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朵拉
白天艷陽高照的炙熱叫人感覺皮膚要裂開,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干燥氣息,到了黃昏,氣溫開始下降,冷颼颼的風里夾帶著椰漿融合糖香的甜蜜,歷久彌香的年餅味道拉開了過年的序曲。
“過年”是南洋人的說法。以前沒聽過“春節”,到中國以后才知說的是農歷新年?;氐侥涎?,大家仍習慣說“過年”。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時宣布,廢除舊歷,改過元旦,那是在1912年1月1日,可民間對元旦毫無感覺,大家照舊慶祝農歷新年,一年后春節名稱定下來,過年依然叫過年。
最想過年的人莫過于小孩。作家孫犁說:“如果說我也有歡樂的時候,那就是童年,而童年最歡樂的時候,則莫過于春節。”在生活條件奇差,吃穿都有缺失的年代,任何東西入口,都感覺美味,孩子們的過年和味蕾總是相連一塊。
走進隨時都有大魚大肉,隨時都有甜食汽水和美酒的時代,誰還盼望新年來臨?
——我。
當我說我的時候,非常自然,因為童年時代那些特有的年餅一直在腦海縈繞不去。至今依然列為年餅心頭愛,永不跌落排行榜的其中兩種是“粿加必”和“薯粉餅”。
“粿加必”是馬來文KuihKapit的譯音。Kapit是夾著之意。這說的是制作過程用的圓形餅模。打開餅模,兩面皆印有花鳥圖案,傳說一面代表“峇峇”,另一面代表“娘惹”。“峇峇”(baba)是當年中國人南來,和當地的土著結婚后生下的男兒,女兒叫“娘惹”(nyonya)。在東南亞國家,以印度尼西亞、新加坡、馬六甲和檳城最多峇峇和娘惹。傳自娘惹的“Kuih kapit”是以雞蛋、椰漿、米漿加適量的糖,攪拌成糊,再夾入餅模,置于炭爐上烘烤,待香味四溢即迅速打開,趁糕餅尚在軟熱時,趕緊上下一折,又左右再一折,折成小片扇子樣的形狀,被視為峇峇和娘惹之間書寫的情信。叫人充滿期待的香甜“情書餅”,過年之前成為傳遞人和人之間的情意的新年甜餅。
“薯粉餅”又叫“番婆餅”,“番婆”的意思是外國女性。馬來文稱kuih bangkit。Kuih是 糕 餅,bangkit有好幾個意思,蘇醒、起身、起來,還有復活、膨脹、發酵等意。這些字看著似乎和這年餅連不上,了解制作過程,就會發現kuih bangkit是真有意思的名字。
源自本土的馬來傳統薯粉餅,經過娘惹不斷改良,形成今天的番婆餅。制作時,先以小火反復炒熟木薯粉,為增添南洋特有的香氣,一定要和斑斕葉同炒,然后需要以一個星期時間待冷,讓薯粉退去燥熱火氣,再加白糖、雞蛋和椰漿,揉搓成粉團,一小粒一小粒揉壓入木制或銅作的糕餅模型,技巧地將餅模在桌邊敲一下,這時兔子、梅花、蝴蝶和小雞一個一個排列桌上。小孩最有參與感的時光,就是拿一支“香腳”,那是拜拜的香燒完了,剩下的紅色小木條,蘸一下之前調好的紅色顏料,歡喜地把紅色點在兔子的眼睛、梅花的花心、蝴蝶的身上、小雞的頭部,粉白的餅即時顯出喜氣的年味。如果吃到入口無法即化的番婆餅,根據老人家的經驗,那是薯粉炒干后沒給它冷置一個星期的時間。Kuih bangkit的“蘇醒、起身、起來、復活、膨脹、發酵”等,就是從這里邊來的吧?
記憶深處白色的小兔子、小朵的梅花、小雞、蝴蝶,排列著向我走來,可惜時光走得太快,就像入口即化的番婆餅,來不及仔細品味,它們就在口里化掉了,于是,一個接一個,小兔子、梅花、小雞、蝴蝶,拼命努力要去感覺年的味道,年就這樣被吃過去了。
盡管如此,仍期待過年,可以一家人、一群老朋友們聚在一起吃喝閑談。年味不只是物質的豐盛,而是文化的價值。美好的年味里蘊涵著團圓、幸福和期盼。在新年里享受一家團圓的快樂、親戚朋友相見的喜悅、對未來幸福的期望。
年輕時沒聽老師教導在每個新年立志,中年以后才明白失去了什么,如今到了已經自由自在,想要怎么做就去做的老年,除夕夜過后,醒來發現多獲得一個新年,趕緊快樂立志,歡喜過年。
眷戀的味道原來不是年餅,是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