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
《可愛的契訶夫》是契訶夫書信集的精選,譯者童道明先生熟悉契訶夫的每一封信。他的注釋像極了微信朋友圈的跟帖,看起來十分幽默,又打通了契訶夫的生平和逸事。在這樣一個微閱讀的時代,閱讀大部頭的書信集,可能會顯得高深,而這樣本精選版的書信集,就像打開了契訶夫的微信朋友圈一樣愉悅,有窺視感。
高爾基有一天晚上看了契訶夫的戲劇《萬尼亞舅舅》,感動得哭了。他給契訶夫寫了一封深情的信,說:“我哭得像個女人,盡管我遠不是個神經脆弱的人。回到家里,惘然若失,被您的戲揉皺了,給您寫了長信,但又撕了。我說不好這個戲在我心中引起的感受,但我看著這些劇中人物,就感覺到好像有一把很鈍的鋸子在來回鋸我。”
收到信的當天,契訶夫便回復了高爾基:“您問我對您的短篇小說有什么意見。有什么意見呢?您無疑卓有才華,而且是真正的才華。比如,在短篇《在草原》里,這才華就以非凡的力量展示了出來,我甚至起了妒忌心,因為它不是我寫的。”
契訶夫的朋友圈相當有藝術范兒,因為寫劇本的緣故,他和自己戲中的女主角一見鐘情,他在寫作時便知道他筆下的女人是什么樣的。可是,讓他驚訝的是,當他去莫斯科藝術劇院看《海鷗》的演出時,一下認出了女一號克尼碧爾,他覺得,她就是那個從自己的筆下逃出來的女孩。他喜歡上了她。巧合的是,克尼碧爾也是契訶夫忠實的粉絲,見到契訶夫以后兩人一見鐘情。兩個人分開后,克尼碧爾給契訶夫寫信,說:“當您離去的時候,我是那么的痛苦,如果不是維什涅夫斯基陪著我,我會大哭一路了。暫時還沒有入睡,我思想上與您一路同行。”
收到信后,契訶夫給克尼碧爾寫了生平第一封情書,在信里,他變成戲劇中的人物,覺悟而柔軟,他這樣寫道:“我幾乎不到花園里去,經常坐在房里想您。而當我在車上經過巴赫契薩拉伊時,我就想起了您,想起我們是如何一起旅行的。可愛的、非凡的女演員,美麗的女人,
他對托爾斯泰的喜歡是通過貶低別人的方式來實現的。1893年,他在給蘇沃林的兩封信里都贊美托爾斯泰:“我在讀屠格涅夫,很如果您知道您的來信給我帶來了多少歡樂。我低低地向您鞠躬,低低地,低得額頭要碰到我們家那口已經挖到八丈深的井底。”
果然是可愛的契訶夫,第一次寫情書,也不忘記將戲劇里逗樂的本事搬出來。
契訶夫是醫學畢業生,因為熱愛文學才轉行做作家。他曾經在給中學同學的信里說過一句金句:“醫學是我的合法妻子,文學是我的情人。當然,二者互相干擾,但還沒有到互相排斥的地步。”有一陣子,他讀別人的作品,一旦涉及醫療的主題,他總要評頭論足一番。比如1891年他給蘇沃林的信里,寫他讀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的感受,便覺得小說里醫生的水平太差了,他恨不能自己跳進托爾斯泰的小說里,將小說里的某個人物救活過來。因為,他具備這個能力。
這的確過于可愛了。精彩,但他要比托爾斯泰矮一大截!我以為托爾斯泰永遠不會變老。語言可以變老,但他永遠年輕。”這樣說一句還不夠,過不久,又在信里貶低屠格涅夫,說:“只要一想到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屠格涅夫的那些露著迷人肩膀的女人就黯然失色。”
幸好,契訶夫的朋友圈和屠格涅夫的朋友圈交集不多,不然,過不久,屠格涅夫就會過來找他決斗。
決斗的事情,在契訶夫這里,差一點就發生了。原因是他在1892年4月發表的中篇小說《跳來跳去的女人》。小說寫了一個醫生的妻子,因為嫌棄醫生過于平凡,就想找些生活的刺激,每天周旋于演員、畫家和作家等名流之間,并和一個畫家打得火熱。于是契訶夫的一個情敵,畫家列維坦對號入座,懷疑小說中的畫家寫的是他,要和契訶夫決斗。
契訶夫的戲劇給他帶來了愛人克尼碧爾、友人高爾基,卻并沒感動契訶夫的偶像托爾斯泰。
契訶夫曾經因為托爾斯泰讀過自己的小說而高興得手舞足蹈,可是托爾斯泰卻并不喜歡契訶夫的戲劇作品。
1901年11月16日,在給妻子克尼碧爾的信里,契訶夫寫了他和托爾斯泰見面的事情:“我的開心果,昨天我去看望了托爾斯泰。他躺在床上,稍稍碰傷了腳,現在臥床靜養。他的身體情況有了好轉,但畢竟只是十月末梢的幾個暖日,而寒冬已經臨近、臨近。我的到來顯然讓他高興,而我不知道為什么他會特別高興。”
關于這次會面的情形,契訶夫也告訴了作家蒲寧。蒲寧后來在回憶錄里寫過契訶夫與托爾斯泰的這次會面,蒲寧將托爾斯泰差評契訶夫戲劇的事情詳細寫出。大抵的情形如下:托爾斯泰讓契訶夫吻一下他,契訶夫照做了。然后,托爾斯泰就對著契訶夫的耳朵小聲說,但我還是不能容忍您的劇本。莎士比亞寫得很壞,而您寫得更糟。
哈哈,如果說契訶夫將如此好玩的事情講給蒲寧聽是一種可愛,那么,托爾斯泰當著契訶夫的面說壞話,簡直是珍貴了。
差一點忘記了,契訶夫的朋友圈中,還有著名的音樂家柴可夫斯基。1889年10月的一天,契訶夫給柴可夫斯基寫信說:“這個月我準備出一個自己的新的小說集。這些小說像秋天一樣枯燥、單調,藝術的因素和醫學的因素混淆在一起,但這并沒有打消我向您提出一個誠懇請求的勇氣:請允許我把這本書獻給您。我非常希望能得到您肯定的回答,因為這個奉獻,第一,能給我帶來很大的滿足;第二,它能多少表達我對您的尊敬之情,這份敬意迫使我時時想起您。”
而柴可夫斯基也非常開心契訶夫把新的小說集獻給他,幾乎在第一時間,柴可夫斯基在給弟弟的信里就分享了這個好消息:“你倒想想,契訶夫寫信給我說他要把一本新的小說集獻給我。我已經去拜訪他向他表達了謝意。我深感自豪,我非常高興。”
《可愛的契訶夫》既忠于契訶夫的原信,又因譯者挑選的緣故,使我們看到了一個幽默的可愛的契訶夫在他的朋友圈里,時而深沉,時而撒嬌。而這些書信又刻畫了屬于那個時代的俄羅斯文學圈,契訶夫與各個作家的關系,與文學獎項的關系。
契訶夫除了“可愛的”形象之外,定然有其他角度,比如,他曾經對參加一些無聊的文學聚會表達反感;比如,他還給一家刊物的主編寫過絕交信;甚至,他在鄉下居住期間還做著鄉村醫生的工作,步行到很遠的地方給人看病。這些形象和“可愛的契訶夫”并列著,他們綜合在一起,成為一個真實的完全的契訶夫。
而在童道明的注釋里,可愛的契訶夫正端著一杯咖啡,從紙里走出來。他單純熱烈地愛著文學,以及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