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符號視域下粵北過山瑤民歌的藝術特征

趙旭超

（韶關學院 音樂與舞蹈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

瑤族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文化的民族。瑤族人民熱愛唱歌，由于瑤族沒有本民族的文字，很多文化習俗都是通過唱歌的形式口耳相傳，流傳至今。長期以來，瑤民依山而居，不和其他民族通婚，他們傳唱的民歌具有濃厚的民族風格色彩。過山瑤主要分布在粵、湘、桂交界的山區。粵北過山瑤瑤民久居深山，他們善于用歌聲來宣泄內心壓抑的情感，通過唱歌的形式營造超越現實的幻象，獲得心靈上的解放。粵北過山瑤民歌的演唱、創作與傳承都以瑤民為主角，是瑤族內部的獨特文化活動，是瑤民在生產勞動和社會實踐過程中創造出的大眾文化。粵北過山瑤民歌有著鮮明的民族音樂符號特征，是對瑤族社會環境、生活方式以及民俗文化魅力等方面的重要呈現，是一種具有嶺南民族藝術特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過山瑤的文化認同。

當前，粵北過山瑤民歌的相關研究集中于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民歌歌詞以及樂譜的收集整理，如《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廣東卷》于20 世紀五六十年代收集了粵北過山瑤的民歌［1］；二是對歌詞內容與演唱特征的分析研究，如《廣東乳源過山瑤民歌的樂系特征》從音樂學角度分析了乳源過山瑤民歌的音樂形態、唱腔與歌詞特征［2］；三是粵北過山瑤歌謠的傳唱與變遷研究，如《粵北過山瑤歌謠傳唱與遷徙空間分布研究》以粵北過山瑤民歌的歌詞內容以及演唱特征為依據，從人類學的角度探討其遷徙空間分布［3］。但是，從現有資料來看，多側重于歌詞內容以及民歌旋律角度的分析，尚未有從符號學角度對粵北過山瑤民歌的專題性研究。本文以符號學概念為指導，參考已有的相關文獻資料并開展實地調查研究，將民族學與音樂學相結合，從音樂符號學的角度分析粵北過山瑤民歌音樂符號的構成要件、意義與價值，展開探討粵北過山瑤民歌音樂符號的藝術特征。

一、民歌音樂符號的形式結構特征

音樂符號是音樂藝術的一種表現符號，它以靜態的構圖形式，表達音韻中跳動著生命旋律的動態美，能給予欣賞者以形式美，指引人們賞析優美的線條和整體的構思等。粵北過山瑤民歌音樂符號是粵北過山瑤瑤民“借用現實語言符號的內部邏輯，以外延文法結構音響符號”［4］實現情感的宣泄，是粵北過山瑤瑤民將外部世界通過內部世界以旋律形態表現的特殊形式，是超脫現實、發揚過山瑤瑤民精神的藝術符號。粵北過山瑤民歌的“再現體，也就是符號自身”［5］包含著“樂音形式結構或形態體系”［6］特征，具有族群特征的音調、節奏等方面雛形的意向，有一定的章法與邏輯性，主要特征如下。

（一）“轉音”的自由運用

粵北過山瑤民歌運用當地方言勉語演唱，由于勉語沒有規整的語法，語言資源相對匱乏，瑤民在演唱時習慣借襯詞襯腔進一步流露內心的情感。因此，民歌中襯詞襯腔的大量運用在一定程度上和瑤族語言密切相關。當地瑤民將民歌中的襯腔稱為“轉音”，這種“轉音”的大量運用，形成了一種標識意義的重要特征，是瑤民在生產勞動和人際交往中創造出的音樂符號。

粵北過山瑤民歌中的“轉音”由沒有語義的襯字襯詞加以旋律構成。這些襯字襯詞主要為語氣助詞，其中“噢”字的運用頻率最高，它以單獨運用、重復運用以及和其他襯字組合運用等多種形式出現，形成了粵北過山瑤民歌特有的韻味，具有鮮明的原生態民歌風格特點。如連南縣大麥山塘過山瑤民歌《春深了》歌詞結構為“三七七七”體，第一句歌詞僅3 個字，瑤民演唱時加入襯詞“噢咿哩外、啊噢、咿喲、哇”形成襯腔，見圖1。該樂句中的襯腔時值超過了正詞時值，是瑤民對光陰易逝的感嘆。

圖1 譜例《春深了》

粵北過山瑤民歌中的“轉音”類似一種符號，它的運用部位由演唱者隨著歌詞內容、演唱環境的變化以及情緒的起伏自由發揮。“轉音”可以自由地運用在民歌的句首、句中及句尾等部位。如乳源游溪子背高山瑤民歌《十二月花》，大量運用襯詞襯腔，見圖2。襯詞襯腔的運用部位由瑤民演唱時即興發揮，在以下起頭樂句中，句首、句中及句尾均運用了襯詞襯腔，充分展示了“轉音”運用的自由性特征。

圖2 譜例《十二月花》

（二）自由體與返唱結構的運用

粵北過山瑤民歌豐富多彩，有歷史歌、知識歌、山歌及情歌等多種類型。粵北過山瑤民歌有獨唱、對唱等演唱形式，歌曲中的樂句句逗不明顯，結構通常采用長短句相結合的自由體形式。粵北過山瑤瑤民在演唱時較多運用自由的散拍子，歌詞常運用夸張、聯想、比興等修辭手法，講究押韻，演唱有一定的套路，常采用“返唱”的形式擴大歌曲的結構規模。

粵北過山瑤的“納法調”可以一曲多用，可以在坐歌堂、祭盤王時套唱不同的歌詞，演唱時將前、后兩句歌詞分別擴展為四腔。如連州瑤安田心過山瑤，其中一首“納法調”在演唱歌詞《男人全靠妹思量》中融入了襯詞襯腔，將每兩句歌詞擴展成為四腔。其中，后兩句歌詞為“鯉魚全靠灘頭水，男人全靠妹思量”［1］818，在這兩句歌詞單獨成兩腔句之后，第三腔句由第一腔句的最后三字加襯詞襯腔組成，第四腔句為第二腔句的變化重復，見圖3。

圖3 譜例《男人全靠妹思量》

（三）音列的即興發揮

粵北過山瑤民歌主要由大腔音列“do mi sol”以及窄腔音列“sol la do”兩種音列發展而成。粵北過山瑤瑤民在演唱時通常采用自由的散拍子，靈活選擇腔音列，在音樂音符的次序、重復音的次數以及音符時值等方面予以即興發揮，衍生出豐富多彩且具有粵北過山瑤風格的民歌旋律，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的民俗生活畫卷。

連州瑤安桐木沖過山瑤民歌《纏繞日頭照回天》以及連山縣三水過山瑤民歌《催春鳥》，運用納法調演唱，均由大腔音列“do mi sol”發展而成，見圖4。瑤民在演唱時，音列中的各音符由演唱者即興發揮，靈活地運用豐富的裝飾音，旋律具有濃厚的粵北過山瑤風格。

圖4 譜例《纏繞日頭照回天》《催春鳥》

二、民歌音樂符號的文化與生成意義

音樂符號中的形式結構特征包含著“意義體系”，“可以看到音樂審美心理感性表述和理性表述的變化軌跡”［4］，具有一定的指向性功能。粵北過山瑤民歌音樂符號具有鮮明的情感性、意象性特征，通過自由演唱的形式彰顯其存在意義。這些系統化的音樂符號對久居深山的粵北過山瑤瑤民具有特殊的意義，不僅激發了瑤民內心的情感、慰藉了瑤民的心靈，還使人們在歌唱的體驗中獲得了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一）青山意象

粵北過山瑤民歌音樂符號的意義在于文化闡釋系統中和其他文化符號所產生的直接或間接關系。民歌作為一種聲響組織形式，承載著一定的主觀情義，它通過“語象”展示傳遞給聽眾，具有語言符號的功能。粵北過山瑤民歌音樂符號的形式與結構不僅展示了歌聲的動態美，其背后還蘊藏著粵北過山瑤瑤民特有的意象。這種意象在一定程度上和過山瑤的社會環境密切相關，和過山瑤瑤民的意識相應。

粵北過山瑤民歌中青山意象的產生和粵北瑤族特定的歷史條件、生存環境、生活方式等密切相關。長期以來，粵北過山瑤瑤民依山而居，采用游耕的生活方式。因此，居山與游耕是青山意象塑造與形成的物質基礎，是瑤族文化的根源。粵北過山瑤民歌中有大量關于青山意象的描繪，“兼有真實和想像的雙重性質”［7］，有著豐富的內涵與獨特的表現。

粵北過山瑤民歌的歌詞內容常以青山為背景予以展開，描繪了生機盎然的青山意象。如始興深渡水過山瑤民歌《瑤民居住在山林》唱道：“瑤民居住在山林，古代流傳天分清。田地山嶺無一角，安家居住主為憑。”［1］859從歌詞中可看出自古以來瑤民便居住于山林之中，由于沒有田地，只能過著行蹤不定的游耕生活。又如，連州瑤安田心過山瑤民歌《男人全靠妹思量》唱道：“出門全靠云遮日，進山全靠樹遮涼。鯉魚全靠灘頭水，男人全靠妹思量。”［1］817-818歌詞通過青山作為生活場域的一些事宜，借喻瑤族男子對心儀姑娘的思念。

（二）自由意象

長期以來，瑤族在歷代封建統治階級的壓迫下為了生存不斷遷徙，“‘鉆山唯恐不深，入林唯恐不密’，在高山密林中過著艱苦的游耕生活”［8］，直到新中國成立，瑤民才過上民族平等的生活。由于長期的壓迫，瑤族人民愈發向往自由。粵北過山瑤瑤民在演唱民歌時可以通過裝飾音修飾、變化節奏、改變音高的順序等手法對雛形的意向予以變化。粵北過山瑤民歌在節奏、音列、節拍等方面呈現的音樂符號蘊含著鮮明的自由意象特征。

粵北過山瑤民歌《孝順歌》運用自由的散拍子，見圖5。瑤民在演唱時靈活地在不同部位運用“轉音”，具有鮮明的自由性特征。其中，開始部位由“噢”構成的“轉音”具有一定的呼喚性功能。句中由“噢、啊噢喲嗬”構成的“轉音”為瑤民演唱內容提供了意象性空間，同時為歌者創作（或者回憶）歌詞內容提供了間歇。句尾由“呀噢”構成的“轉音”是該樂句歌詞內容的進一步延續，起到了分句的作用。民歌中大量的“轉音”雖然沒有實意，卻是瑤民演唱時的真情流露，有喚起事物聯想與喚起情感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瑤民向往自由的意志。

圖5 譜例《孝順歌》

（三）情感性

粵北過山瑤民歌的音樂符號猶如一件富有詩意的外衣，描繪著過山瑤民歌自由的節奏，即興的襯腔，歌聲在山間回蕩，能夠激發人們的想像力，如詩詞在山間躍動，在邏輯的組合中表現清晰的情意，是粵北瑤民在特定情景下心靈的寄托，抒發了粵北瑤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粵北過山瑤青年瑤民善于用歌唱的形式表達內心的愛戀之情。如始興深渡水過山瑤民歌《世今思著雙淚流》中唱道：“當初一對風流女，一年四季得行游；姻緣成雙對，世今思著雙淚流。”［1］894-895民歌運用自由的散拍子，旋律揮灑自如，其中融入“噢、呵、咿呀、西呵、了噢”等襯字襯詞形成襯腔，正是他們灑脫而又細膩真情的流露，同時運用重復的手法予以強調，蘊含著過山瑤瑤民對心儀姑娘濃厚的思念情感，見圖6。

圖6 譜例《世今思著雙淚流》

粵北過山瑤瑤民熱情好客。如有客人到瑤民家做客，主人便唱起歌給客人敬酒，客人也會唱起歌感謝主人的熱情款待。如連州瑤安反背沖過山瑤民歌《謝主歌》中唱道：“多謝主，多謝主人龍桂漿。客人飲了龍桂酒，不知幾時才回情。”［1］825《謝主歌》中融入“啊、咿耶阿、哇、呀啊”等襯字襯詞，旋律抒情連貫，在豐富裝飾音的修飾下，自然地流露出過山瑤瑤民的濃厚情誼，見圖7。

圖7 譜例《謝主歌》

粵北過山瑤有舉行盤王節、還大愿等盛大節慶習俗活動。活動中，瑤民聚集在一起唱歌互動，老歌手還會唱起描述瑤族族源、遷徙經歷等內容的《盤王長歌》，通過歌唱瑤族的歷史、社會及信仰等民族文化，以增強民族凝聚力。以上儀式活動過程主要以唱歌的形式展開，因此，粵北過山瑤瑤民的唱歌活動不僅是抒發瑤族人民內心情感的重要方式，還是傳播族群信息的群體性活動，承載著過山瑤獨特的文化價值與意義。

三、結語

粵北過山瑤民歌在瑤寨流傳至今，足見其文化背景的深厚。但是，近年來隨著會唱瑤族民歌的年老瑤民的逝去，沒有文字記載的瑤歌大量流失，甚至部分民歌演唱習俗已經消失殆盡。因此，從粵北過山瑤民歌中分析過山瑤民歌的音樂符號特征，認識民歌的歷史背景與文化價值具有重要意義。粵北過山瑤民歌應適應歷史潮流的變化，才能得到更新與發展。

粵北過山瑤民歌音樂符號是特定語境中的產物，在某種程度上再現了粵北瑤族人民的生活，傳達著瑤族歷史的神秘之美。這種原生態民歌反映出粵北過山瑤瑤民的審美價值以及對美好事物的追求。本文將粵北過山瑤瑤族民歌音樂符號的形式結構特征和音樂符號所關聯的文化及其生成意義結合在一起，并對粵北過山瑤民歌音樂符號做出解釋，希望對粵北過山瑤民歌的搶救性保護與傳承以及粵北過山瑤民歌的演唱、研究與創作起到一定的幫助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