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競資 王 凱
幸福是一個復雜而多層次的哲學命題,各個哲學流派對其有著不同的理解。亞里斯提卜和他的居勒尼學派最早創造了快樂主義學說,認為感官的、肉體的快樂是人的本性和天職,所謂幸福僅僅是個人的快樂享受;伊壁鳩魯將快樂視為人生最高的善,引導人們追求“身體上的無痛苦和靈魂上的無紛擾”,快樂不是簡單的瞬間感受,而是由持久的心理滿足和平靜的內心狀態構成,對快樂的追求不同于一時的享樂,而是基于理性的判斷和道德的準則;邊沁從趨樂避苦的人性出發,將幸福定義為快樂的最大化或痛苦的最小化,人生的目的就是為了追求快樂和幸福,通過個人幸福的疊加實現社會幸福;密爾在邊沁的理論基礎上進一步修訂和發展,認為人們的行為應該以實現社會最大幸福為目標,進而通過這種觀點將幸福與正義、自由、美德直接聯系起來,使功利主義幸福觀更具有合理化和規范化。
密爾功利主義幸福觀的核心是建立在趨樂避苦的人性基礎上并且基于最大幸福原則而形成,由此密爾強調行為者本身應該追求最大化程度的快樂或者減少最大化程度的痛苦?!八^幸福,是指快樂和免除痛苦,所謂不幸,是指痛苦和喪失快樂,任何值得欲求的東西,在密爾看來都是增進快樂或者免除痛苦的手段?!泵軤枌⒖鞓放c否作為判斷善惡與否的道德標準,所謂快樂的就是善的,所謂痛苦的就是惡的。他強調每個人都要追求屬于自己的快樂的東西,同時也要遠離使自己不幸的方面。密爾將幸福的追求視為每個人的終極目的,認為一切其他的價值都是基于對幸福的影響來評判的,強調行為的后果對于道德判斷的重要性。因此,一種行為是否道德,取決于它是否能夠最大限度地提高幸福水平。
密爾在對快樂進行定義時并沒有像邊沁一樣僅僅將苦樂的計算建立在量的標準之上,而是將快樂按照不同標準進行質的劃分。密爾認為,一種快樂之所以比另一種快樂更有價值,不僅僅在于數量上的差異,更在于其質的區分,不同層次的幸福有不同的價值?!皹O少有人會因為可以盡量地享受禽獸的快樂而同意變成低等的動物?!奔词刮覀兡壳八鶕碛械目鞓穾в休^大的不滿足,但我們也不會因其低級快樂的合乎數量而舍棄它。
密爾認為快樂有高低優劣之分,低級的快樂指的是建立在感官之上的短暫的物質快樂,而高級快樂則是立足于心靈層面上的持久的精神快樂。柏拉圖主張德性在幸福實現中的重要性,他認為德性是人幸福的主要因素并且是最值得欲求的,并且認為生而為人的目的就是將自己從肉體快樂中解脫出來,只有更高層次的精神快樂才是值得欲求的;伊壁鳩魯認為,理智的快樂、感情和想象的快樂以及道德感情的快樂所具有的價值要遠遠高于單純感官的快樂;密爾也更加傾向于對快樂質的層面的追求,追求一種更高層次的快樂,將精神快樂置于肉體快樂之上。密爾將這一切視為人類高級官能的影響,“富有高級官能的存在物總是覺得,他能夠尋求的任何幸福都是不完美的,因為世界就是這樣。但只要幸福這種不完美畢竟還能夠忍受,他就可以學會去忍受這種不完美;而且,這種不完美也不會使他去嫉妒那些根本意識不到不完美的存在物?!比藗児倘恍枰图壍母泄倏鞓?,更重要的是在道德、文化、藝術的熏陶下享受高級的精神快樂,這一點也是人類和動物在快樂方面的本質不同。
密爾所強調最大幸福原則,不是指行為者自身的最大幸福,而是指一切與此行為有關的人的幸福。他與邊沁一樣致力于實現“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即社會最大幸福,但兩者在其實現途徑上卻有所不同。邊沁認為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是相一致的,個人在謀求自己幸福過程中自然而然會增加社會福祉,只有個人幸福才是真實的幸福,社會幸福僅僅只是個人幸福的簡單相加,只要大多數人能夠達到幸福,那么社會幸福自然能夠實現。密爾則認為社會幸福并不是個人幸福的簡單疊加,個人幸福是基于社會幸福而存在的,個人追求幸福的愿望只有在社會幸福不斷增長中才能得到實現和保障。密爾將最大幸福作為每個人的最終追求,個人在追求自己幸福過程中要充分考慮到該行為是否會對他人及社會造成影響。而盲目地不加干預地追求個人幸福則會導致社會幸福遭到損害,進而影響到組成社會的每個成員的個人幸福。由此,當個人幸福與社會幸福產生沖突時,應犧牲自我的個人幸福來實現社會幸福,從而實現最大幸福的目標。
正義一直以來被視為阻礙人們接受功利或幸福是檢驗行為對錯的標準學說最大的障礙之一,正義在現實之中其實從來沒有脫離利益,但是在人們的思維觀念之中卻是與利益相對立的。從心理層面來說,正義是內心深處的一種情感,是由我們高級官能所控制的一種特定本能。但就現實層面而言,正義往往又與社會公共利益相聯系,所以一直以來被認為正義的事情就是有利于公共利益、有利于增進社會福祉的行為。但是由于人們主觀上的心理原因,很難將正義和社會功利聯系到一起。
為了將正義與功利進行交接,密爾對于正義與非正義的不同特征做出考察。第一,正義就在于一個人的人身自由、財產或者依法屬于他的東西得到保護。第二,正義在于能夠依法保障自己的法定權利,如道德權利、個人權利等等。第三,正義在于每個人能夠得到自己應得的。第四,正義就在于個人能夠信守承諾、保持信用。第五,正義在于不偏不倚、為人公正。在對正義做了定義之后,密爾認為正義實質上是一種完全強制性的義務。正義意味著某個人或者某些人能夠擁有一種相對應的權利和義務,正義不僅僅意味著做正確的事,還意味著某個人能夠提出某種要求作為他的道德權利。因此,密爾認為正義這種情感雖然并非來自利益觀念,但實質上正義之中所包含的道德成分是出自這種利益觀念。我們所要求的正義不過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和權利。為了證明正義與功利之間的聯系,密爾提出了社會功利,正義的目的是能夠對侵害者進行懲罰,這種懲罰出于自衛以及同情心。所謂自衛,是指人性的一種本能報復,而同情心便是基于個人安全利益而產生的一種心理傾向,即威脅到社會安全的行為也會威脅到自己的安全。在密爾看來,這種正義感實質目的是為了更好地促進社會福祉,密爾通過對社會功利的論證,進一步證明了實現社會幸福的合理性。
密爾將個性自由發展視為幸福的重要組成部分?!胺彩遣灰詡€人性格為行為準則,而是以他人傳統或習俗為行為準則的地方,都會缺少人類幸福的一大組成要素,缺乏個人進步和社會發展的一個主要因素。”幸福是因人而異的,不同的人對于幸福的理解范疇是互不相同的,人的高級官能就在于每個人都可以通過發展自己的個性來選擇適合自己的幸福。他主張,個體應該追尋自己的個性,選擇規劃自己的人生,一味地盲目跟隨周圍環境來決定自己人生的人,與機器沒什么區別。密爾反對一味迎合社會和他人的需求,忽視自身的觀點和情感。人性并不是一臺按照設計方式去工作的機器,而是一株逐步成長的樹苗。個體可以通過發展自身的智力和潛能來實現自己的幸福,進而通過個人幸福的實現增加社會幸福的總量,要基于個人的發展來增加社會幸福。
“自由需要良知的約束,個性需要在受他人的權利與利益所限定的范圍之內,使得每個人隨著個性的發展變得對自己更有價值,從而也會變得對他人更有價值?!睘榱朔乐箓€人在追尋幸福的同時損害了他人及社會的利益,密爾便對自由設立了某種范圍性規定,即人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來行動,但自己的行為以及行為所產生的后果并不能對他人和社會造成損害。密爾在邊沁功利主義的基礎上加以修正,克服了傳統的功利主義帶有利己主義和享樂主義的傾向,這種傾向往往會使行為者本人只關注個人幸福而忽視社會福祉,密爾通過對自由的論證表述了不加限制的自由對于他人和社會都是一種“惡”,密爾將功利主義和自由主義相聯系,使得個人與社會相互連結,進而呼吁人們關注社會利益,使得人們社會性一面得到充分的發展,盡管這種自由帶有某種約束性和強制性,但卻能更好地培養其以他人利益為奮斗目標的情操與能力,即利他精神,進而通過這種利他精神來實現整個社會的最大幸福。
密爾強調美德并不是目的,而是實現幸福的一種手段,同時是作為幸福本身的一部分而存在。美德之所以有極高的價值,不在于美德本身,更不在于行為者本身的幸福,而在于行為者可以通過美德品行的某種行為來增加社會幸福,即美德之外的非道德價值。在談到自我犧牲精神時,密爾強調這種犧牲必須能夠增加整個社會幸福總量,也就是實現其犧牲的最大功利才能夠稱為美德,而無謂的犧牲則被看作愚蠢的、無用的、毫無價值的。同樣,這種犧牲并不被認為是一種美德,而僅僅是一種無用的手段。密爾認為只有這種有利于社會幸福的自我犧牲才能稱為真正意義上的美德,當然,這種犧牲也不是強制性的,而是來源于內心深處的高度自覺。為了更好地實現這一理念,密爾認為可以通過教育、輿論的力量塑造人們的道德品行,培養人們的集體意識和奉獻精神,形成一種情感和習慣。他鼓勵個體追求自己的幸福,同時也要通過道德規范來促進整體幸福的最大化。
功利主義一直以來被人們所誤解,世人所認為的功利主義往往只是一味地追求個人的粗俗快樂,類似于利己主義和享樂主義,將功利主義和“功利”一詞混為一談,僅僅從詞義上來進行定義。功利主義實則有其更為深刻的內涵,立足于功利主義基礎之上的幸福思想也并不僅僅指的是追求所謂的感官快樂。密爾早已對快樂進行了質的劃分,將快樂分為感官層面的快樂和精神層面的快樂,且只有精神層面的快樂才能稱之為幸福。密爾主張我們在物質快樂的基礎之上追求精神快樂,物質并不是幸福的全部,物質欲望帶來的快樂也僅僅是暫時的滿足。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來講,任何事物都有屬于自己的度,物質需求也一樣,一旦超過這個度,那么這種需求便不是正當的需求,而是一種貪欲,最終造成的結果只會害人害己,生活在永無止境的欲望追尋之中。密爾幸福思想鼓勵我們追尋真正幸福,不被物質利益所束縛,從而發現自己內心所需,保證自己在物質快樂的基礎上通過文化、美德、藝術來享受精神的愉悅。
雖說密爾幸福思想致力于實現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但這一觀點在現實層面中卻是難以實施的。首先,比較和衡量不同個體的幸福程度本身就是一個主觀性的問題,密爾雖然將幸福的質和量進行劃分,但是并沒有提出明確的標準來界定幸福,這使得實際應用時容易出現誤差和爭議。其次,由于社會的復雜性以及個體利益的差異性,在謀求社會幸福時很可能會對一小部分人的個人利益有所損害。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忽略弱勢群體的權益,其實質仍然是資本家為了最大限度地攫取最大利益而服務的,甚至會進一步加劇社會的不平等。最后,密爾的觀點在強調個體自由權利的同時,未充分考慮社會不平等對最大幸福的影響。他認為每個人有追求個人幸福的權利,但并未考慮到資產階級本身的社會階層固化問題,資產階級的平等只是形式上的平等。在一個不公平的社會中,某些群體可能因為其階層地位而受到限制,導致他們難以實現最大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