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思穎
01 時代邊緣游走的小人物
2020年5月13日,微博上出現了一個女生的文章——“這個叫李商隱的人是誰呀?抄襲了霹靂的《夜雨寄北》,姐妹們知道他的微博嗎?必須爆了他!”隨后,事情在微博上繼續發酵,這條帖子更是被罵上熱搜。意識到錯誤的女生馬上在評論區道歉:“對不起,不知道李商隱是個冷門詩人。”
我想,如果李商隱有機會讀旁白,他大概也要吐槽一番:“什么鬼?我在我的時代默默無聞,怎么到了21世紀還不配讓你們記住我?”
當然,話說回來是那個女生沒常識了,中學的時候學過李商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大李杜、小李杜那可是中考常識題呀!
看似荒誕的故事亦有些真實。只是,如果時光倒退回到晚唐,李商隱的確是一個在時代邊緣游走的小人物。
李商隱在元和七年出生,也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牛李黨爭”的萌芽階段。所謂的“牛李黨爭”,是年輕考生牛孺生與時任宰相的李吉普之間錯綜復雜的情仇孽緣。
02 原生家庭導致的卑微
李商隱的父親一直在外奔波,家中的良田荒廢,母子倆的生活捉襟見肘。他10歲的時候,父親突然撒手人寰,這無疑讓他的童年生活雪上加霜,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階段。為了分擔母親養家糊口的壓力,李商隱找到了一份兼職抄寫員的工作。當然,此時的李商隱已經明白,靠兼職是不會有出路的,他一邊兼職,一邊到遠房叔父家里蹭課,始終盼望著能考上公務員混口安穩飯吃。
李商隱16歲的時候,已經能寫一手漂亮的駢文了。他憑借著一手好文筆,被引薦到令狐楚的幕府工作,雖說是體制內的編外人員,但也是他靠近理想的第一步了。而此時的朝廷,以牛僧孺為首的牛黨,和當年那個被貶宰相李吉普的兒子李德裕為首的李黨正是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牛李兩家輪流在宰相的位置上轉來轉去,誰家得勢,誰的人就能扶搖直上。
說來也是命數不順,令狐楚作為牛黨一派的人,在朝廷中享受了多年優厚的待遇。李商隱只要稍微借用下自己老板的名號,順便考個進士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可窮苦出身的李商隱,素來沒有什么底氣去麻煩別人,更別說這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了。等李商隱寒窗苦讀終于有能力考取進士的時候,牛黨失勢了,此時的他想出頭,可就太難了。于是他寫下“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凌云一寸心。”他將自己比喻成“新筍”,吐槽這些當官人不體恤他們這些窮苦書生的考學夢想。
牛黨失勢,令狐家的官運也停滯不前。李商隱苦于生計,只能替自己另選下家。這之后的十多年間,李商隱輾轉于牛李兩黨之間。其實也說不準他是趨炎附勢還是迫于生計,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最后牛李兩家,誰都沒有贏,李商隱也沒能從任何一黨中撈到半點好處。官路不順的李商隱,在晚唐的政治斗爭中,可以說連名字都不配擁有。
李商隱感慨命運的不公,寫下千古名句:“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03 晚唐寂寞的詩人
如果說政壇上沒有名字是一件傷心事,那么更悲哀的是,李商隱在晚唐的文壇也排不上什么名號。李商隱的頭號粉絲,是北宋王安石。《蔡寬夫詩話》中記載,蔡啟曰:王荊公晚年亦喜稱義山詩,以為唐人知學老杜而得其藩籬者,唯義山一人而已。大概意思是說,王安石晚年喜歡讀李商隱的詩,他認為李商隱很多詩都達到了杜甫的水準,甚至還超越了杜甫。當然,我們今天不探討李商隱和杜甫的詩誰更牛,讓人感嘆的是,在后人看來可與杜甫相提并論的李商隱,居然是唐朝文壇上寂寞的詩人。
李商隱的詩歌總有一股濃烈的孤獨味。因為童年的窘迫,迫于生計和對死亡的恐懼,字里行間透露著對世間的不確定和不信任。李商隱喜歡用很濃烈的道教色彩來掩飾情感,比如他寫“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這與盛唐時期李白、杜甫他們那種怡然自得的詩風截然不同。
雖說后人將李商隱與杜牧并稱為小李杜,可他們的關系可不像李白、杜甫那樣值得回味。李白、杜甫是歷史上有名的忘年交,杜甫本人更是李白的小迷弟。從正史上來看,李商隱和杜牧幾乎是沒有交集的,即便是李商隱的詩集中收入了兩首贈給杜牧的詩《贈司勛杜十三員外》和《杜司勛》,但翻遍全唐詩,也找不到杜牧對這兩首詩的回贈。雖然我們也不知道,是寫了沒有留下了呢,還是壓根沒寫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關系肯定不如李白、杜甫那樣深厚。
仔細賞析小李杜的詩,也不難發現,杜牧喜歡有啥說啥,而李商隱不管寫什么都喜歡編織意象,給人感覺彎彎繞繞、遮遮掩掩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創作風格,代表兩個人不同的個性,他倆互相不能靠近,也就不奇怪了。
其實別說杜牧,就是整本《全唐詩》翻下來,和李商隱有交集的詩人也屈指可數,而有名氣的就更不多了。能考證到的,稍有名氣些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溫庭筠。與寫給杜牧的詩相比,李商隱寫給溫庭筠的詩就要自在得多了,他在《有懷在蒙飛卿》《聞著明兇問哭寄飛卿》兩首詩中,將溫庭筠比作虞信和沈約,表達有一個知音在遠方牽掛著自己。大概是因為溫庭筠與李商隱一樣,在當時都是不得意的小人物,小人物之間的友誼,相對來說要純粹得多。但幸好有這么一個不得意的小人物陪著李商隱,他們的詩歌在交流中互相成就,也不至于讓這兩個小人物徹底消失在《全唐詩》里。
04 世上再無第二個李商隱
世人多嘆李商隱懷才不遇,可李白、賈島、李賀哪位不是懷才不遇呢?可他們在各自的時代都風靡一時。與其說李商隱懷才不遇,倒不如說他生不逢時。
就像他晚年寫下的詩:“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看似漫不經心,卻字字感傷。
但不管怎么說,不被時代看好的李商隱,如今成了詩歌史上的一股清流。而這個世上永遠都不會再有“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李商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