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君
(中共懷化市委黨史研究室,湖南 懷化 418000)
學術界對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湘西剿匪歷史的研究方興未艾,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關注這段讓湘西地區人民刻骨銘心的歷史。隨著時間的推移,對湘西剿匪史料的整理、挖掘、研究已顯得特別迫切,這是一項搶救性工作,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本文擬對其中幾個重要問題進行探討。
是戰略安排還是戰術運用,這個問題關系到湘西剿匪斗爭的定位問題。戰略是決定全局的策略,可分為不同層次,就目標而言包括核心目標、地區目標、外圍目標。而戰術是實現戰略目的的手段和具體方法。
從黨的歷史來看,我們黨一直將開展剿匪斗爭作為重要戰略方針,進入人民解放戰爭后,黨中央對落實這一戰略沒有絲毫動搖,且更加堅定不移。在1949年3 月召開的中共中央七屆二中全會上,毛澤東在報告中明確提出:“南方解放后,人民解放軍的首要任務之一是消滅國民黨的反動武裝,在鄉村中則是有步驟地展開清剿土匪的斗爭。”[1]1950 年6 月,毛澤東在中共七屆三中全會上就報告所作說明時,著重闡述了報告所依據的戰略策略思想,指出:“我們當前的總方針,就是肅清國民黨殘余、特務、土匪,推翻地主階級,解放臺灣、西藏,跟帝國主義斗爭到底。”[2]1950 年3 月,中央軍委發出指示,強調剿滅土匪是當時全國革命斗爭的一個重要方面,是建立和鞏固各級地方人民政權,以及開展其他一切工作的必要前提,是迅速恢復革命新秩序的保證。中央軍委就此作出強有力的部署,先后從人民解放軍的六個兵團抽調140 多個師的主力部隊約150 余萬人,展開大規模的剿匪斗爭。同時幫助當地建立和鞏固人民政權、發展生產和進行土地改革。[3]抗美援朝戰爭開始后,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指示華東、中南地區加快剿匪的步伐。1950 年12 月29 日,毛澤東致電中南軍區,要求湖南、廣東、廣西3 個省,務必于1951 年5 月31 日前徹底完成剿匪任務。[4]這清楚地表明,清剿土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一定時期內的重要任務之一,是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戰略追擊。
從當時的情況看,到1950 年初,南方匪情不管是范圍還是數量,仍有影響解放戰爭勝利進程的可能。而湘西作為湖南的“盲腸”,是全國匪患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徹底剿滅湘西匪患,是全國剿匪這一大戰略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湘西所具有的區位重要性和區域少數民族集聚性的特點,對建立人民政權也具有指標性意義。由此可見,湘西剿匪在全國剿匪斗爭中發揮的是戰略性杠桿作用,絕非戰術運用的權宜之計。
基于對剿匪作為重要任務的深刻認識,中共中央將解放湘西、經營湘西這項帶有戰略性的歷史任務賦予了中國人民解放軍。1949 年9 月中旬,中南軍區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經營湘西。[5]1949 年9 月28 日,第47 軍就經營湘西方針及工作布置情況,致電報告中共中央中南局、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3 兵團司令部、中共湖南省委、湖南省軍區。[6]1949 年10 月2日,第47 軍進駐沅陵,奉命成立并兼湘西軍區。在主力入川前,第47 軍于1949 年10 月中旬發起了大庸戰役,有力地殲滅了國民黨正規軍在湘西的有生力量。此后在主力入川作戰的一個多月時間里,第47 軍留守湘西的部隊(第140 師)經受住了嚴峻的考驗,有力地擔負起護路、支援、剿匪、建政的重任,為解放大西南做出了獨特的貢獻。主力勝利回師后,第47 軍及相鄰友軍按照黨中央的戰略安排,在中南軍區和中共湖南省委、湖南省軍區的直接領導下,一年多的時間里,持續分階段、分區域接連發動了幾次大規模的剿匪行動,最大限度地圍殲了中心區、夾生區、邊緣區的股匪(其中邊緣區涵蓋了湘、鄂、川、黔、桂數個省份),取得了剿匪斗爭的決定性勝利,從而徹底粉碎了國民黨所期望的將湘西打造成為最后一塊“反共堡壘”的企圖。這對支援抗美援朝、粉碎蔣介石“反攻大陸”的圖謀、鞏固湖南和平解放成果具有重大的戰略意義。
實現人民完全解放和建立人民政權,是中國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肩負的重大歷史任務。剿匪斗爭是解放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因剿匪勝利而實現完全解放的湘西人民來說,是開天辟地的大事件。
從時間上看,湘西剿匪由幾個時間段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戰役鏈條。
第一,湘西剿匪前的準備階段。1949 年七、八月間,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解放沙市、宜昌后,渡江南下,進入常德、慈利一帶集結待命。[7]8 月初至9 月初,湘西繼抗戰后再次成為國民黨又一政治、軍事中心。國民黨湖南省政府移至芷江,國民黨第17 兵團司令劉嘉樹也率第100 軍退踞芷江、安江一帶,設司令部于芷江。川湘黔綏靖公署副司令周盤指揮的暫編一軍、暫編二軍及湖南省保安第五師集結沅陵、辰溪、溆浦、瀘溪等地,周盤設前進指揮所于沅陵。[8]8 月上旬,國民黨華中軍政長官公署主任白崇禧從衡陽飛抵芷江,召集湘西各路土匪和反動頭目舉行軍政聯席會議,提出在西南地區建立一道人防長城,與中國人民解放軍對抗。會上授予一批慣匪武裝番號,加委了一批匪首。而此時,駐防在常德地區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做好了挺進湘西的準備。
第二,初入湘西階段。為配合衡寶戰役,1949 年9月13 日,作為西路軍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3 兵團38軍、39 軍,分兩路沿常德至芷江公路開始向湘西挺進,湘西戰役由此拉開序幕。9 月18 日至10 月1 日,先后解放了沅陵、溆浦、瀘溪、辰溪、懷化等縣,10 月2日,攻占湘西要地、國民黨湖南省逃亡政府所在地芷江。此役經歷一個月時間,共殲滅白崇禧部主力18 000余人,迫使當地土匪武裝8 000 余人投誠起義,解放了湘西地區10 座縣城及官莊、榆樹灣、浦市、高村、江口、煙溪、底莊、安江、洪江、瓦屋塘等工業重鎮區[9],突破了白崇禧的“湘粵聯合防線”的左翼,有力地配合了衡寶戰役正面戰場的作戰,為全殲湘西土匪奠定了良好基礎。在成功實現了西進目標后,第47 軍于10 月中旬發起了大庸戰役,此時,宋希濂兵團將其第122軍部署在大庸溪口、巖口一線,以抗拒解放大西南。[10]通過大庸戰役,中國人民解放軍不僅圍殲了國民黨在湘西的重要力量(正規部隊),為第二野戰軍進軍西南開辟了通道,也為今后消滅國民黨股匪(收編部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莫文驊在回憶錄《挺進湘西》中記述道:“湘西作戰配合衡寶戰役,自9 月13 日從常德發動,到10 月13 日竹篙塘之戰結束,歷時整整一個月。”[11]由這段話也可以看出,大庸戰役是湘西戰役的新起點,而不是衡寶戰役的一部分。
第三,戰略支援階段。大庸戰役后,第47 軍主力隨即入川,留在湘西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發揮了重要戰略支援作用,在湘西廣大區域上建立了一個相當穩固的戰略支點,為支援西南解放及后來的主力回師立即展開規模的剿匪斗爭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一階段是湘西戰役從一個高潮到另外一個高潮的過渡期,但這是極具重大意義的過渡,是積極主動的而不是被動的。如果沒有這一全局性意義的過渡,解放湘西、經營湘西的戰略實施過程就會出現“空窗期”“斷裂帶”。應該說,這在整個湘西戰役中是發揮了承上啟下的歷史性作用。
第四,大規模進剿階段。1950 年1 月至1951 年2月中旬,也就是第47 軍主力自西南回師至離開湘西參加抗美援朝時期。這一時期,駐湘西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在友軍和廣大人民群眾的大力支持與配合下,在湘西這一廣大區域里,集中成千上萬的力量,進行了大力圍殲和駐剿、搜剿、清剿,不僅消滅了國民黨匪幫的絕大部分有生力量,也迅速鞏固了人民政權,使湘西實現完全解放的歷史進程已然不可逆轉。而在這一過程中,剿匪一直是最重要的工作。由此可見,這一時期的湘西剿匪與湘西戰役的過程是一致的。這里需要說明的是,1951 年后開始的肅匪肅特,是湘西戰役后的湘西剿匪斗爭的新階段,也是鞏固湘西戰役成果的階段。
從規模上看,湘西剿匪也是極具規模的。在過去大兵團作戰時代,師是基本戰役單位,一個師就能發起一場小型戰役,既是指揮機關又是作戰單元。自中國人民解放軍發起湘西戰役后,敵我參戰的部隊從建制上講是兵團一級(有時是幾個兵團配合作戰),絕大部分時間是由軍級單位組織實施,有時也由中南軍區(一級軍區)、湖南省軍區(二級軍區)直接指揮。據統計,至1951 年2 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離開湘西赴朝止,整個湘西戰役經歷較大規模的圍剿、進剿戰斗戰役數十次,如石門進剿、桃源打仗坪圍剿、隆回圍剿、慈利江埡圍剿、龍山縣八面山進剿、辰溪縣長田灣圍剿、武岡圍剿、芷(江)懷(化)黔(陽)邊會剿、綏寧進剿、靖縣進剿、太浮山進剿、桃源圍剿、湘鄂川邊會剿、湘西邊緣區會剿、雪(洞)涼(山)合圍、永綏進剿、湘黔邊九龍山清剿、桑(植)龍(山)永(順)邊搜剿等[12],其中消滅國民黨軍隊(包括改編后的土匪部隊)近10萬人[13],湘西地區基本上是作為獨立的作戰區域。從進程、規模、區域等方面進行分析后可以認為,湘西戰役是一場獨立開展的較大規模的戰役,而湘西剿匪是整個戰役的主體部分。
關于湘西剿匪的起始時間,主要有以下四種說法:第一,1949 年7 月下旬,即從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常德開始。理由是:湘西,顧名思義就是湖南西部地區,包括了28 個縣(除現行政區劃的懷化市、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張家界市的22 個縣外,還包括常德的慈利、石門、桃源及邵陽的綏寧、城步、武岡6 個縣),由此認為湘西剿匪開始時間應以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桃源、石門、慈利為起點(三地解放的時間在1949 年7月下旬)。[14]事實上,中國人民解放軍在進入桃源、石門、慈利后,隨即進入一個月的休整、動員期,并沒有進行大規模、成建制的軍事行動,直到1949 年8 月2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2 兵團在向第四野戰軍司令部發出的《建議規定留湘部隊抽出兵力清剿土匪的電報》中提出,將已確定留在湖南之46、47、49 軍,明令規定各軍除執行正規作戰任務外,同時并歸軍區指揮,并抽出一定兵力執行清剿土匪與整編游雜部隊的任務。由此看來,1949 年7 月至9 月初這一段時間,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湘西(湘西剿匪)的準備階段。因此,將1949 年7 月下旬作為湘西剿匪起始時間的說法并不準確。
第二,1949 年10 月16 日,即從衡寶戰役結束開始。理由是,衡寶戰役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主要與國民黨正規軍作戰。①持這種觀點的主要原因,是對當時湘西土匪的基本屬性把握不準確,因為自1949 年初開始至同年8 月,國民黨對湘西土匪進行了多次收編,湘西土匪的主體力量成建制地加入國民黨軍,在意識形態上已完成了向“政治土匪”的轉變。衡寶戰役開啟的西線作戰,所殲滅的不僅包括敗退至湘西的國民黨軍,也包括收編后以湘西土匪為主體的國民黨軍,衡寶戰役西線作戰的開始事實上也開啟了湘西剿匪的序幕。因此,此觀點是不妥當的。
第三,1950 年初,即從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主力自四川返回湘西后開始。1949 年11 月17 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 野戰軍司令部發出電令,要求“47軍在完成此次戰役(指大庸戰役)后,仍擔任原之剿匪任務”[15]。第47 軍留守部隊堅決執行命令,在承擔護路、支援大西南作戰、建政等重任的同時,以有限的兵力最大限度地開展剿匪斗爭。1949 年12 月14 日,湘西區黨委在地工委書記聯席會議通過《湘西剿匪方針的決定》。《決定》指出,剿匪總方針是消滅土匪,收繳槍支。根據敵我力量,消滅土匪及收繳槍支需要一年,但必須準備長、爭取短來完成這一任務。剿匪反霸是確定為發動群眾的第一步,而必須劃分為兩個階段,首先集中大力剿匪,在土匪大致剿完的地區則開始反霸,剿匪中應劃分階段,分別輕重緩急,采取各個擊破。[16]在線長、面廣、兵少的情況下,留守湘西的部隊不僅廣泛發動群眾,向匪特展開了政治攻勢,并對頑固的匪特予以殲滅性打擊。因此,這種說法也是不妥當的。這不僅忽略了湘西戰役與湘西剿匪起點相同的歷史事實,也忽略了第47 軍主力入川后留守部隊在地方政府、廣大人民群眾的大力支持下,所開展的艱苦卓絕剿匪斗爭的歷史功績。
第四,1949 年9 月13 日或9 月18 日,即從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向湘西大山區挺進或沅陵解放日開始。在開啟湘西剿匪斗爭前夕,中共湖南省委、湖南省軍區于1949 年9 月5 日,聯合下發《對軍區所屬全軍進入湖南初期工作指示》,著重指出:“肅清土匪殘敵”是軍區所屬部隊首要任務之一,并提出要“按照‘黨、政、軍、民’剿匪總體戰部署,堅持黨的一元化領導,深入發動各階層群眾,建立廣泛的剿匪統一戰線,認真執行軍隊和群眾捕匪相結合、軍事打擊和政治攻勢相結合、寬大與鎮壓相結合的剿匪方針”[17]。這說明湘西剿匪歷史是黨領導的湘西解放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從這一歷史事實出發,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向湘西挺進的時間(1949 年9 月13 日)即是湘西剿匪的起始時間是正確的。
關于湘西剿匪結束的時間,大體上有以下三種說法:第一,1951 年2 月,即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奉令離開湘西參加抗美援朝的時間。對于這種說法,支持者主要以兩個重要文獻為依據,一是1951 年2 月14 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司令部所發出的《勝利完成湘西剿匪任務》公告。《公告》指出,駐軍經營湘西的任務已經勝利完成;二是1951 年2 月15 日《湘西日報》所發表的湘西黨政機關和人民團體《致書47 軍全體指戰員》的聯名信,聯名信提到:“由于你們1 年又2 個月的英勇作戰,艱苦奮斗,全殲湘西土匪92 100余名,匪首除降者及個別竄逃者外均已全部捕獲,繳槍85 200 余支,各種炮1 750 門的輝煌戰果。湘西土匪業已全部肅清,為害百姓的湘西匪患,在你們領導與戰斗下消滅了,你們對湘西人民辦了天大的好事,四百萬翻身人民像忘不了自己的名字一樣,永遠忘不了你們每一同志的好處。”[18]并由此認為,以上兩個文獻是對湘西剿匪勝利結束的歷史性結論。不可否認,此時的湘西地區大規模剿匪行動已經結束,湘西完全解放的歷史進程已經不可逆轉。但這是混淆了湘西剿匪斗爭勝利與湘西剿匪結束這兩個既有內在聯系又有不同的內涵與外延的歷史概念,忽視了一個事物發展過程中的質變與量變的辯證關系和歷史邏輯。
大量史料表明,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離開湘西入朝作戰后,湘西的剿匪斗爭并沒有結束,而且還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如1951 年3 月1 日,在湘西軍區奉命撤銷的同時,成立了湘西指揮部,轄會同、沅陵、永順3 個軍分區,明確了繼續擔任剿匪與地方武裝建設的任務。[19]此后不到兩個月,也就是4 月23日,中央軍委決定以湘西指揮所為基礎復建了湘西軍區,以晏福生為司令員,周小舟為政治委員,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加強剿匪工作。[20]1951 年5 月1 日中共中央中南局、中南軍區發出《關于今后清匪肅特的聯合指示》(簡稱“五一指示”)[21],6 月22 日中共湖南省委、湖南省人民政府、湖南省軍區根據“五一指示”,發出《關于清匪工作的聯合指示》[22]。1952 年6 月1 日,中共中央中南局和中南軍區發出《關于清匪治安問題的聯合指示》(簡稱中南“六一指示”)[23],9 月4 日中共湖南省委、湖南省人民政府、湖南省軍區發出《關于今后清匪治安與加強三防工作的聯合指示》[24]。1953 年7 月1日,中共中央中南局、中南軍區根據內地清匪工作的進展情況,發出《關于今后內防工作的聯合指示》(簡稱中南“七一指示”)。[25]7 月28 日中共中央中南局、中南軍區下發《關于內地治安工作移交政府治安機關管理的決定》(簡稱“移交決定”),要求各省委、軍區、公安部門根據“移交決定”,擬定本地區內防工作由軍事部門向公安部門移交的步驟與安排,并在移交期間加緊清匪。[26]
這說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剿匪工作仍是黨委政府的一項重要工作。湘西相關地區的黨委政府積極落實上級精神,組建了“剿匪指揮部”等機構來負責剿匪工作,直至1965 年3 月湘西最后2 名土匪被清剿。由上可見,將湘西剿匪結束時間確定為1951 年2 月的說法是不準確的。
第二,1965 年3 月,即以湘西最后一股土匪——匪首覃國卿夫婦被剿滅為湘西剿匪的結束時間。部分湘西剿匪歷史研究者將中國人民解放軍離開湘西參加抗美援朝(1951 年2 月)作為湘西剿匪勝利的時間②,這與湘西剿匪結束的時間并不矛盾,但湘西剿匪結束的標志是具有唯一性的,即境內所有的土匪被消滅。從目前所掌握的關于1965 年3 月剿滅湘西最后一股土匪覃國卿夫婦的史料證據上來看,是充分而完整的,形成了一個可以閉環的史實鏈條。因此,將1965 年3月作為湘西剿匪的結束時間是合理的。
第三,1971 年2 月,即保靖籍土匪匡三被抓作為湘西剿匪的結束時間。這一說法得到了一些民間人士的認同。匡三確有其人,此人曾是“湘鄂川反共救國軍”獨立大隊長。但根據目前的史料和相關文獻,認為匡三為湘西最后一個土匪的說法仍然缺少最直接的依據支撐,難以作為結論加以采信。
綜上所述,在人民解放戰爭后期開啟的湘西剿匪斗爭,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以人民軍隊為主體、地方各級和廣大人民群眾參與的重要歷史事件,湘西地區也由此開啟了新紀元。而湘西剿匪的時間脈絡也是比較清晰的,即從中國人民解放軍發起湘西戰役1949年9 月13 日開始至1965 年3 月匪首覃國卿夫婦被剿滅結束,歷時15 年零6 個月。
深刻認識湘西剿匪斗爭所體現的精神內涵,最重要的是要把握好以下幾個基本原則:一是要從黨的整個歷史去看湘西剿匪斗爭的全過程;二是要旗幟鮮明地反對歷史虛無主義,樹立正確的政治立場和階級立場;三是要結合湘西的人文、歷史、地理環境、時代背景深入地分析。總的來說,湘西剿匪斗爭所體現的精神內涵要體現出了政治性、階級性和時代性。本文認為,其精神內涵主要表現為以下四個方面:第一,聽黨指揮,不除匪患絕不收兵的斗爭意志;第二,嚴守紀律,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民本情懷;第三,勇于擔當,不懼艱難千里擒魔的英雄氣概;第四,不計去留,淡泊名利扎根一方的樸實作風。以上四個方面,是科學的辯證的統一體。
湘西剿匪,不僅是一場荷槍實彈的軍事斗爭,而且是一場尖銳復雜的政治斗爭,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繼續,是徹底摧毀封建地主武裝的流血的階級斗爭,要取得完全的勝利,就必須將加強黨的全面領導放在首要位置。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 軍受命進駐沅陵并成立湘西軍區時,上級黨委明確指出,“湘西軍區隸屬十二兵團兼湖南省軍區領導”。1949 年12 月16 日,第47 軍黨委做出《關于執行地方化的決議》,1950 年3 月抽出3 000 多名指戰員,支援地方工作,劃歸地方黨委統一領導。與此同時,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湘西剿匪時,中共湖南省委從北方南下干部和學生干部中,抽調近1 000 人隨軍進入湘西,以加強剿匪建政中的黨的領導。[27]黨的堅強領導,進一步增強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和廣大人民群眾奪取剿匪完全勝利、建立人民政權,進而實現完全解放的信心和力量。1950 年4 月,中南高干會議后,中國人民解放軍指戰員在會議精神的鼓舞下,一致表示,與湘西土匪勢不兩立,決不讓一個土匪留在湘西禍害人民[28],這種決心均轉化為參與剿匪斗爭的實際行動。這是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具體表現,也是人民軍隊為人民的重要體現。
不損害群眾一切利益,是人民軍隊的光榮傳統,這充分體現了人民至上的民本情懷。1950 年2 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湘西軍區在所發出的《湘西剿匪政治動員令》中要求:“越是在艱苦的環境里,越是要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時時記著我們是人民的隊伍,任何違反群眾紀律的行為都必須受到嚴厲的處分。要對土匪盤踞區域的群眾展開廣泛的宣傳(特別對匪家屬),做到人人開口,爭取被脅從為匪的歸家,安居樂業;并利用戰斗空隙幫助群眾勞作。以良好的紀律、行動來影響群眾,密切軍民關系,以便更有利于我們依靠人民消滅土匪。”[29]這一鐵的紀律化成了人民子弟兵的自覺行動。如進駐麻陽高村剿匪的部隊,因糧食特別困難,連喝了15 天的稀飯,有時水都燒開了,米還沒有著落,周圍的老百姓看不過去,就送飯給部隊吃,但戰士們寧肯挨餓,誰也不吃,真正做到了秋毫無犯。[30]
湘西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為加強對少數民族工作的研究和領導,行署在民政處下專設了民族科,并充分吸收少數民族群眾參加政府工作。中國人民解放軍與南下工作隊嚴格執行黨的少數民族政策,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在部隊初入湘西時,針對部分群眾的不理解,解放軍指戰員用自己的行動贏得了老百姓的信任與認可。有的解放軍戰士為了維護群眾的利益還不怕流血犧牲,在剿匪中,有的群眾被土匪當作人質,解放軍在進攻中便不使用重武器,這無形將自己置于極其危險的境地,有的甚至為此犧牲了生命。
在整個湘西剿匪斗爭中,廣大解放軍指戰員以自我犧牲的英勇行動,無山不上,無村不搜,雨淋日曬,披星戴月,風餐露宿,夜以繼日,不肅清匪首匪眾,絕不收兵。各部隊之間,緊密配合,主動挑重擔。除了大規模地圍殲股匪外,很多時間是駐剿散匪,這是徹底消滅匪患的重要環節。駐軍與民兵組成了成百的便衣小分隊追捕逃匪。如沅陵軍分區“鋼八連”,追殲徐漢章股匪,從麻陽追到貴州,從貴州又追到四川。戰士們沒有鞋子穿,打著赤腳趕路,忍饑挨餓往返1 500 多里。這種“長追千里”的鋼鐵意志,終于給徐匪部以致命的打擊。[31]又如,辰溪縣大隊組織“飛行小組”跟蹤追捕,歷時90 多天,經湘、鄂、贛、皖、蘇、浙6 省,行程近萬里,終在浙江省長興縣長福鄉將敵暫編2 軍副師長兼團長劉圣喜擒獲歸案。在追匪中,因經費有限,有的戰士甚至沿途乞討或打零工來維持生活,但無一人放棄,直至完成任務。[32]這種頑強的作風,充分體現了解放軍戰士大無畏的革命精神。
在解放大軍南下的過程中,有大批的干部也隨軍南下,他們到達湘西后,隨即被安排在不同崗位,其中80%以上分配在一線③,擔負起剿匪、建政和土地改革、支援軍隊、發動群眾等重任。湘西解放初期,土匪活動仍然十分猖獗,在一線的干部隨時面臨被匪襲擊的危險。新晃縣、懷化縣、芷江縣、辰溪縣僅在1949 年底至1950 年初征糧支前和籌建政權這一段,先后被土匪殺害或在剿匪戰斗中英勇犧牲的地方黨政干部就有100 多名。[33]但是面對危險,誰都沒有退縮,而是無所畏懼地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有的南下干部,南下前已是一定層級的領導干部,在分配崗位時,哪里有需要就安排在哪里,沒有誰與組織討價還價,堅決地做到守土有責,扎根一方。后來很多人留在了湘西,融入了湘西這片土地。廣大南下干部為鞏固剿匪成果、實現湘西完全解放作出了重要貢獻。這種不計去留的風范,值得后來者永遠學習。
對湘西剿匪斗爭歷史定位的研究,可以更深刻地認識到這段歷史發生的根源,無論站在現在的歷史方位上,還是在未來的歷史方位上看這段崢嶸歲月,給我們的啟示至少有以下幾點:一是湘西剿匪是一個局部卻影響全局的重要歷史事件。湘西剿匪除了剿匪的本身,其本質就是湘西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與全國人民一道獲得了新生,開啟了歷史的新紀元;二是湘西剿匪的勝利,不僅屬于中國人民解放軍,也屬于所有參與這一斗爭的全體人員,其蘊含的精神內涵是黨和人民奮斗精神的一部分;三是湘西剿匪斗爭的過程,無處不體現出湘西地域特點和民族文化特征,并創造性地與黨的政策相融合和相統一,這無疑可以為今天湘西地區實現高質量發展、加快推進現代化進程提供借鑒作用。
注釋:
①參見《湖湘紅色基因文庫》編纂出版領導小組、中共湖南省委黨史研究院:《湖南剿匪》2019 年6 月送審稿。
②2022 年,由湖南省委黨史研究院、懷化市委、懷化市人民政府、懷化軍分區舉辦的紀念湘西剿匪勝利70 周年研討會上,彭治順、劉川、余靈芝等研究者持這一觀點。
③根據中共湖南省委組織部、中共湖南省委黨史委、中共湖南省委老干部局、湖南省檔案局合編:《南下入湘干部名錄》(湖南出版社,1993)一書的相關資料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