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M與音樂劇之比較研究

自20世紀末以來，國際上的音樂劇教育通常被認為是當代商業音樂（CCM）教育。其理由是，大量的當代百老匯音樂劇聲音屬于“非古典性”特質，而且僅憑古典聲樂課程也不足以培養出全能的音樂劇演員。但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感受到，“非古典性”可能是CCM領域中音樂劇流派與其他流派僅有的共同特質。如今，21世紀的前20年已經結束，不同的教學法在國際上應運而生，這些教學法讓大家認識到，商業歌手和音樂劇演員訓練的重點區別到底是什么。

術語及其起源

Contemporary Commercial Music，首字母縮寫CCM，即“當代商業音樂”。該術語最早出現在美國2003年的一篇論文中。2008年，珍妮特·洛夫特里（Jeannette LoVetri）——美國著名聲樂教育家——繼續圍繞這一術語在論文中闡明：“當代商業音樂（CCM）是我們過去稱之為非古典音樂的新術語。這是一個通用術語，它涵蓋了一切不被視為古典派的風格，包括音樂劇、流行音樂、搖滾樂、福音、R&B、靈魂音樂、嘻哈、說唱、鄉村音樂、實驗音樂。”

這個術語在國際聲樂教育界已經被廣泛接受，但在業外還沒有流行起來，在中國的聲樂與音樂劇教育領域更是知之甚少，故本文更多圍繞美國實例。因為以CCM首字母縮寫為代名詞的關聯有很多，因此阻礙了這個術語的廣泛傳播。例如，最著名的CCM縮寫代名詞是Cincinnati Conservatory of Music（辛辛那提大學音樂學院）。洛夫特里在她的文章中承認了這一阻礙，她聲明：“也許到時候會出現一個更好的術語，但就目前而言，CCM似乎是替代‘非古典（non-classical）這一貶義術語的最好選擇。”這一觀點得到了美國頂尖級的聲樂研究協會，如著名的National Association of Teachers of Singing（NATS全國聲樂教師協會）認可。盡管“非古典”這一術語對風格的描述是準確的，但很多時候，在事物名稱前加“非”字來稱呼，會顯得不夠尊重和正式。比如，人們不會把女人稱為“非男”。因此，即使對首字母縮寫詞的廣泛傳播存在障礙，但從教育目的來看，用一個詞來描述我們所教的內容而不是我們所不教的內容，這是很有好處的。

“商業”一詞的爭議

美國有些聲樂教育家反對將“商業”一詞作為術語的一部分，認為這具有冒犯性。然而，“商業”是該術語的重要組成部分，值得進一步討論。綜其定義可歸納為：① 從事商業活動或以商業為目的的工作；②關注利潤；③為大型市場而設。

商業，通常定義為“大規模交換或買賣商品”。但在這篇文章中，商業是指消費者與聲樂相關的消費模式。商業這個詞并不否認一個人是藝術家，它只是描述了藝術的資金來源。

以美國為例，Opera America（美國歌劇院）數據表明，許多歌劇演出不是由個別觀眾的需求來維持，而是通過那些相信這種藝術形式并愿意捐款維持這種藝術形式的贊助者來維持的。相比之下，百老匯音樂劇的收入大部分來自票房。盡管百老匯的演出確實有投資者資助，但這些人實際上是在尋求投資回報。

如前所述，商業這個詞語并不是用來定義音樂的質量，它只是表示藝術資金的來源。美國古典音樂由捐贈者資助，而音樂劇則由觀眾資助，因此，我們稱之為“商業”。

關注個性化

洛夫特里在文章中明確表示，“每種CCM風格都需要就各自的不同而認真對待”。然而，許多教育者仍只是將所有非古典風格歸為“當代商業音樂”一詞，并沒有深入研究使這些風格具有獨特性的不同特征。在剛提出CCM這一術語的最初幾年，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研究少，也只有少數出版文獻。然而時代變了，現在有大量的論文，以及越來越多的研討會、大師班，我們可以在這類綜合體下進行各種風格的學習。只將所有CCM風格集為單一的群體，這樣做已經開始阻礙大家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我們在教育商業歌手和音樂劇演員時，必須考慮這兩者的差異，以及要理解我們為什么把這兩者看作是同一屬群的兩個獨立體。

音樂劇的復雜性

百老匯音樂劇經過約一個半世紀的發展，產生了許多子體裁，如：傳統音樂劇、當代音樂劇、流行/搖滾音樂劇、商業藝術家為舞臺創作的原創音樂劇。盡管其子體裁沒有當代商業音樂那么豐富，但表演者在詮釋時，仍然會感受到相互間的顯著差異。這些子體裁需要深入研究才能熟練掌握，研究范圍不僅限于Legit、Belt、Mix這些聲音技術的區別。

傳統音樂劇通常包含多種風格。比如《旋轉木馬》（Carousel）選曲“Soliloquy”，《老實人》（Candide）選曲“Glitter and Be Gay”，《西區故事》（West Side Story）選曲“Tonight”，這些歌曲屬于“Legit”類型，要求演唱者融入古典技巧元素，需要各聲區之間的無縫轉換、清晰的連線、均勻的顫音使用。而像《紅男綠女》（Guys and Dolls）等劇目，許多音樂類似于錫盤巷（Tin Pan Alley）時代的風格，這些風格在音樂上受到拉格泰姆（Ragtime）和爵士樂的影響，此類歌曲屬于“Belt”類型，要求演唱者采用類似說話的、有節奏性的表達。甚至有些歌曲，如 “If I Loved You”（選自《旋轉木馬》），要求表演者在同一段音樂中游走于對白、Belt類型演唱、Legit類型演唱。學生想要在傳統音樂劇中成功演繹，不僅必須具備功能性的技術，還必須了解如何在同一劇目中展現每種音樂風格的復雜性。

當代音樂劇更多是由故事驅動。盡管在傳統音樂劇中，表演很重要，但優美的歌聲往往會更重要。而在當代音樂劇中，表演往往被認為比演唱重要，有時導致在選擇演員時，更優先考慮“一個會唱歌的好演員”，而不是“會一點表演的好歌手”。與傳統音樂劇相比，當代音樂劇需要很多不同的演唱技術，在不少的作品里，演員必須能夠在高音區的長樂句保持Belt或者Mix音質。傳統音樂劇中belt的最高音通常是小字一組b和小字二組c（偶爾會有小字二組d），而當代音樂劇通常會將Belt音域拓展到小字二組#f 或更高，例如《魔法壞女巫》（Wicked）選曲“Defying Gravity”。

流行/搖滾音樂劇充分利用話筒在舞臺上傳達親密感，如《過去五年》（The Last Five Years）選曲“Still Hurting”，《人鬼情未了》（Ghost）選曲“With You”，這類歌曲在沒有話筒的年代是無法在舞臺上呈現的。當代流行音樂劇的許多作曲家在創作過程中還開發了唱片的影響力，將音頻技術帶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耶穌基督萬世巨星》（Jesus Christ Superstar）于1970年以概念專輯形式發行，并于一年后在百老匯首演。然而，在過去的幾十年里，演員的錄音專輯通常是在演出后才被錄制的。這種提前發行唱片的行為，對觀眾寄予現場表演的期望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們希望在劇場能聽到與專輯一致的音樂和聲音。《耶穌基督萬世巨星》的成功還推動了當代流行音樂在音樂劇中的發展。在這類風格中，劇場藝術的作曲家開始效仿流行音樂的創作風格，并將其與音樂劇的傳統和慣例相結合。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圍繞商業藝術家的音樂所創作的一系列作品，比如《美國成名之夜》（The Night that Made America Famous）、《披頭士狂熱》（Beatlemania）、《不可無禮》（Aint Misbehavin），導致了“點唱機音樂劇”的激增。

還有許多商業藝術家為舞臺創作的原創音樂劇，如《承諾，承諾》（Promises， Promises）、《春之覺醒》（Spring Awakening）、《美國白癡》（American Idiot）、《蜘蛛俠：終結黑暗》（Spider-Man： Turn Off the Dark）。點唱機音樂劇和原創流行/搖滾音樂劇都要求表演者超越在學校音樂劇課程接受的常規聲樂訓練和身體技能開發。這些劇目需要有節奏的歌唱、氣泡音（Vocal Fry）、咆哮音（Growls）等一系列其他風格的聲音，這些聲音技術必須吻合音樂劇講故事的需要。由于所有的這些差異，當今音樂劇聲樂老師需要深入了解音樂劇的歷史和風格，包括流行、搖滾、古典，這樣才能幫助學生在這個行業取得成功。

擴音與非擴音的演唱

1925年左右話筒誕生，這使得演唱者能夠傳達比早期錄音更親密、更接近交談感的聲音，因此商業歌者通常將話筒視為發聲樂器的延伸。他們很快采用了這項新技術，利用話筒放大聲音的每一個細微差別。在話筒使用早期，出現了一種帶氣聲的演唱風格（Crooning），在當時這種風格受到了評論家的嚴厲抨擊，直至今日聲樂老師對這種演唱技巧依然存在偏見。

目前所有的音樂劇都被擴音，但百老匯音樂劇歷史上并不總是這樣。比如《波吉和貝絲》（Porgy and Bess）、《演藝船》（Show Boat）、《俄克拉荷馬》（Oklahoma）、《旋轉木馬》（Carousel）等劇目都具有歌劇特質，要求演唱者的聲音穿出管弦樂隊被聽到。在錫盤巷時代風格的作品中，演唱要接近說話，需要像喇叭般明亮的音色，這樣聲音才能傳到觀眾席的最后排。

1939年左右，百老匯舞臺偶爾開始使用落地話筒；到20世紀60年代無線話筒開始使用；直到1968年的《毛發》（Hair），人們才有意使用話筒來營造搖滾音樂會的氛圍；1981年，《貓》（Cats）是第一部所有演員都佩戴無線話筒的音樂劇。

總之，從1866年到20世紀60年代末，大約100年的時間，音樂劇的創作是為在了沒有擴音的情況下表演的，而1981年以來的作品創作都是以擴音為目的的。1968-1981年音樂劇行業處于轉型期，這期間屬于一個空洞。然而就目前使用的CCM術語而言，自《黑魔鬼》（The Black Crook，1866年）以來，所有音樂劇都應當屬于“當代商業音樂”這一總稱。

如果把綜上所述都考慮在內，那么我們在比較傳統音樂劇、當代音樂劇、商業音樂、古典音樂時真正要討論的是擴音和非擴音演唱之間的區別。美國著名聲學家英戈·蒂茨（Ingo Titze）曾建議，就聲學和聲音功能訓練方面，也許我們最好將演唱風格歸類為擴音與非擴音，而不是古典與CCM。這一論點值得將來繼續討論。

電媒中的商業類型與音樂劇中的商業類型

盡管音樂劇越來越多地融合了商業風格，但它們的表演仍然具有獨特的戲劇性。《漢密爾頓》（Hamilton）將說唱文化通過音樂劇引入主流，國內熟悉的《春之覺醒》（Spring Awakening）、《女招待》（Waitress）等作品都是由著名的商業藝術家創作，但最終呈現更像是“音樂劇”，而不像流行歌曲排行榜的打榜作品。

因為流行/搖滾音樂劇中的演員除了演唱，還必須表演和舞蹈，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有過正規聲樂訓練，所以演唱中會有傳統的音質出現，比如均勻的顫音。雖然有些商業歌者也有這樣的特點，但并不像音樂劇舞臺上那樣常見。以《搖滾年代》（Rock of Ages）為例，把音樂劇演員卡司錄音與原創藝術家的錄音進行對比，就不難發現這一區別。流行/搖滾音樂劇在過去十年激增，但這些劇目歸屬于自己的范疇。它們既不是傳統音樂劇，也不是主流商業音樂。它們需要一套獨特的技能，將CCM和音樂劇的風格、技術元素融合在一起。

技術考慮

在訓練音樂劇演員的時候，對聲樂老師有什么啟示呢？以下論述概括了需要考慮的幾個技術類別。

1.音色目標

在討論CCM風格之間的差異時，會有許多音色目標需要考慮。

音樂劇的音色目標是明確的，比如聽原卡司演員錄音會發現，《紅男綠女》（Guys and Dolls）中阿德萊德（Adelaide）這一角色用鼻音演唱是人物標準，而《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的埃潘妮（Eponine）卻用結實的Belt演唱。如果演員去面試，用美聲技術唱“Adelaides Lament”（選自《紅男綠女》），或“On My Own”（選自《悲慘世界》），那么她將無法獲得角色。同樣，用慵懶的氣泡音演唱《西區故事》（West Side Story）中“瑪麗亞”這首歌，也是劇組不想聽到的，因為這首歌需要在音色里運用優美的連貫音樂線條和顫音。

在流行/搖滾音樂劇中，有時需要啟用模仿能力很強的歌手，這在演出傳記式的點唱機音樂劇時非常必要。比如，中國原創音樂劇《愛上鄧麗君》、百老匯音樂劇《美麗》（Beautiful）與《澤西男孩》（Jersey Boys），所有這些音樂劇都需要演員有模仿原版藝術家音質的能力。做到這點，常常需要用功能性訓練方式對某些發聲通道進行特定的塑形。

相比之下，商業歌手很少想要模仿別人。作為這類歌手的聲樂老師必須關注歌手們的品位和愿望，必須為他們找到保護聲音健康的功能途徑，同時還要保持歌手的獨特音色。創新、不尋常的聲音往往是商業歌手成功的敲門磚，音色目標是不受限的。

2.講故事

盡管音樂劇演員和商業歌手都從事講故事的工作，但他們的手段有著巨大差異。在教授商業歌手時，老師可以將詞曲與創作者的生活相聯系來啟發學生。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很多獨唱藝人都是歌曲創作過程的一部分，他們要么直接演唱自己的生活經歷，要么將歌曲與自己的個人經歷聯系起來。

音樂劇演員很少參與創作過程，大多數情況下，演員通過所扮演角色的眼睛來觀看這部作品，從該視角出發并利用特定表演技術（比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Stanislavsky），傳達人物內心旅程，將觀眾帶入規定情境。

聲樂老師在教授不同群體時必須理解這些差異，以確保聲樂方面的要求達到表演方面的補充，開發不同群體所需的聲音技術，而不是抑制演唱者想要打通演唱與表演之間的能力。

3.演出需求

不同演出需求也會影響如何教授CCM歌手和音樂劇演員。持續駐場演出、歌手巡演、錄音棚演唱、白天工作晚上演出等，這些都會面臨不同的挑戰。

商業歌手需要學習如何使用音響設備，如何在商演中節約嗓音，如何在全國巡演時保持聲音健康。音樂劇演員除了要做這些，還必須學會如何在連續不斷地演唱傳統、當代、流行/搖滾音樂劇，而不會有角色的疲憊，必須學習如何在跳舞時還能保持良好的演唱技巧，這都是不小的挑戰。

盡管商業歌手和音樂劇演員的表演都屬于CCM風格，但老師必須幫助不同表演者制定不同手段，因為克服特定挑戰所需的技能是獨一無二的。

最后的思考

接受CCM（當代商業音樂）一詞是朝著打破非古典演唱方式之間的隔閡所邁出的重要一步，這種隔閡已經存在了幾十年。然而隨著塵埃的繼

續沉淀，在不斷擴大的 CCM 和音樂劇領域中，復雜性不斷增加，越來越清楚的是，我們不能認為CCM風格只需要一種單一的技巧。正如上述討論，要理解和熟練解決各個CCM類型的所有錯綜復雜的問題，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雖然“當代商業音樂”一詞對行業的發展至關重要，但我們必須考慮到，它是作為一個總稱性的術語而產生的。想要打通CCM內部不同種風格間的演唱界線，并且相互借鑒融合，必須搞明白各自的特性。現在是時候把注意力轉向闡明CCM風格之間的內部差異，而不是糾纏于外部差異（古典與CCM）。如果我們這樣做，可以對未來幾代歌手產生更大的影響。

【浙江藝術職業學院2022年度科研課題成果項目編號：YB202202002】

（作者簡介：章小敏，中國首位音樂劇“文華大獎、文華表演獎”獲得者，浙江藝術職業學院音樂劇專業學科帶頭人，原中國歌劇舞劇院演員。先后畢業于中國音樂學院、上海音樂學院、美國Carthage College，音樂劇聲樂和音樂劇教學法雙碩士。致力于實踐與理論相結合的音樂劇教學理念，引進Estill體系的聲音功能性訓練，在傳統聲樂教育里融入生理、解剖、聲學等科學手段，以拓展聲音的靈活性和音色的豐富性，適用于不同人物和風格，增強音樂劇演員所需的講故事能力。

兩次受邀參加美國MUSICAL THEATRE EDUCATIONS ALLIANCE國際性音樂劇聲樂教育者大會，2020年，在大會上就“音樂劇在中國的教育”做專題發言。英語文章Musical Theatre in China： Considerations and Strategies for Teaching in a Global Context于2021年1月在美國MTEA Journal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