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養我長大，我陪你到老

紫藤蘿

黑瘦樸實的李叔用土方治好了我的胃病，也用真情俘獲了我媽的心

我媽45歲那年，我爸已去世3年。在親友勸說下，她決定找個人搭伴過日子。我心里雖然不太樂意，但想想我爸去世后這幾年我媽的操勞，便沒有反對。

李叔第一次來我家那天，我正犯胃病，蜷縮在沙發上痛苦地呻吟。李叔身材瘦小，皮膚黝黑，臉上透著一股憨相。我一看就對他沒好感，沒理他。我媽有些尷尬：“你看這孩子，疼傻了，招呼都不打，平時可禮貌了。”李叔面露同情：“胃病重在養，用臭皮柑子煨雞蛋能治，我到鄉下找找，應該能找到。”我沒在意。他說的那個東西有沒有用還不知道呢，再說他會費勁去找嗎？可能就是耍耍嘴皮子。

從李叔跟我媽的談話中我得知，他比我媽大8歲，從一家企業下崗后在一個小區做保安，有套一居室的福利房。他兒子在外省打工，在當地找了女友，去年在那邊結了婚。

我媽似乎對李叔也不太滿意，聊了一會兒便裝作有些歉意地說：“家里也沒啥菜，要不我出去買點兒菜，你吃了飯再走？”一聽就知道我媽這是在送客，因為見面的日子是提前定好的，如果誠心留他吃飯，咋會不買菜呢？可李叔似乎聽不懂，站起身樂呵呵地說：“我跟你一起去，今天讓你們嘗嘗我的手藝?！?/p>

我媽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拿上錢包跟他出去了。

菜市場離我家很近，半個小時后他們回來了。我媽空著手走在前面，李叔提著購物袋跟在后面。

一進屋，李叔就往廚房鉆：“我來我來，你歇著，等著吃飯吧！”

讓我無比意外的是，李叔有手好廚藝，做的菜很合我的胃口。我媽也忍不住夸贊：“真好吃！好久沒見小蕓（我的小名）吃飯這么歡了?！崩钍逍Τ鲆荒橊拮樱骸耙院笙氤?，就給我打電話?！?/p>

李叔走后我媽問我的意見，我說：“除了廚藝不錯，其他好像沒什么拿得出手的?！薄澳蔷驮僬f吧！”我媽攏攏頭發，“我就是想找個人幫著照顧你?！?/p>

我以為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誰知第二天放學回到家，我媽遞給我兩個黑乎乎的小紙包：“他送來的，趁熱吃吧！”我接過紙包打開那層黑乎乎的紙，一股柑橘的香氣撲面而來，里面是焦黃的橘皮，橘皮里面是一個青殼雞蛋。

這個李叔，做事倒挺認真，還真去找臭皮柑子了。我剝掉蛋殼，把雞蛋吃了，感覺味道好像與以往吃的雞蛋不太一樣。

從那天起，李叔便天天給我送煨雞蛋，說都是鄉下的土雞蛋。還經常給我熬小米粥，有一次還送了個草藥煨豬肚，吃著很香。

3個多月后，我的胃不再疼了，李叔搬進了我家。

李叔以父親的身份參加我的婚禮，叮囑我老公：“小蕓是個好女孩，你好好待她，否則我可不答應！”

李叔不抽煙不喝酒，搬過來當月就把工資交給了我媽，自己只留點零花錢。我媽不要，他硬往她手里塞：“我掙不了大錢，你別嫌少。”

他錢交了，家務也包了，每天大清早起床，買菜洗衣搞衛生做早餐，忙得不亦樂乎。他每天做的早餐都不重樣：有時是雜糧豆漿、茶葉蛋、包子或烙餅，有時是肉絲湯粉或各種粥。

我有口福了，不用再對付我媽做的難以下咽的飯菜，瘦弱的身板漸漸強壯。我媽也輕松了，只管安心上班，不用再為飯菜不合我的胃口發愁了。

李叔到我家的第二年春節前夕，高興地說他兒媳快生了，他已跟同事調了班，準備去兒子家過年，等孫子出生后再回來。臨行前他買了不少東西，訂好了火車票才給他兒子打電話，誰知他兒子卻說：“我們很忙，你就別來添亂了！”

李叔的神情落寞又尷尬，掛斷電話后像個被老師責罰的孩子。我心頭一酸，拉起他的胳膊大聲說：“太好了，我還擔心李叔不在家，過年我要餓瘦一圈呢！走，我們把票退了，買煙花去！”

從那以后，李叔再沒提過去他兒子家，他兒子兒媳也沒來看過他。

銀杏樹綠了黃，黃了綠。一轉眼，我大學畢業，找了男友要結婚了。

李叔以父親身份參加婚禮，拉著我老公叮囑：“小蕓是個好女孩，你好好待她，否則我可不答應！”他聲音發哽，聽得我忍不住掉淚。

婚后，我每次回娘家，李叔都會做一桌子好菜招待我們，臨走還把紅燒豬蹄、梅菜扣肉、炸魚等硬菜一盒一盒裝好塞進我的汽車后備廂。老公打趣我做的菜不如李叔做的好吃，李叔臉一板：“做飯又不是女人的專利！嫌小蕓做的不好吃，那你做?。　?/p>

后來我再回娘家，李叔就會拉著我老公進廚房，手把手地教他，硬是把一個蔥蒜不分的人教得能獨立做出幾個拿手菜。

我懷孕后，為了便于照顧我，李叔和我媽搬進了我家。從那以后，我家的家務都被李叔包了。我兒子出生后，李叔更是把沖奶粉、哄睡、換尿不濕等雜事都包了，比我媽對孩子都上心。

接李叔回家，我對老公說：“李叔養我小，我得養他老……我不求你把他當親生父親一樣對待，但請你給他一個長輩最起碼的尊重?！?/p>

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平淡而幸福地過下去，誰知天有不測風云。一天，我兒子要吃虎皮豬腳，李叔冒雨去菜市場買豬腳，回來的路上摔了一跤，經醫院救治雖無生命之憂，但左側肢體出現了無力癥狀。

我打電話通知他兒子，他兒子表示，他不管，在誰家出的事應該由誰負責。我沒說別的，要求他多打電話給他爸，老人心情愉悅才有利于恢復。可他不知是真忙還是怕受牽連，之后一個電話都沒打過。

我是老師，帶著畢業班，兒子剛上幼兒園，老公工作也很忙，照顧李叔有心無力。我們只好請了護工，讓護工負責白天，我媽負責晚上。可我媽年紀也大了，又有一些基礎病，熬了幾天就吃不消了，我和老公只好輪流頂上。

自打生病后，以前總是樂呵呵的李叔變得愛哭了。我媽或我老公給他擦身子時，他哭，說讓他們受累了；我給他熬粥、喂藥時，他哭，說我比他親兒子還好；生活不能自理，他哭，說連累了我們……

家里有個病人，生活全亂套了。我們兩頭難顧，照顧近一個月后老公不干了：“要去你去，我不去了。他親兒子都不管，我們操哪門子心？”

全天請護工費用太高，我晚上還要備課改作業，我媽看我為難，眼淚汪汪地說：“小蕓，媽本來想找個人幫著照顧你，可現在你李叔這樣了，不但照顧不了你，以后恐怕得我們照顧他了。你們忙，媽也自顧不暇，要不出院了還是讓他回他自己家吧，你出錢出力到這份兒上，也算對得住他了?！?/p>

李叔和我媽沒領結婚證，就這樣分了也無可厚非。我權衡再三，決定做一回惡人。我把李叔那套房子簡單修整了一下，該換的換了，該添置的添置了，辦好出院手續后我跟他說：“李叔，我這邊實在太忙了，你先回家住吧！”

李叔又哭了，抖著手抹眼淚：“是叔給你添麻煩了，回家挺好的，挺好的……”

我鼻子一酸，別過臉去不敢看他。回到家，看到家里煥然一新，李叔又哭了：“小蕓啊，你比我親兒子還好，是我沒有福氣??！”

“叔，你照顧好自己，我會經常來看你。”我給了他一些錢，匆匆走了。

我回到家，兒子一聽我把他外公送走了，當即大哭：“你們騙人！不是說外公病好了就接回來嗎？怎么把他送走了呢？他給我們做飯的時候怎么不送他走？你們忘恩負義！”

孩子的批判讓我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我媽也背過身去抹起了眼淚。

后來，我抽空買了生活用品去看過李叔幾回。每次他都說挺好的，要我不要掛念?？伤路系奈蹪n、廚房里長了霉點的廚具都告訴我，他過得并不好。我假裝不知道，心想他要是真過不下去，就會給他兒子打電話，我顧不了那么多了。

一轉眼中秋節到了。因為李叔不在，我們都沒心思做飯，只好去外面吃。那頓飯，我們都沒怎么動筷子。從飯店出來，兒子紅著眼睛問我：“媽，外公肯定沒吃月餅，你送點過去好不好？”

孩子眼淚汪汪的，我媽也哭出了聲，我心里很不好受，返回飯店買了幾個菜，又從車上拿了酒和月餅，直奔李叔家。

李叔正孤零零地坐在餐桌邊，看著桌上的一盤冷饅頭發呆。見我進來，他慌忙扶著桌子站起身，用身體擋住餐桌上的冷饅頭：“小蕓，你咋來了？”

“叔，咱爺兒倆喝兩盅！”我把酒菜擺好，給他夾了塊紅燒肉，舉起了酒杯。他喝了一盅酒，拿起筷子夾了好幾下才把一塊肉和著眼淚塞進嘴里，含混不清地說：“你比我親兒子還好??！”

我們吃著喝著，李叔絮絮叨叨說著以前的點點滴滴，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注意到，他那雙曾為我做出無數美食的手上，有好幾處燙傷。再看墻角，蜘蛛正肆無忌憚地結網，我把酒杯一蹾：“叔，咱們回家！”

見我把李叔接了回來，我媽和兒子眼睛都亮了，一左一右過來攙扶。老公一臉疑惑地看向我，我平靜地說：“李叔養我小，我得養他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求你把他當親生父親一樣對待，但請你給他一個長輩最起碼的尊重?！?/p>

我知道，以后我的生活可能會有這樣那樣的矛盾，但我不后悔，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老去的一天。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