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事支持起訴保護地理標志集體商標案

應悅　湯志娟　王端端

辦案要旨

檢察機關應立足“四大檢察”職能融合發展的要求，綜合選擇最優的知識產權司法保護路徑。當地理標志集體商標權利人有訴訟意愿但處于弱勢地位，面臨維權困難時，檢察機關可積極探索通過民事支持起訴方式維護權利人合法權益，通過提供專業的法律咨詢、協助收集證據、提出支持起訴意見，提升權利人訴訟能力、助力實現訴權平衡。同時，應依法能動履職，推動糾紛源頭化解，通過制發社會治理檢察建議、引導運用大數據技術等方式，加強溯源治理，筑牢地理標志保護屏障。

案情回顧

［基本案情］“南匯8424西瓜” 是經原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核準注冊的地理標志集體商標，用以證明具備“南匯8424西瓜”產品的原產地和特定品質。“南匯8424西瓜” 商標權利人為上海市浦東新區農協會（以下簡稱“浦東農協會”），使用該地理標志集體商標有嚴格限定條件，只有浦東農協會授權協會會員在特定區域內按照“南匯8424西瓜”生產技術規范生產的具有該產品特性的西瓜才能使用該地理標志集體商標。

2021年7月，上海G公司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采購產地并非浦東南匯、品種不詳的西瓜后，在瓜體上粘貼含有“南匯8424西瓜”中文字樣的標貼，并將該批西瓜配送給上海市內超市門店銷售。該標識與權利人浦東農協會所注冊的“南匯8424西瓜” 地理標志集體商標圖文近似，引發消費者關于該西瓜真假的投訴。2021年9月，市場監管部門對上海G公司作出行政處罰決定，要求其停止侵權行為并罰款40余萬元，但上海G公司對商標權利人未予以民事賠償。浦東農協會系社會團體，屬于非營利法人組織，存在維權的現實困難。

上海市浦東新區張江地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張江院”）在篩查行政機關知識產權行政處罰案件線索過程中發現該案。通過與商標權利人浦東農協會取得聯系并多次實地走訪，張江院了解到案發后侵權人一直未對商標權利人浦東農協會進行賠償和道歉，浦東農協會希望檢察機關為其維權提供法律幫助。張江院審慎研判事實情況和法律依據，對通過民事支持起訴幫助維權的合理性和必要性進行充分論證后受理該案。

［辦案過程］案件受理后，張江院第一時間成立辦案專班，全面開展調查核實：從上海市普陀區市場監管局調取該案行政處罰的全部證據材料，固定了上海G公司侵害浦東農協會地理標志集體商標專有權的侵權事實；多次走訪浦東農協會，詳細了解“南匯8424西瓜”地理標志的歷史沿革、既往維權情況、存在的困難以及權利保護需求，對權利人提起民事訴訟所涉及的法律知識和訴訟內容有針對性地進行講解研判，引導其收集和梳理證據。

2022年7月15日，浦東農協會依法向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浦東新區法院”）起訴，訴請上海G公司承擔賠償損失、消除影響等民事責任。同日，張江院向浦東新區法院提出支持起訴意見。張江院認為，上海G公司未經浦東農協會許可，在非南匯地區生產的西瓜上使用與“南匯8424西瓜” 地理標志集體商標相似的商標，依據《商標法》第57條第（二）項之規定，其行為已侵犯浦東農協會注冊商標專用權。依據《商標法》第60條第1款之規定，權利人浦東農協會有權向人民法院起訴以維護自身權益。張江院經綜合調查及評估，根據民事訴訟法第15條之規定，決定支持浦東農協會起訴。浦東新區法院于當日受理立案。

［辦案結果］為更好地維護權利人的利益，張江院會同法院進行調解，最終促成權利人浦東農協會與侵權人上海G公司達成和解協議，雙方建立長期戰略合作關系。2022年8月19日，浦東農協會向浦東新區法院提出撤訴申請，浦東新區法院經審查后予以準許。

2022年8月24日，張江院針對案件中反映的侵權人上海G公司合規經營中存在的疏漏，向其制發社會治理檢察建議，建議其從優化組織制度、開展風險排查、規范經營活動、加強法律培訓等方面予以建制或整改，上海G公司予以回復并積極整改。2022年9月23日，應上海G公司邀請，本案檢察官結合案件暴露出的企業經營合規及知識產權風險防范問題，分別以“預防職務犯罪、加強合規經營”“企業知識產權法律風險防范”為題，為企業提供有針對性的法治宣講。

辦案過程中，為阻斷從假冒標識到假冒西瓜的侵權鏈條，張江院還聯合偵查機關引導電商平臺通過大數據技術對網絡商鋪開展涉案知識產權的風險提示和預警專項工作，取得了良好的治理效果。

辦案思考

（一）準確認定地理標志的利益屬性，研判檢察保護必要性

準確認定地理標志及本案所涉地理標志集體商標的利益屬性，是檢察機關對其進行司法保護的基礎。檢察官經過深入研判、多方論證，最終確定本案地理標志集體商標不僅涉及商標權利人的知識產權，同時還涉及消費者權益和區域公共利益。

一是權利人的商標權受損。權利人浦東農協會持有的“南匯8424西瓜” 商標系原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于2017年核準注冊的地理標志集體商標，核定使用商品/服務項目第31類：西瓜，商標有效期至2027年11月20日。根據 《上海市團體標準 （南匯8424西瓜）》（T/31PDNXH101-2017）規定，使用“南匯8424西瓜” 商標的西瓜有嚴格的甜度、重量、售價要求，由浦東農協會會員在特定區域內按照“南匯8424西瓜”生產技術規范生產的具有該產品特性的西瓜，才能使用上述地理標志集體商標。外地使用“8424”種苗培育的西瓜，可稱為“8424西瓜”，但不能稱為“南匯8424西瓜”；生產于南匯地區但未達到浦東農協會質量要求的西瓜，可以使用“南匯8424西瓜”的名稱及其生產企業的自有商標，但不能使用“南匯8424西瓜” 商標。長期以來，浦東農協會對“南匯8424西瓜”的質量控制、品牌管理、銷售推廣都付出了較大的成本和精力，冒牌“南匯8424西瓜”擠占了種植、銷售正品“南匯8424西瓜”瓜農（企業）的市場份額，侵犯了相關產業鏈不特定正常經營者的權益。

二是消費者權益和區域公共利益受損。地理標志不僅用于識別農產品的特定產地，也是農產品質量和信譽的保障。在本案中，假冒“南匯8424西瓜”降低了西瓜品質，誤導了消費者，侵害了眾多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同時，地理標志蘊含著區域特有的自然生態環境和歷史人文因素，屬于特定區域的公共資源，對地方區域經濟發展、歷史文化傳承有重要作用。“南匯8424西瓜”作為上海浦東本土特色農產品品牌，對區域經濟發展有重要作用。侵權人的行為不僅擾亂公平的市場競爭秩序，也損害了地方政府保護和發展特色品牌、推動地方經濟發展的預期利益。

（二）精準把握自身定位，探索履行民事支持起訴職能

本案中，權利人浦東農協會申請檢察機關為其維權提供法律幫助，張江院依法受理后，充分行使調查核實權，依法調取相關材料，多次走訪當事人，從市場規模、人員組成、收支情況、組織管理、行業影響力及維權能力等多方面，綜合對比浦東農協會和侵權人上海G公司的情況，發現浦東農協會作為非營利、服務型的社會組織，注冊資金僅3萬元，財務狀況不良，員工年齡結構偏大，且多為農業工作背景，維權經驗和能力較差，訴訟能力欠缺。而本案中侵權人上海G公司在行業內有一定影響力，組織架構完整，人員配置完善。權利人在訴訟中明顯處于弱勢地位，雙方訴訟地位出現實質不對等，僅憑浦東農協會可能無法對地理標志進行有效的、實質的保護。

鑒于浦東農協會作為權利的適格主體，有強烈的提起訴訟的意愿，且時逢2022年夏天“南匯8424西瓜”大量上市、需要快速維權的客觀現實，張江院精準把握法律規定和檢察定位，在辦案中秉持客觀公正立場、遵循訴權平等原則，依據民事訴訟法第15條，決定支持浦東農協會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彌補其在訴訟中的弱勢地位，保障雙方當事人訴權實質平等，有效擴大地理標志的保護效果和保護知識產權的社會影響力，提振廣大從業人員對地理標志產品產業的信心。

在支持起訴過程中，檢察機關應把準時間節點，加快辦案進度，圍繞明確案件管轄、完善訴訟請求、分析要證明的事實以及根據要證明的事實收集證據等方面，為權利人提供專業的法律咨詢，并在必要時協助其收集相關證據，增強其運用法律和通過訴訟途徑解決糾紛的能力。如本案中，為明確民事訴訟管轄權問題，檢察官通過調取工商信息、核實實際經營地址等方式，明確部分侵權行為地位于浦東新區，權利人有權在本地向浦東新區法院提起訴訟。前期侵權人因假冒行為受到行政處罰，行政處罰認定的侵權事實以及所依據的證據材料，對于權利人順利起訴非常重要。在權利人無法自行取證的情況下，檢察機關依法調取該案行政處罰的相關卷宗，有力協助權利人完善了證明侵權事實的證據材料，并幫助權利人完善訴訟文書。在幫助權利人順利提起訴訟的同時，檢察機關同時向法院提交支持起訴書，說明本案原告浦東農協會訴訟能力較弱和“南匯8424西瓜” 作為地理標志集體商標具有公益屬性等支持起訴理由和意見。

（三）推動糾紛源頭化解，加強地理標志侵權溯源治理

檢察機關在開展地理標志保護的過程中，應依法能動履職，推動糾紛源頭化解。考慮到侵權方與權利人雙方系水果行業產銷的上下游關系，為了維護農產品地理標志特色品牌利益，實現雙贏多贏共贏，張江院會同法院多次從中協調，最終促成雙方達成和解協議并建立長期戰略合作關系，侵權人上海G公司將通過加入浦東農協會直接對接農民專業合作社，確保正規途徑采購，并加強對“南匯8424西瓜”等浦東優質地產農產品的銷售推廣。和解協議修復了社會關系，更是從源頭解決長期困擾浦東農戶的農產品銷售及權利保護問題。

本案辦理過程中，檢察官了解到“南匯8424西瓜” 地理標志集體商標標識、西瓜溯源碼以及專用外包裝均由浦東農協會點對點發放，并不通過網絡對外公開銷售，但網絡平臺上售賣類似產品的情形較多。為阻斷從假冒標識到假冒西瓜的侵權鏈條，張江院主動聯合偵查機關、網絡平臺運營商，指導平臺運營商建立侵權行為查找模型、繪制犯罪預防思維導圖，通過大數據定向識別和篩選，對相關平臺商鋪開展知識產權風險提示和預警專項工作，告知知識產權保護規定以及侵權后果，開展法治宣傳教育，相關平臺商鋪均對侵權產品予以下架，實現源頭減少“南匯8424西瓜”地理標志侵權犯罪發生的目標。

檢察機關在辦理該案過程中，一方面充分發揮知識產權“四合一”融合辦案優勢，在行政案件中挖掘出民事侵權線索，通過依法履行民事支持起訴職能，為弱勢權利人提供法律幫助，積極探索地理標志公共利益保護的最優路徑。另一方面積極能動履職，推動糾紛源頭化解，實現案結事了。引導相關平臺借力大數據技術，推動地理標志侵權溯源治理，實現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有機統一。

點評意見

施凈嵐

（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專職委員、三級高級檢察官）：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加強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張江院作為全國首個實現知識產權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檢察職能四合一專門集中履行的基層派出檢察院，積極探索“四大檢察”職能融合新路徑，突破傳統民事支持起訴范圍，加強溯源治理，構建知識產權全方位司法保護體系和多層次社會治理體系，為服務保障打造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引領區貢獻浦東范本。

突破傳統民事支持起訴的主體范圍是本案啟動檢察履職的首要難題。長期以來，民事支持起訴的對象，主要是未成年人、老年人、殘疾人、進城務工人員、遭受家庭暴力及被虐待遺棄的受害人等傳統意義的弱勢自然人或群體。2021年12月23日，最高檢發布的第三十一批指導性案例，就以“能動履行民事支持起訴職能 依法保障特殊群體合法權益”為核心內容，主要涉及殘疾人、老年人、進城務工人員、勞動者、婦女等特殊群體。民事支持起訴作為法律監督手段，通過克服弱勢直接對抗強勢的不對稱性，實現訴權的平衡。就本案而言，當事方浦東農協會作為社團法人不屬于常見的特殊群體，涉及的內容亦為知識產權侵權，而非傳統意義上的贍養費、勞動報酬等。張江院能動履職，深入調查研判，精準理解民事訴訟法第15條的內涵和核心要義，確認涉案社團法人的訴訟能力相對侵權方而言，確實處于弱勢地位，符合民事支持起訴的實質要求，為檢察機關從傳統弱勢群體向實質弱勢群體，從一般的老年人、消費者、勞動者等特殊群體保護向知識產權保護拓展民事支持起訴履職空間，提供積極探索和積累豐富經驗。

拓寬民事檢察保護的線索來源是民事檢察履職的難題之一。本案充分發揮了辦案院的知識產權檢察保護“四合一”優勢，實現了融合辦案。知識產權有其特殊性，案件中刑事、民事、行政法律關系往往存在交叉，且較為復雜。張江院在履行行政檢察職能過程中，以求極致的工作態度，在對行政機關知識產權行政處罰案件線索系統篩查和梳理中，發現“南匯8424西瓜”地理標志集體商標被侵權行政處罰案，并迅速挖掘出其中還有民事法律關系有待修復的案件線索，成立辦案組進行跟進，研判侵權方與被侵權方的訴訟能力以及本案背后的地理標志的利益屬性，明確檢察保護的必要性。根據民事訴訟法第15條之規定，張江院決定對地理標志集體商標的權利人浦東農協會進行民事支持起訴，充分體現檢察能動性。

加強地理標志侵權溯源治理的同時真正實現糾紛源頭化解，是檢察機關踐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的重要體現。提起民事支持起訴后，張江院將工作職能予以延伸，不僅結合“地理標志”本身蘊含區域特有自然生態環境和歷史人文因素，是特定區域的公共資源等特點開展法治宣傳，還積極從中協調促成權利人與侵權人達成和解協議并建立長期戰略合作關系，讓雙方的對立關系轉化為合作關系，實現從源頭解決長期困擾農戶的農產品銷售及權利保護問題，真正助農惠農，避免就案辦案，實現了雙贏多贏共贏，取得良好的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