在這一時期達到鼎盛,此后的阮朝基本上只是繼承和發展后黎朝的制度而已。[7]
基于這樣的前期研究,本論采取“四階段說”的歷史分期法,即越南科舉分李、陳、后黎、阮四個歷史發展階段。究其緣由,主要基于三點考量:其一,多數學者認可并接受以四階段對越南科舉制度發展歷程進行劃分和深入研究。其二,李、陳、黎、阮四朝代表了越南封建王朝主要政權,它們都在不同程度上推動了科舉制度的發展。四階段反映了越南科舉制度內在發展邏輯和重要歷史節點,是較為科學的劃分框架。其三,四階段劃分有助于深入討論不同時期政治、文化等社會因素對越南科舉制度的影響,尤其是揭示越南科舉制度演變的模式和動因,為系統呈現越南科舉制度在不同歷史時期的角色、功能及影響提供了多維視角。
(一)李朝:越南科舉制度的初創期
越南何時首開科舉?據越南正史記載,科舉考試是在李仁宗時期開始實行的。李仁宗太寧四年(1075)春二月,“詔選明經博學及試儒學三場。黎文盛中選,進侍帝學”[8](P.187)。隨著中國儒家文化在越南的傳播,李朝統治者逐漸意識到儒家思想維護封建統治的重要性,開始學習中國科舉制度,并引入科舉考試以選拔人才。然而,由于佛教思想依舊占據主導地位,因此李朝推行儒學教育和科舉制度還僅是初創階段。在該階段,科舉的開科時間、考試科目和內容皆未成定例。李朝曾在四月、八月、十月舉行過考試。考試科目豐富多樣,有試儒學士人、試吏員、試僧道、試文學、試書算、試刑律等。為了使科舉制度適應本土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需要,李仁宗及后來的統治者在仿照中國科舉制度的基礎上,就越南科舉考試體系進行了調整和改進。
李仁宗非常重視儒學發展,他興辦學校,推行科舉,開始重用儒生,并逐步提高儒學的地位。在位期間,李仁宗共舉行了三次考試:第一次是太寧四年(1075),以儒學三場試士,標志著越南開始實行科舉制度;第二次是英武昭勝二年(1077),“試吏員以書算刑律”[8](P.189),是越南書算考試的開始;第三次是廣祐二年(1086)秋八月,“試天下有文學者,充翰林院官”[8](P.190)。此外,為了提高儒學地位,李仁宗在升龍設立國子監,將之作為培養統治階級子弟的最高學府,“選文職官員識字者,入國子監”[8](P.189)。通過制定的一系列政策和舉措,李仁宗為越南科舉制度的發展和鞏固奠定了基礎,為穩定統治和繁榮文化作出了積極貢獻。陳朝黎文休曾評價指出,“(李仁宗)重名臣之選,置進士之科,侍經筵之有其官,開言路之有其詔,求賢納諫,薄賦輕徭,故能身致太平,俗臻殷富,足為承平之令主也”[8](PP.21-22),將開科取士視為李仁宗重要的功績之一。
而后,神宗、英宗、高宗時期,科舉考試體系得以進一步豐富,科舉考試制度走向完善。神宗在位期間曾舉行制科考試,“修正立事,任賢使能,設宏詞之科,定兵農之令”[8](P.22)。英宗開始了殿試和試太學生,大定十三年(1152)十月詔舉天下之士而親試之法于殿庭,其殿試之法與中國殿試保持一致。政隆寶應三年(1165)八月,試學生。[8](P.233)高宗朝亦多次開科,并開設了試儒、佛、道三教科目。史書明確記載,其在位期間三次開科:一是貞符十年(1185)春正月,“試天下士人,自十五歲,能通詩書者,侍學御筵,取裴國愾、鄧嚴等三十人,其余并留學”[8](P.239);二是天資嘉瑞八年(1193)“試天下士人,入侍御學”[8](P.240);三是天資嘉瑞十年(1195),“試三教,賜出身”[8](P.241)。
李朝實行的科舉制度,無論是殿試、制舉等考試形式,還是文學、書算、刑律等考試內容,皆受到了來自中國唐宋科舉制度的顯著影響。不僅如此,充分考慮到越南的國情,李朝因此也開設了試太學生、試三教等具有本土特色的科舉考試科目。這使得越南科舉制度既具備了承襲中國科舉制度成果的優勢,又反映出了越南獨特的社會文化狀態,故而對促進越南社會的多元文化融合、推動越南科舉制度逐步完善也產生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二)陳朝:越南科舉制度的過渡期
1225年,陳朝建立。立國后,統治者進一步完善科舉制度。科舉取士逐步走上正軌,成為選拔人才的重要手段。這一時期的科舉取士,在整個越南科舉制度的發展史上發揮出了承上啟下的過渡作用。
陳朝初期,統治者沿襲了李朝的儒、佛、道三教并行的政策,繼續開設試三教的考試科目,選拔精通三教者以各承其業。陳太宗建中三年(1227),“試三教子”[8](P.256);天應政平十六年(1247)秋八月,“試通三教諸科。吳中甲科,陶演、黃歡、武渭父等中乙科”[8](P.266)。自此以來,為了加強中央集權以鞏固統治,統治者采取了一系列政策來調整國家的意識形態方向。在這一過程中,佛教勢力逐漸衰弱,儒學的地位逐漸提升,最終在陳朝末年儒學取代佛教,成為主導性的意識形態。與此同時,科舉考試的試三教科目逐漸被試太學生和進士科所替代。陳太宗建中八年(1232)開太學生科,至睿宗隆慶二年(1374)始以進士名。就考試程序和取士稱號而言,試太學生和進士科皆以儒學和詩賦為考試內容,取狀元、榜眼、探花三魁。因此,一部分學者認為試太學生或可視為后來鄉試、會試、殿試三級考試的進士科的“歷史前奏”。[5](PP.43-44)陳朝試太學生和進士科在開科時間、考試內容和取士稱號等方面既能找到中國科舉制度的影子,也能感受到來自越南本國的獨特性格。
其一,試太學生和進士科曾設有固定的開科時間,但并未貫徹沿用。陳太宗天應政平十五年(1246)“秋七月,定大比進士,以七年為準”[8](P.266)。然而,據史書所載,陳太宗在位時期基本上遵循了七年一開科的制度,至圣宗、英宗、明宗、裕宗、睿宗等臨朝時,開科時間再次轉為非固定。陳朝末期,胡季犛廢帝自立,建立胡朝。胡朝曾仿照中國宋朝三級考試制度,“以今年八月鄉試……明年八月禮部試……又明年八月會試……又明年,再行鄉試如前年”[8](P.427)。
其二,試太學生和進士科的考試內容參照中國,但是設四場考試。試太學生以儒家經義、古文及詩賦為內容。如陳裕宗紹豐五年(1345)“春三月,試太學生。試法用暗寫、古文、經義、詩賦”[8](P.361)。進士科考四場,具體內容又因時有異,如陳英宗興隆十二年(1304)“先以醫國篇、《穆太子傳》暗寫汰冗。次則經疑、經義,并詩題(即古詩五言長篇)。用王度寬猛詩律,用才難射雉賦題,用帝德好生洽于民心八韻體。三場制詔表。四場對策”[8](PP.323-324)。至陳朝后期,順宗英泰九年(1396)更定試法,停罷暗寫古文法,依舊沿用四場文字體。第一場為經義,“有破題接語,小講原題,大講繳結,五百字以上”;第二場為唐律詩和古體賦各一篇,字數亦在五百字以上;第三場為詔、制、表各一篇,詔用古體,制、表用唐體四六;第四場為“策一篇,用經史時務中出題,一千字以上。以前年鄉試,次年會試,中者御試策一篇,定其第”。[8](P.412)
其三,陳朝仿照中國設三甲取士,三魁亦稱狀元、榜眼、探花,但是狀元存在京、寨之別。陳太宗建中八年(1232)、天應政平八年(1239),兩科“惟以甲乙為名,未有三魁之選”[8](P.266)。至天應政平十六年(1247),陳太宗始仿中國三魁之制大比取士。其后,陳朝發展出具有本土特色的京、寨狀元,即在京師地區的第一名為京狀元,在清化、乂安等地區的第一名為寨狀元。京寨之別始自陳太宗元豐六年(1256),是科,擢陳國扐為京狀元,張燦為寨狀元。至陳圣宗寶符三年(1275),京、寨狀元又合而為一。自此,越南科舉史上再未出現過京、寨狀元。
陳朝時期科舉制度的發展,呈現出借鑒中國與本土創新相互交織的特點。一方面,陳朝積極主動學習中國制度文化,仿照中國科舉考試的規制和程式,“學習制度和科舉制度越來越有條理和正規化”[9](P.248);一方面,統治者根據本國國情,別出心裁地開設特色科目與試法,使之呈現出本土化的創新性格。然而,新試法在實行一段時間后又回歸到中國傳統的考試方式上來。這一現象體現出越南始終在外來化與本土化之間搖擺不定,卻始終無法脫離中國制度的映照,凸顯出了中華文化極具魅力的精神內涵和極為強大的生命力。反之,越南也在不斷努力接受中國制度文明的同時,逐漸發展出適合自身國情的科舉制度,彰顯出在制度文明的傳承與創新過程之中的主體性、本土化的意識,為后黎朝科舉制度的完善乃至最終達到鼎盛而奠定了基礎。
(三)后黎朝:越南科舉制度的鼎盛期
1428年,黎利建立黎朝。鑒于黎桓曾在980年建立黎朝,故而越南史界冠之以“后黎”。這一朝代經歷了統一時期(1428—1527)、南北對峙時期(1527—1592)、鄭阮紛爭時期(1592—1788),因此后黎朝科舉制度也大致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持續約一百年,是越南科舉制度從規范到鼎盛的發展時期[7](P.36),“黎太祖平定區宇,教育英才……雖進士之科名未設,而斯文之氣脈已完。太宗肇基,自壬戌開科,群才入彀。仁宗三科繼舉,人文益彰。至圣宗癸未中興一科,取人視前為盛”[8](P.612)。在黎圣宗時期,科舉制度達到最完備的程度。不僅每科進士人數相對較多,還確立了洪德試法、洪德文體。這套考試程序和規章制度極為穩定,故而被后世歷朝沿襲下來。第二階段是南北分裂時期,國家事務以戰爭為主,后黎朝無暇顧及科舉,而北方莫氏政權自明德三年(1529)開科后,雖戰事頻繁卻始終未間斷科舉取士。莫朝之所以堅持科舉取士,一是為了吸引士人的支持;二是為了表明政權的合法性。第三階段是后黎朝中興和鄭阮紛爭的時期。黎莊宗復國后,奔波忙碌于征戰而疏于開科,直至中宗順平六年(1554)才重新設立制科,到世宗光興年間科舉常科漸步正軌。然而,與后黎朝前期相比,這一階段科舉取士人數銳減,未能恢復到過去的盛況。在整個越南歷朝之中,后黎朝科舉取士300余年,開科最為頻繁,取士人數最多。據《李、陳、黎、莫、阮進士科試和考取進士人數綜合表》所示,越南歷朝總計開科187次,取士2991人。而后黎朝開科就達到129次,取士達到1936人,占比三分之二。[4](P.24)
后黎朝科舉考試以進士科為主,實行鄉試、會試、殿試三級考試制度,其基本程式與考試內容大體仿照中國。就基本程式而言,自黎圣宗光順四年(1463)癸未科“初定三年大比”[8](P.603),光順七年(1466)丙戌科正式施行后,三年一開科成為定制。后黎朝科舉試期與中國明朝科舉試期相同,鄉試設于子、午、卯、酉年,會試和殿試設于辰、戌、丑、未年。黎中興以后,鄉試在秋季八月舉行,稱“秋闈”,會試和殿試在第二年春季二月舉行,稱“春闈”。鄉、會設有專用試場,其功能與明、清時期的貢院十分相似。不同之處在于,越南的試場比較簡單,以竹籬來圍之,考生按名冊分坐,行文“以竹籠罩之,伏地而書”[10]。這樣的竹籬試場往往于每科開科前臨時設置,結束之后即刻拆卸,同時還可儲備起來,以待來科再造。殿試亦在敬天殿丹墀御道左右安置房籠。不僅如此,后黎朝鄉、會試皆仿中國體例實行鎖院、彌封、謄錄等制度,亦設提調、監試、巡綽、收卷、彌封、謄錄、對讀等場官。殿試分三甲取士,發榜后專設恩格,傳制唱名、立石題名。
就考試內容而言,后黎朝鄉試、會試考四場,具體內容隨社會形勢而逐漸變化。黎太宗紹平元年(1434)定試場科目,鄉、會試“第一場經義一道,四書各一道,并限三百字以上;第二場制詔表;第三場詩賦;第四場策一道,一千字以上”[8](P.526)。黎圣宗光順三年(1462)定鄉試法,“先暗寫汰冗一科。自第壹場,四書經義共五道。第貳場,制詔表,用古體四六。第叁場,詩用唐律,賦用古體騷選,同三百字以上。第肆場,策一道,經史時務中出題,限一千字”[8](P.601),與紹平元年基本相同。黎圣宗洪德三年(1472)定會試法,“第一場,四書八題,舉子自擇四題作四文,《論》四題,《孟》四題。五經每經三題,舉子自擇一題作文。惟《春秋》二題并為一題,作一文。第二場,則制、詔、表各三題。第三場,詩賦各二題,賦用李白體。第四場,策問一道,其策題以經書旨意之異同,歷代政事之得失為問”[8](PP.652-653)。洪德六年(1475)乙未科會試內容較洪德三年(1472)進行了調整。第一場中《論語》四題改為《論語》三題,《中庸》一題,《春秋》仍為二題;第二場與第三場的考試內容互調;第四場策題以問“歷代政事之得失”而改問“將帥韜鈐之蘊”[8](P.659)。殿試考策文一道,題目經大臣代擬后由皇帝定奪,多以君臣之道、治國安邦、人才任用、世務機宜等為問。(109)如黎圣宗洪德六年、九年、十二年、十五年、十八年殿試分別問以古先君臣、帝王之理天下、理數、趙宋用儒、治道,黎憲宗景統五年殿試問以帝王理天下,襄翼帝洪順三年殿試問以古今治道,黎昭宗光紹三年殿試問以知人安民,黎恭皇統元二年殿試問以君師之道,黎神宗慶德四年殿試問以政事得失。參見吳士連等撰、孫曉主編《大越史記全書(標點校勘本)》,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59、665、676、681、694、739、766、790、803、933頁。
除進士科外,宏詞、士望、選舉等科目也是這一時期科舉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宏詞科于國初始設,由皇帝下詔開科,已中或未中進士者以及四品以下官員均可參與。試法基本仿照中國自唐以來的博學宏詞科考試,但在舉行時間和地點、應試人員資格、考試內容和評判標準、中第者處分等方面略有不同。[5](PP.153-155)士望科是越南科舉特色科目,自中興后始置,入試者為貢士、下第士人和有名望士人。與宏詞科不同,士望科非皇帝主持,且中第者銓除品級低于宏詞科中第者,因此,士望科的地位低于宏詞科。選舉包括舉賢良方正、舉文武之才、舉孝廉等。舉賢良方正始于黎太祖。黎太祖順天元年(1428)六月,太祖“旨揮大臣文武等官各舉賢良方正”[8](P.502)。仁宗時,因“頃年以來,災異相仍,水澇旱蝗,無歲無之”。太和六年(1448)四月,仁宗特下詔舉賢良方正以指陳官員所行害民妨政之事。[8](P.569)舉文武之才亦始于黎太祖。詔書規定無論在朝在野、已仕未仕,只要“有文武知識之才,堪臨民馭眾者”[8](P.510),皆可他舉或自舉。太宗即位后,沿襲太祖舉才政策,于紹平元年(1434)多次下詔文武百官各舉賢才。黎朝舉孝廉的方法和程序與中國相似,黎玄宗景治三年(1665)十一月,“令旨各處承司精擇屬內各縣社有孝廉者,即以名聞,命官閱選,隨材授任”[8](P.963)。
后黎朝的科舉制度經歷了多個歷史階段的演變而“從不規范走向規范”[11](P.16),凸顯了制度文明傳承發展的內在規律。后黎朝的科舉制度不僅延續了李、陳時期試太學生和進士科考試的傳統,還與時俱進地借鑒了同時期中國科舉制度的成功經驗,如鄉試、會試、殿試三級考試程式,經義、詩賦、策問的考試內容以及選拔特殊人才的制科考試等。由于“每一種文明樣態都是在特定的自然環境、歷史環境和歷史傳統中形成和造就的,文明樣態的差異反映了不同國家、地區,不同時代人們生產、生活方式的差異”[12](P.53)。因此,后黎朝在制度文明構建時亦融入了本國的民族文化和心理要素,使越南科舉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有別于中國科舉體系,成為反映與呈現越南社會多元文化融合、歷史演變的獨特符號。
(四)阮朝:越南科舉制度的式微期
阮朝是越南最后一個封建王朝。阮朝統治者以儒家思想治國,沿襲后黎朝科舉制度,并仿照明清八股取士之法。阮朝后期,越南淪為法國殖民地,由此科舉制度賴以存在的社會政治和文化教育基礎開始發生動搖。儒學文化和科舉人才無法應對來自西方的挑戰,故而也進一步加重了科舉制度的危機。[13](P.228)最終在一片風雨飄搖中,越南科舉制度走向了窮途末路。
根據政治權力的演變,阮朝的科舉考試可分為兩個時期:阮朝政權自主時期和法國殖民時期。前一階段,阮朝統治者具備自主舉行科舉考試的意愿和能力,在借鑒中國和前朝制度成果的基礎上,推行了諸多的改革措施,使越南科舉制度更加嚴密完備。后一階段,法國殖民者入侵越南之后,逐漸加強了對于越南的全面控制,實行各種西化政策或“去中國化”的政策,科舉考試在法國勢力的影響下不再具有獨立性和自主性。不言而喻,兩個時期的科舉考試制度存在著差異性。
在政權自主的第一個階段,阮朝創設了一些新制度,如開展“核”一級考試,會試閱卷使用評分制等,并引入中國八股文這樣的標準化的考試文體。“核”是鄉試前預備考核,“相當于中國明清科舉中的童試一級,尤其類似于童試中的歲科試”[6](P.6)。在舉行鄉試之前,應試士人由所在地教授、訓導等進行初核,各于卷面題名下押指,以防止替考等作弊行為。考法和場次依照鄉試例,酌量采取通文理者。初核通過的考生姓名造冊,連同考卷一起呈交學政上司。到了復核階段,京城則由祭酒和司業進行,營鎮地方則由地方督學進行。各地的核查以士人多少、文風高下來規定取中數額。通過核試的士子準予參加鄉試,并豁免兵役。阮朝初年,會試分優、平、次、劣四個等級取士,阮圣祖明命十年(1829)后改為評分制,每場卷按0—10分批閱。評分和取士的標準隨會試場次的調整而不斷修訂。明命十三年(1832),阮朝決定仿明清之制,改四場試法為三場,并首次引入八股制義。其八股制義的正格包括破題、承題、起講、題比、出題、中比、后比、束比、小結局法,還設立了兩扇、兩股、兩截的制義,要求須隨題布局、匠意經營,通篇自淺而深,務得開承轉合之法。
第二個階段源自1858年法國襲擊峴港、開始殖民侵略越南的重大事件。而后的1884年,隨著《順化條約》的簽訂,越南淪為法國的殖民地,阮氏政權亦成為法國的傀儡,喪失了獨立性和自治權。法國的軍事侵略也對越南的科舉制度產生了直接影響。第一,動蕩的戰爭環境嚴重干擾了正常開科,翼宗嗣德年間的多場會試不得不為之推遲或者更改考試時間。戰亂地區的鄉試也不得不附試于其他試場。到19世紀后期,各地戰事頻起,幾乎每科考試皆無法正常舉行。第二,西方文化的沖擊改變了科舉考試的內容。在法國的殖民統治下,西方資本主義的新學說動搖了儒學的主導地位,科舉考試的內容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其一,考試加入了法語、越南語、全球歷史地理、時事、格物等新領域的內容;其二,停止詩賦、減少儒家經典、中國歷史等考試內容[14](P.46),也給越南社會帶來了巨大沖擊;其三,科舉制度自身也隱含著不小的矛盾和危機,例如科舉考試無法直接滿足選拔新式人才的需要,科場作弊現象極為嚴重等一系列弊端。受此沖擊,越南科舉制度在內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最終于1919年走向了停廢的結局。
阮朝的科舉制度一開始是在獨立自主的國家背景下模仿中國明清科舉制度而建立起來的,故而在設科、場期、場官、回避、繕卷、閱卷、命題、體裁、傳臚以至于八股應用、范文之標準等方面,無不帶有顯著的中國科舉制度的痕跡。[15]雖然越南絕不是簡單地照搬中國明清時期的體制,且保留了一定的傳統文化,由此彰顯出了本土特色,但始終未能完全擺脫來自中國科舉制度這一母體的影響。但是,隨著西方文化的入侵、法國殖民統治的不斷加深,越南科舉制度也逐漸失去了原有的地位,漸趨衰落,乃至走向了終結。在此過程中,應該說法國的殖民統治日益沖擊著越南的文化傳統,也加速了越南“去中國化”的進程。縱觀科舉制度在越南的整個演變和最后終結,應該說科舉制度本身具有了極為激烈的動態性、極具適應的文化性,由此也可以認識到中華制度文明在海外的不同時期的時代價值和歷史影響,更充分地展示了中華制度文明在海外的自我身份認同、歷史文化重現等方面所發揮出的重要性。
越南科舉制度歷經多個朝代的演變,從李朝的初創,經陳朝的發展過渡,至后黎朝達到鼎盛,最終在阮朝走向式微與消亡。越南科舉制度既借鑒接受了中國科舉制度文明的平等性、開放性、自由性等基本原則,又囿于地域文化、社會背景而逐漸演化出雜糅性、本土化的模式,故而在科目設置、入試資格、考試內容、開科時間、甲第出身等方面展現出有別于中國的獨特性格。
(一)科目設置
越南科舉考試的科目繁富,大多效仿中國制度而設,以用于選拔專門人才,充實官僚隊伍。進士科作為越南科舉考試的正科而一直延續,也是得益于中國的創設而接受沿襲。與此同時,越南也根據自身國情而開設了其他科目:李、陳時期曾舉行過試三教、試文學、試吏員等科目;后黎朝模仿中國制科試法,開設宏詞科、東閣科、制舉等科目,并兼行書算科、士望科等常科考試;阮朝在舉行進士科的同時,也開設了具有越南特色的雅士科。就科目設置而言,越南科舉考試具備下列特征:
其一,部分常科雖然仿照中國開設,但是名稱、地位等有所不同。李、陳時期,越南仿照中國唐宋時期的明書、明算、明法等科,試吏員以書算。“吏之有科,自李朝始,書算刑律,為斗藝場。”[16](夏集,P.30)這一時期,書法、算術、法律等只是作為試吏員的考試內容,而未成為單獨的考試科目。后黎朝時期,書法和算術合并為一科,演變成單獨的考試科目——書算科,屬于選拔下層吏員的常科考試。開科的目的并非與中國唐宋時期的明書科和明算科一樣選拔書法、算術的專門技術人才,而是選拔能行文、算術的下層吏屬。不僅如此,越南科舉在考試時間、考試內容等方面亦與中國存在不同。
其二,越南制舉科目類型因時勢而調整,因國情而活用。后黎朝效仿中國漢唐之制開設制舉,涉及賢良方正、文武賢才、孝廉、智勇英杰等諸多類型。后黎朝初期社會穩定,但是人才匱乏,故而朝廷實行賢良方正、薦舉遺賢、英勇豪杰、可堪守令者等制舉科目,通過他舉和自舉的方式選拔人才,以應對國家治理的迫切需求。黎朝中興之后,南北沖突不斷,于是朝廷詔舉韜略智勇、異術奇謀之士,委派科舉及第者來擔任武將、領導軍隊。科舉取士方式可謂是極為靈活。
(二)入試資格
越南歷朝皆為不同類型的人才提供平等競爭的機會,其考試資格或仿中國之制,或依國情而定,具有多元化、多樣性的特征。符合資格的士子皆可抱著平等的機會參與科舉考試,以展示其才華和能力。基于平等意識的選拔機制,有助于確保人才的多樣性,維護社會的穩定性。整體而言,進士科的入試資格日趨嚴格。陳朝進士科規定,“三館屬官、太學生、侍臣學生、相府學生,及有爵者,皆得入試”[8](P.385)。胡漢蒼開大二年(1404)定試舉人式,規定“軍人、俳優、犯罪,并不得預補”[8](P.427)。后黎朝進士科的報考范圍人員涵蓋以下四類:一是各級府、州和縣選派的考生,類似于中國唐朝以來的鄉貢;二是考試合格的各級府、州、縣學校在校學生,類似于唐朝以來的學校生徒;三是納錢免考入試者,南北朝和鄭阮紛爭時期,戰爭連年、耗資巨大,科舉取士成為后黎朝政府籌措經費的一大途徑,捐錢應舉就此成為科舉考試的常見現象;四是軍人。不過,阮朝規定,凡不孝、不睦、亂倫、教唆、倡優、逆黨偽官及其子孫等違背儒家倫理者,均被排除在科考之外,亦禁止守制在家者入試。若不按規定參加考試而被發現,則治罪流放,終身不得入試。
進士科入試資格日趨嚴格,為越南科舉制度的發展帶來了積極與消極的雙重影響。積極方面包括提高人才選拔的公平性與科學性,避免濫竽充數,從而確保官僚隊伍的素質和能力;消極方面則是浪費人才、加劇社會的不平等,進而引發社會針對科舉制度的質疑和不滿。此二者如影隨形,相生相克,其本質是科舉制度自具的“雙刃劍”屬性所致。
(三)考試內容
越南進士科的考試內容基本上是以儒家經典為核心,包括詩賦古文,制、詔、表等公文與策論。承前所述,陳朝進士科共四場考試,第一場暗寫經書,第二場考經義與詩賦,第三場考公文,第四場考策文。后黎朝和阮朝模仿中國明清制度,實行鄉、會、殿試三級考試。后黎朝鄉、會試均考四場,第一場考經書義,第二場考制、詔、表,第三場考詩賦,第四場考策。阮朝引入八股文,曾改革試法,從四場改為三場,后又改為四場,基本沿用后黎朝之例。各個朝代皆不同,但是取士目的基本一致,也就是以儒家經典為根本,錄取為朝廷服務之人。
越南科舉考試內容雖然亦參仿中國之制,但也與之有別。中國試三場,越南進士科考四場;中國科舉考試存在著經義、詩賦之爭,而越南一直保留中國唐朝詩賦取士之法。不過,最為關鍵的,就是越南的特色科目,科舉試法多無定式,較為靈活。例如后黎朝宏詞科與中國唐朝相似,試題或為詩賦,或為料事,或為策論,往往是臨辰隨出。黎神宗設置的士望科試題亦無定體,詩、賦、贊、頌、歌、箴皆可。[16](秋集,P.91)東閣科以入試者的詩賦及各類文體的寫作水平為考察對象,標題涵蓋唐律五言詩、賦、論、辯、判、頌、箴、銘、記、跋等,大多不一。等到法國入侵越南之后,越南的科舉考試內容開始呈現“去中國化”的特征,增加了法語、越南語、越南的歷史地理、西歐時務、律例、科技等內容,減少了對儒家經義、中國歷史的考核,也降低了漢字使用率。
(四)開科時間
越南進士科開科周期保持著持續穩定的狀態。李朝初創之際,開科時間不固定。到陳朝曾一度發展為六年或七年一開科。黎圣宗時期學習中國明朝試法,實行三年一開科。光順四年(1463),始以子、午、卯、酉鄉試,辰、戌、丑、未會試。后黎朝進士科均沿襲該法。阮朝初期,百廢待興。阮世祖嘉隆九年(1810)定鄉試六年一試,圣祖明命六年(1825)始定三年大比,猶如明清之制。自此,除特殊時期外,阮朝均堅持三年一開科。
鄉、會試的入場時間趨于規律化。黎初,鄉、會試曾安排在春季、冬季和秋季的不同時間段。15世紀后及黎中興后,入場時間基本仿照中國明朝而得以確定下來,上年秋季八月鄉試,第二年春季二月會試。阮朝時期,為適應南北地區氣候差異,南北各試場鄉試基本上在六月至十月舉行,以避開炎熱夏季。會試亦為第二年二月或三月舉行。
法國入侵越南的重大事件影響了開科的正常進行。后黎朝和阮朝曾設置多個鄉試試場,以覆蓋全國不同地區。到19世紀后期,法國的侵略導致各地動亂不斷,科舉考試遭到嚴重影響,無法正常舉行。各試場亦無法按時開科,時不時地出現延期、停科、附試或合試等情況。
(五)甲第出身
越南仿中國進士科,設三甲和三魁取士。陳朝太宗時期,壬辰(1232)、己亥(1239)兩科分甲乙,甲等分第一甲、第二甲、第三甲,未有三魁之選。到天應政平十六年(1247)丁未科,始設狀元、榜眼、探花三魁。后黎朝初年,黎太祖分甲乙二等取士。太宗大寶三年(1442)殿試,取第一等三魁,為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第二等為正榜,賜黃甲或進士出身;第三等為附榜,賜同進士出身。此后各科均延續此制。阮朝于明命三年(1822)定殿試法,欽定甲第名次,第一甲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越南科舉亦帶有自身特色,例如陳朝時設京、寨狀元,于京師地區取一名狀元稱“京狀元”,清化、乂安等地取一名狀元稱“寨狀元”。后黎朝時并不取全三甲,時而只取第二、三甲,時而連第二甲亦不取,只取第三甲。阮朝時期未設狀元,成為“東亞科舉圈之怪事”[15](P.49)。
不僅如此,越南后黎朝和阮朝進士科還曾仿效中國體制,撰寫題名碑。后黎朝的碑文既記錄登科者的姓名、籍貫、登科年齡,也表述這一時期統治者重視文教、選拔人才的宏旨。阮朝的碑文極為簡短,只是記載登科者姓名、籍貫等基本信息。
綜上所述,越南科舉制度一方面大力攝取中國科舉制度的文化精髓,一方面則推動著本土化的進程,二者之間存在著緊密的關聯。這樣的關聯并不是單純的模仿或復制,而是一種制度性的互動和融合。科舉制度公開考試、平等競爭、擇優錄取的制度特點為越南所接受,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越南的政治和社會需求,故而為越南各朝所重視、學習和借鑒。與此同時,越南也絕非完全照搬中國科舉制度,而是在長期的制度運行之中對考試科目、考試資格、考試內容等方面進行了改良和調整,以反映自身的文化特質、歷史經驗和社會要求。然而,盡管越南在科舉制度上進行了諸多改革和創新,“但從大的方面來說,仍不出中國科舉的格局,始終不能排除中國的影響”[3](P.142)。這不僅僅是因為中國科舉制度的成熟性,更是因為越南和中國之間深厚的歷史文化淵源。就此而言,我們也可以認識到越南在與中國進行制度互動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融合模式,也可以認識到中國制度文明強大的生命力與無窮的魅力之所在。
正如馬林諾斯基(Bronislaw Kaspar)所指出的,“所有文化進化式傳播過程都首先以制度變遷的形式發生。無論是以發明的形式還是以傳播的行動,新的技術裝置總要被結合到業已確立的組織化行為系統之中,并逐步對原有制度產生全部的重塑”[17](P.56)。作為介于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之間的制度文明,帶有了將人類社會自無序化向有序化轉向的關鍵節點,故而也成為理解人類行為、把握社會演變的關鍵之所在。[18](P.32)作為人類社會制度文明的最為杰出的代表之一,科舉制度在越南社會的傳承、演繹、變遷,推動了越南的多元文化的形成,更是將之帶入到了東亞的“科舉文化圈”之中。與此同時,科舉制度也必然經受來自越南本土文化的形塑和改造,轉而更加適應越南的制度建設、社會發展、文化構筑的宏大背景。回溯歷史,科舉制度在越南的歷史上可謂是扮演了極為重要而復雜多樣的“角色”:它既是越南選拔社會精英的首選途徑,還是支撐越南社會基底——儒家文化得以傳承的重要載體,更是政府謀求長治久安與社會治理的核心支柱。在此,本論基于“功能性呈現”這一表述,來把握科舉制度在越南究竟發揮出了什么樣的價值或貢獻。
(一)改變人才選拔方式,構建穩定官僚隊伍
科舉考試是越南封建王朝選拔人才的主要工具,不僅推動了越南封建官僚體系的建立,還使之得以持續下來,為社會長期穩定奠定了制度基礎。
其一,與中國科舉制度為封建王朝網羅國內精英人士的作用一樣,越南之所以接受科舉考試,就是為了選拔人才進入到政府部門。“科舉考試為國家選拔輸送人才,讀書人通過學習提高自己的文化知識水平并參與科考競爭,舉業優秀者登科入仕。”[19](P.12)陳朝時期中第的三魁、黃甲以及不少太學生成為朝廷重臣。天應政平八年(1239)試太學生第一甲第二名劉免仕至左司馬,天應政平十六年(1247)榜眼黎文休官至兵部尚書、封仁淵侯。紹隆九年(1266)京狀元陳固仕至天章閣大學士。14世紀中后期,陳時見、段汝諧、杜天覷、莫挺之、張漢超、范師孟、阮忠彥等一批儒士“時君或以見疏,宜其治之不古若也”[8](P.25),成為陳朝治理國政、推行教化的重要力量。
其二,科舉制度的建立改變了傳統的依賴家族背景、宗教思想、權力或財富關系的官員選拔方式。科舉考試的推行根本,在于道德教化和文化素養,從而為越南政治體系帶來了新的動力,令政府機構更加穩定高效。隨著統治者日漸推崇儒學,科舉取士走向規范化,科舉出身者的政治地位也不斷得到提升。至后黎朝時期,仕宦以科舉出身為貴,以從事舉業為榮。潘輝注《歷朝憲章類志》收錄了后黎朝(包括莫朝)勛賢之輔65名,其中科舉出身者58名,占收錄總數的89.23%。[20]不僅如此,與中國進行外交往來,也需要科舉人士,故而越南使者一般是由具有漢文化素養且出身科舉的士子來擔任,士子更是以此為榮。
其三,科舉制度促進了越南社會階層的理性流動,使高級文官的階層構成呈現出多樣性的特征。科舉制度是促進社會流動走向理性的主要渠道,同時令官僚階級的內部構成也處于流動的狀態,從而保證可以不斷將新人輸送到國家的統治階層。[21]后黎朝時期,不少寒門士子通過刻苦讀書而登科入仕,依靠開放的競爭機會、堅持自身的不斷努力,從而實現了階層的向上流動,進而改變了整個家族的社會地位。例如黎俊懋(一作茂)出身農家,少勤耕稼,后于洪德二十一年(1490)得中進士,仕至兵部尚書兼都御史;黎原,家貧,但刻苦讀書,“日夜獨孳孳焉”,后中進士。(110)參見陳慶浩、王三慶主編《越南漢文小說叢刊》第1輯第6冊,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7年,第55—54、168、206—207頁。不過,越南科舉取士也存在著科場腐敗的現象,尤其到了后黎朝后期,捐資入試、捐資受官等“異途”流行,嚴重影響了科舉取士的公平性和公正性。
(二)完善學校體系,變革教育內容
以中國為例,教育是科舉制度的組成部分,學校則是科舉的附屬系統。[22](P.35)科舉制度也對學校、書院等教育機構形成了制約,無形之中仿佛“圈定”了他們為士人提供的應試知識。越南接受科舉制度之后,亦開始不斷推陳出新,嘗試在教育目標、內容和方法等方面推動創新變革,故而也造就了日趨完備的官方機構或者私人辦學。
其一,科舉取士的制度化帶動了學校教育體系的構建和延展。李朝時期就建立了國子監和府縣學堂。到了陳朝,除了繼續完善李朝建立的國子監外,還設置國子院、國學院、太學等中央一級的學校以培養官員子弟;在各路、府、州建立了地方學校,并設置路官、督學、教授等學官以教育民間俊秀。后黎朝時期,越南形成了上至國子監、崇文館、昭文館和秀林局等中央學校,下至各府州縣學、鄉學、社學和私塾,也就是上下貫通、日趨完善的封建學校教育體系。阮朝則是沿襲后黎朝的學校建制,中央設立國子監、崇文館、育德堂等,地方由地方政府籌辦府學、縣學,各村社籌辦社學,私人設立私塾并立堂開講,也構成了極為完備的教育系統。
其二,科舉考試成為各級學校教學的準繩和依歸。科舉考試,尤其是進士科考試與各級學校教育關系密切。學校教育的目的在于為科舉取士培養合格的應試人才,為封建社會官僚隊伍輸送后備力量,亦可稱為“科舉教育”。各級學校的教學內容以進士考試為準繩,隨時調整,不斷更新,包括儒家經典、詩賦文學、行移公文等,后黎朝后期為了適應戰爭需要而加入軍事知識、治世經略等內容,極為靈活多變。與中國社會一樣,科舉考試將教育與名利、地位、財富等結合起來,更使越南社會形成了重教向學的文化氛圍、勤學苦讀的優良傳統。
(三)深化儒家思想的傳播,推動多元文化的融合
儒家學說傳入越南,與中國政治經濟勢力向南發展,中原與交趾地區文化交往密不可分。[23](P.26)隨著中國儒學的傳入,科舉制度也被接受下來,并得以在越南生根發芽。在科舉考試和學校教學的推動下,儒家思想與越南文化形成了深度融合,也塑造出越南獨特的多元文化格局。
其一,作為選拔官員的制度,科舉考試強化了儒家思想在越南的重要性。“科舉的宗旨是選拔官員,官員必須具備四書五經中強調的‘修齊治平’素質。”[24](P.110)因此,考生被要求深刻理解儒家思想,熟練掌握儒家經典。這使得儒學成為越南官員選拔的核心標準,儒家思想在政治領域的影響更加鞏固。通過科舉考試,儒家思想不斷滲透到越南的政府機構,也貫穿在政策制定和行政管理之中,凸顯出儒家思想在越南的核心價值。
其二,學校教育進一步深化了儒家思想的傳播。科舉考試以儒學經典、漢文文學、中國歷史為主要考試內容,并成為士人階層流動的主要渠道。而越南在中央和地方建立了完備的學校系統,更是強化儒家思想和封建綱常倫理,以推行教化工作。在私塾、家學、鄉學這樣的各級教育之中,士子們修習儒家經史、漢文詩賦,接受儒學意識形態和價值取向,將儒家道德規范視作為臣處世的標準。因此,經過儒學教育的越南社會精英們大多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己任,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正如越南士人所云:“君臣天地之大義,亙古今而不可易,是以士君子立身而為世所重者,莫大乎綱常。當國家無事之時,而守正奉公,建勛立業者,為易能也。惟于國家搶攘之日,生死利害,得失存亡,實關乎大節。而能安心守節,毫不可奪者,為難能焉。”[25](第6冊,P.61)
其三,儒學在越南的復制和傳播絕不是一味接受,而是不斷與越南本土文化相結合。隨著儒學在越南的滲透與延展,儒學突出的忠、孝、仁、愛等一系列理念,也逐漸與越南傳統家族觀念、社會倫理觀念產生共鳴,從而令儒學在越南深入人心,獲得廣泛接受。儒家思想與越南本土的傳統信仰、風俗習慣、藝術表現更是深度融合,創造出了極為獨特的文化表現形式,也構筑起了獨特的文化身份認同。這樣的文化傳承應該說既承載著儒家思想的精髓,還保留了越南本土文化的特質。
(四)形成士人階層,塑造社會結構
越南科舉制度的形成和發展,為越南社會塑造了以文人精英為核心的社會階層,對越南社會結構的變革產生了深刻影響。正規化考試成為知識分子進入上層社會的主要途徑,科舉出身者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某種特權,“在社會變成一種特定的階級并有特殊的象征標志”[11](P.25)。這批文人精英常常扮演著參與者、創作者、拓展者等不同角色,更是在政治、文化、教育等諸多領域發揮著重要作用。
其一,士人階層成為政治領域的參與者。科舉出身者是越南封建官僚隊伍的主要組成部分,科舉及第的進士、吉士、副榜等或是初授翰林院官職,或是擔任地方知府、知縣等職;舉人(鄉貢)、秀才(生徒)則被授予地方督學、教授、訓導等職位。科舉及第者往往會沿著精英路線而不斷提拔,成為身居高位的朝廷大員。他們或是履行職責,或是獻計獻策,參與到國家的事務管理和政策制定之中,成為朝廷內政外交的中堅力量。
其二,士人階層是文化領域的創造者。上自朝廷詔諭下至教化條例,自儒學著作詮釋到詩賦文章創作,無一不是士人階層的成果體現。阮忠彥是陳朝巨儒、文章大家,曾參與《親征沱江實錄》《皇朝大典》《刑書》的修撰,平生好吟詠詩詞,其文學創作雄渾俊健,深得杜陵風格。《大越史記全書》的編著者吳士連是后黎朝太宗大寶三年(1442)年進士,擔任過禮部右侍郎、朝列大夫、國子監司業、史官等官職。阮朝時期撰修的《欽定越史通鑒綱目》《大南實錄》《大越一統志》的作者無一例外皆是科舉出身。他們創作的詩賦文集大多流傳于世,成為文人的時代楷模。
其三,士人階層是教育領域的拓展者。后黎朝和阮朝時期,越南建立起上自國子監、下至基層府縣學、社學私塾的教育體系,教學機構的教師基本上是由科舉出身者或者科舉士人充任。他們以儒家經史、漢文詩賦、文官詞命等為教學內容,培養了諸多以儒家思想為中心且被漢文化熏陶的知識分子。后黎朝大臣、著名學者梁世榮學識淵博,光順四年(1463)狀元及第,曾擔任北使,入侍經筵,掌翰林院事,知崇文館。[25](第7冊,PP.12-13)越南不少官員更是在家開學授業,傳授子弟,推動教化。后黎朝顯宗時期,兵部尚書何宗勛“以宿學負時望”,“門生多擢大科,為名臣,稱宗師焉”。[8](PP.1158-1159)
科舉制度作為中國古代歷史進程中孕育出的重大制度文明成果,不僅在中國得以發展并塑造了千百年的社會結構和文化傳統,也在越南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從李朝的初創到阮朝的終結,越南科舉制度經歷了本土化的創新與演變。這種本土化的融合模式使其在借鑒中國科舉制度優勢的基礎上,結合越南本國文化實際,在科舉考試的入試資格、科目設定、考試內容和時間安排等諸多方面形成了鮮明的個性特征。這一歷史過程不僅生動地展現了中國制度文明在海外的傳播與實踐,同時也折射出越南社會在政治、教育、文化以及社會結構等方面的深刻變遷。越南科舉制度不僅改變了越南的國家人才選拔機制,完善了其學校教育體系,拓寬了儒家教義的傳播渠道,催化了越南文化多樣性的發展,而且對越南知識分子階層的形成起到了關鍵作用。這些變革的共同影響,重塑了越南的社會肌理,尤其是為越南的政治和文化發展創造了新的道路。
概而言之,歷史上,包括越南在內的東方諸國效仿中國建立起了科舉制度,在積極選拔人才,推動精英治理的同時,也通過引進與模仿而走出了一條本土化的創新之路。在此過程中,一方面,施行仁政以教化民眾、公平公正以開科取士、忠孝仁義以造福一方的中國文化觀念、政治哲學和社會倫理,也為東方諸國所接受,進而形成了一個獨特的“科舉文化圈”。就此而言,科舉制度不僅推動了中國與各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學術對話,更是作為制度文明深刻影響了東方社會的倫理道德、政治體制和社會結構的轉型與建構。科舉制度成為追溯東方世界的共通性、構建東方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大文化符號。
但是,隨著19世紀末、20世紀初科舉制度在東方諸國的全面廢止,東方的制度文明遭遇到了來自西方的沖擊,呈現為一種斷裂性、碎片化、陷入虛無主義的性格。尤其是面對來自西方的堅船利炮的沖擊,來自科學技術的打擊,來自文化觀念的抨擊,東方世界要如何對自身的文化傳統加以反思和重塑,如何把握到隱藏在這樣的沖擊、打擊、抨擊之側翼的傲慢與偏見。處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當下,如何應對來自西方,尤其是來自美國的挑戰,東方世界需要凝聚共識、把握關鍵,找尋危機根源之所在,適應時代變革之趨勢。就此而言,科舉制度的研究不僅會讓同處東方的我們產生一種知識、情感的血脈對話,同時也會成為中國倡導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尤其是“一帶一路”倡議下的具有對話性、建設性、創新性的文化符號,從而讓東方世界的制度文明得以不斷地推陳出新,成為東方共通的理性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