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荃
2020 年末,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63.89%,城鎮化進入“下半場”。這意味著“盤活存量、做優增量、提升質量”的轉型邏輯將是未來城市內涵式升級的關鍵,城市更新成為應對發展難題的有效手段[1]。由于公共空間建設與城市質量、形象、品質的提升有著直接關聯,在新一輪城市更新中備受關注。
當前對公共空間的討論主要強調其生態價值、美學價值和休閑游憩價值,而忽略了其引導和激發城市更新、復興的潛力與價值。如何使公共空間真正發揮推動城市發展的作用,如何將公共空間作為一種空間資源,整合到地區的開發進程中去,是當前城市更新中公共空間建設所面對的重要課題。
20 世紀80 年代,美國建筑師韋恩·奧圖和唐·洛干提出了“城市觸媒”的城市設計理論,即在不徹底改變城市現狀的前提下,通過策略性引入新的活力元素(觸媒),來引發連鎖反應,復蘇城市中現有的元素[2]。該理論反對以孤立的眼光看待城市更新中的新建項目,強調新的建設與現有環境及后續建設之間的關系。此外,該理論明確將公共空間與建筑列為激活城市更新的“觸媒”的基本類型,肯定了公共空間的重要引導作用,提供了一種看待城市更新中公共空間意義和價值的新視角。
本文擬通過分析美國丹佛天際線公園這一城市觸媒代表性案例,梳理其通過公共空間建設引導更大范圍內城市更新的過程和經驗,為我國城市更新及城市更新中的公共空間建設提供借鑒。
丹佛市位于美國中西部洛基山山脈東麓,是科羅拉多州的首府。丹佛市中心是丹佛市的金融、商業和娛樂中心。天際線公園(Skyline Park)位于丹佛市中心城區阿拉巴霍街(Arapahoe Street)以西,寬約30 m,占地面積約1.29 hm2,是橫跨3 個街區的線性公園,如圖1 所示。

圖1 天際線公園設計圖紙及照片(來源:網絡、作者自攝)
與大多數美國城市相同,20 世紀50年代的丹佛市面臨市中心空心化的問題,20 世紀60 年代起,丹佛市政府開始著手城市復興[3]。當時美國正處于城市美化運動和城市更新時代的演替之際,城市建設開始向訴求更好的城市場所和全新的公共空間轉變。投資者希望通過改善環境、繁榮商業和豐富文化娛樂活動吸引郊區居民回遷,以恢復中心區的活力。
天際線公園始建于1970 年,分兩期建設,于1976 年完工。其建設作為丹佛城市中心復興的開端,引導了周邊一系列的商業開發,使得丹佛市中心的生命活力逐漸再現,商業日趨繁榮。
在丹佛市中心的復興過程中,天際線公園的觸媒催化作用及連鎖反應過程分為4 個階段。
(1)天際線公園的建設與對天際線城市改造區發展的促進。1968 年,為應對市中心的衰退現象,美國政府通過了以激活和再造富有魅力的城市中心為目標的天際線城市改造計劃及以天際線公園為核心的天際線區總體規劃[4]。受限于當時特定的時代背景,丹佛市的天際線城市改造計劃采用的仍是大規模推倒重建的方式。而作為該改造計劃中的先行項目,面對清空后的城市基底,天際線公園需以其設計來為整個再開發區域創造鮮明的特色和清晰的辨識元素,并為周邊后續建設提供設計依據。
針對因短時間內對城市中心區承載市民記憶與情感的歷史建筑的大面積拆除所引發的地方認同危機,設計師哈普林及其團隊提出以回應當地歷史及生態背景、集中反映地區特質的景觀設計,再造獨具特色的城市中心。
在深入調研丹佛市的地形和生態后,哈普林最終選擇丹佛西部落基山腳下的干涸溝壑地貌作為公園的創作原型。其最終設計采用科羅拉多典型的淺紅色粗礫石材、曲折起伏的塹道、開合有致的空間和各具特色的噴泉裝置,從原風景層面再現當地典型的自然景觀意向,展現了丹佛市的西部特色及粗獷之美。
(2)萊瑪廣場的改造與下城區的復興。市中心人氣的提升及投資環境的改善也促使對舊建筑的保護性再利用在丹佛市首次開展。在天際線公園建成并獲得成功之后,其西邊的有近百年歷史的萊瑪廣場也開始進行適應性改造。隨著改造完成后高檔零售、餐飲、辦公等的入駐,周邊地區的經濟環境得到明顯改善,這也讓人們認識到歷史建筑的所具有的重要價值,并由此帶動了整個下城區歷史街區的開發。
(3)十六街步行商業街的建設與市中心區的全面復興。十六街是丹佛市中心軸線,其改造的意義和投資巨大,政府曾提出改造議案,卻因經費短缺而作罷。天際線公園、萊瑪廣場等一系列建設的成功增強了政府和私人開發商的投資信心,十六街改造被再度提上日程。
1980 年,美國政府選中了貝聿銘事務所與Hanna/Olin 景觀事務所提出的針對十六街及周邊地區的整體城市規劃設計改造方案,將十六街從市場街(Market Street)到百老匯街(Broadway)總長約1 311 m 的路段改建為擁有優美街道景觀和豐富零售商業的步行購物街。
其設計策略主要有以下4 個方面:第一,全街以步行為主,禁止私人車輛進入,提供免費的區間接駁巴士往返于兩端的城郊客車站;第二,對道路斷面進行改造,將車道縮減為僅供接駁巴士通過的雙向兩車道,擴寬兩側人行道,增設樹蔭覆蓋的多功能中央步道,形成沿街道縱向延伸的3 大活動區;第三,利用延續歷史傳統、反映地方特色、風格統一的景觀元素與細節(包括鋪裝、植物和街道家具等)營造整體感,增強辨識度;第四,提供滿足節日慶典、社區活動、街頭表演等使用功能的多樣化空間,豐富景觀內涵,創造多姿多彩的街道生活,不斷吸引人們走上街頭,保持街道活力。
最終建設完成的十六街以其便捷換乘的公交系統、人性化的街道設計、多樣化的街道活動形成了非常成功的城市場所,在1982 年10 月4 日正式對外開放的首日即吸引高達20 萬人,平日每天也吸引超過9 萬人光顧。
在商業街的項目被確定和開展期間,4 座大的商業綜合體在毗鄰的地塊上先后建成,包括約3 萬m2的零售和24 萬m2的辦公空間[4];臨近的十四街、十七街及與其垂直交叉的萊瑪街、柯蒂斯街、加利福尼亞街、特里蒙特街等也在其帶動下日漸繁榮。隨著1992 年實施的二期項目繼續向西延伸至聯合車站處,十六街進一步驅動了下城區復興。
(4)天際線公園的毀滅及其作為城市觸媒生命周期的完結。與十六街日漸繁榮的盛況相反,由于持續的使用及維護經費不足、管理不善,到2000 年左右,天際線公園內的設施損壞嚴重,如局部墻面破損、地面開裂、噴泉機械故障、垃圾無人清掃及植物蔓生等問題,呈現出頹敗之勢。流浪漢及不良少年等不受歡迎的人群開始在公園中盤踞,引起周邊商戶的不滿和抗議。由于當時大眾對天際線公園的價值認識不足,保護意識薄弱,且政府迫于商業組織的壓力急于推進改造,公園于2003 年被大幅度重新設計并改建。由于未能很好地與新增設計要素和功能進行整合,天際線公園逐漸變得無人問津,商戶也拋棄了公園,轉而將主要入口改為朝向十六街等其他街道的沿街面[5]。
天際線公園作為丹佛市城市改造運動的歷史源點,對市中心復興的作用不言而喻。它一方面扭轉了1960 年代市中心建筑閑置、商業萎縮、居民外遷的衰敗局面,成功吸引投資并引導了周邊一系列建設,使城市中心開始走向新生;另一方面,其激起的十六街、萊瑪廣場等新建設轉化為新的城市觸媒,并逐漸互聯成網絡,共同促進了城市的全面復興。回顧其觸媒效應的產生與消失,有以下幾方面值得思考和借鑒。
天際線公園和十六街的設計都強調對丹佛地域文化特色的表達。天際線公園的景觀意象取材于丹佛市的城市象征——落基山,公園的平面布局、景觀要素的呈現方式均受其影響。十六街則通過鋪地圖案、街道家具等的細節設計傳達地方性,鋪裝圖案模仿了一種美國西部特有的響尾蛇的菱形斑紋,座椅、旗架等街道家具沿用歷史上十六街的街道家具風格,新的設計則以此為基準。
本土化的設計一方面與城市整體自然背景高度協調,另一方面提煉并反映了當地最典型的特征,直觀展示了當地獨有的城市魅力,迅速得到當地居民的認同和喜愛的同時,引領了旅游業發展,形成強有力的觸媒核心。
天際線公園前期的設計導則中規定周邊建筑及街道空間需與天際線公園的設計協調,對面向公園的建筑高度、底層外立面形式、開間模數與業態導向都有相應要求。哈普林甚至參與了The Park Central Building 的設計,建議在面向公園的底層采用柱廊和架空形成灰空間,將公園“引入”建筑。天際線公園作為城市觸媒,不僅促進了周邊的發展,還影響了周邊建筑的風格。
在后續開發中,當地政府為盡快吸引投資,取消了這些強制性的設計導則。因而相較于Park Central Builidng 的設計中景觀與建筑的自然融合,與公園鄰接的另外兩個街區上Tabor Center 和Energy Plaza 的建筑設計沒有仔細考慮與公園的聯系,底層界面較為生硬、封閉,產生一種疏離感,其配套商業的活力也受到一定的影響。
天際線公園與十六街自建成至今均擁有超過30 余年的歷史,而其命運的反差揭示了后續管理與維護對景觀觸媒效應的持續發揮起到的重要作用。
天際線公園建設完成后,公園的開發主體DURA 將其管理權責移交至丹佛城市公園部門(Denver Park Development,DPD)。DPD 以往管理的公園多為以游憩功能為主的自然風格園林,對像天際線公園這樣雕塑感極強、功能復合的城市公園公園缺乏管理經驗。此外,由于天際線公園只是DPD 管理的眾多公園之一,DPD 對它的重視和投入均較欠缺。因此,在具體的管理和維護中,DPD 既沒有采取適當的措施保證環境質量,也沒有設法促進公園內各類活動的開展,導致公園最終走向衰敗。
十六街的運營、維護及未來發展規劃等則由十六街的物業所有者聘請專門組織進行管理,并制定完善的管理制度和實施條例,涉及從街道清潔、公共安全到商業運營、活動策劃等方面。日復一日的精心維護使十六街一直維持在富有魅力和吸引力的良好狀態,觸媒效應得以持續發揮。
丹佛市以天際線公園項目領航城市中心的復興,通過小片公共空間的打造,推動整個中心的更新,其經驗和教訓值得思考。
在我國的城市更新中,公共空間作為一類重要的空間要素,其用以激活更大范圍內城市更新的觸媒價值有待進一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