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符號的動物：卡西爾符號哲學思想

張文卓

“認識自我是哲學探索的最高目標。它就像哲學的阿基米德點，是所有思想固定不變的中心。”［1］認識自我是人類一直以來的共同話題，也一直是哲學領域中的一座高山。

黑格爾曾道：“人能超出他的自然存在，即由于作為一個有自我意識的存在，區別于外部自然界。”［2］不難看出，這種自我意識就是人對于自身存在的特殊性的理解和解釋。人擁有自我意識，因而人創造自我價值；人擁有自我意識，促使人們可以認識外部世界，也可以認識自我。正是這種自我意識，才讓我們開始對自身開始反思，以及對認識自我問題開始了“刨根問底”的探索。這種反思正體現了人本性中的超越的本質，正是這種探索，才使人追求自我，使人達到今日的文明。

然而西方哲學史上不同的哲學家對“人的本質”有不同的定義，也為我們提供了許多寶貴的思路［3］。然而在這一過程中，這一抽象的范疇漸漸地開始有了可觸碰的、可理解的規定。同樣，“人的本質”也是卡西爾追求的“一座高山”，在卡西爾晚年的著作《人論》中，他同樣意識到了人類的自我認識產生了一種危機。用他獨特的視野，強有力地打破了傳統定義人自我認識的視角，提出了用“符號”這一新的路徑去解釋究竟什么是“人的本質”。

一、追根溯源：卡西爾之前如何認識自我

“人是什么”這個問題蘊含著人類對于自我的審視和對認知自我的渴望［4］。在更早的時候，人們從自然路徑出發，常常將人放到自然中，從生理角度與動物進行區分，以此更加強調了人的類本質，即區分于動物的類本質。生理上，人具有直立行走的特點。盧梭認為人直立行走使人的視線可以直視前方，而不同于四足行走時的直接注視地面。伏爾泰認為人手是勤勞的雙手，是別的動物沒有的恩惠。唯物主義哲學家常常會用唯物的視角看待人與動物。認為人與動物一樣都具有本能地尋求水、食物、性的要求，但人比之動物會構造得更為完善［5］。這種視角來看，人優越于其他動物的原因可以歸結于進化論，這種人與動物的區別雖然在結構和功能上優于其他動物，但卻沒區分出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這些角度的哲學家對于人和動物之間本質界限是很模糊的，因而人們企圖從更深層次的角度去思考這一問題。

畢達哥拉斯學派曾說，“只有人有心靈”；蘇格拉底強調靈魂；而亞里士多德強調“理性”。在亞里士多德看來理性是“人的本質”特點，即認識理性的動物。這一觀點被許多哲學家認同。由于理性的作用，人們又擁有了主動創造性。盧梭認為人最主要的特點，是人自由主動的資格。康德吸取了這一觀點，強調人有能力根據他自己所采取的謎底來使自己完善化。指出了人與動物最本質的區別在于人擁有創造自己的能力。“可以作為天賦有理性能力的動物而把自己造成一個理性的動物。”［6］他強調人具有理性能力即創造力，而非人與生俱來地擁有理性，這種創造力使人們獲得自由。

亞里士多德也說過“人是政治的動物”。這是從社會的視角出發，對人進行闡述的。這里主要強調人不可能單獨存在，必須要置于城邦國家之中，才能使自己充分展現本性。“城邦作為自然的產物，并且限于個人，其證據就在于，當個人被隔離開時，人就不再是自足的；就像部分之于整體一樣。”［7］

亞里士多德的角度無疑具有重大意義。他強調人的社會性，正是在社會的組織形式中，人才得以交往，也正是這種交往體現著人本性的智慧。亞里士多德強調人正是在這個城邦生活之中開始人類的自我認識，因此沒有城邦，也就沒有人的倫理性、善惡、優良……沒有了這些，人也就與動物無異。但卡西爾對此并不認同，這種社會性固然重要，但也只是人的一種特性。也就是說，在強調社會性的同時，無可避免地抹殺了人個體的特殊性。

在中世紀，奧古斯丁也對此有獨特認識。奧古斯丁認為想了解“人的本質”，必須從基督教開始。他認為理性并非是唯一明確的，實際上是一個存在歧義的范疇。人雖然分有了上帝的品格，卻因亞當偷食禁果導致人墮入原罪，使人最終墮入了人間。這是人們喪失了自我認識的可能性，若想認知人類自身，就必須尋求上帝的恩典，人的本性就因此蒙上了神秘的面紗。

二、人文科學的感知方式

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之間日益擴大的鴻溝導致哲學本身陷入了自然主義與歷史主義之間的對立。卡西爾發現，對該術語形式的分析不能清楚地揭示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之間的特殊區別。我們應該更深入地探討這個問題。他將人們對世界的感知歸結為對事物的感知和表達的感知：其一指的是對所有客觀存在的空間物體及其變化的感知。對事物的感知是絕對外來的，這種感覺構成了自然科學的邏輯起點。其二是對“我”和“我的事物”的感知。后者與“我”有關，表達的感知的傾向則成為人文科學的邏輯起始。這兩種形式囊括了所有的人類的感知。

不同感知的方向規定了其不同的含義。在“事物的感知”中，我們感知到了客觀對象的客觀屬性。面對自我的是一個純粹的物理世界，在“表達的感知”［2］中，在“事物的感知”這一領域里，我們已經察覺到了客觀事物所具有的客觀特性。當我們面對的是一個純粹的物理世界時，在“表達的感知”這一過程中，我們不只是對對象的客觀特性有所感知，也對對象的真正含義有所了解，這種感知只在人類中適用。因此，身處“表達的感知”之中的個體正在與人類的世界互動。這個人類的世界恰恰是人類科學所追求和研究的領域。這就是卡西爾人文科學觀中對于人文學科之所以會出現的說明。所以在人文科學的領域里，它們不只是將自己視為“存在”或“世代”，同時也是一種意義的體現，其意義具有客觀性。它不能僅僅局限于物理的表達方式，而應該被納入物理的呈現方式中，這是我們所稱之為文化的所有元素的一個普遍特點。從某種角度看，所有的文化創作都不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且屬于“人文”作品。

此時卡西爾以神話舉例說明：“表達的感知”是怎樣成為神話的一種形式，又如何發展成完整的人文科學的形式。在卡西爾看來這無法脫離對感知的進一步“客觀化和塑造（塑造是給感知提供某種形式的‘規’的‘表達的感知’原因）”。在現實經驗中我們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我們對某些事物有一種理解，但是這種理解長期以來一直是模糊的、不確定的或清晰的。但是在某個時刻，思想會突然開放并組織起來做出系統的判斷。從不確定性到清晰的過程是“客觀塑造”。形狀可以被賦予“客觀”效果嗎？卡西爾認為，人的大腦具有一種“形成性”的作用，即理性具有一種規則的作用功能，這是一種邏輯能力，即引起個體情感并將其轉化為普遍概念，思想的抽象能力。卡西爾的立場基于理性主義。在他看來，“形式”與“物質”之間的關系主要由形式決定。物質是由感覺器官提供的，與動物沒有什么不同，但是人的大腦具有一種“形成作用”，也就是說，理性具有制定規則的作用。這是一種邏輯能力，即一種增強個人感受的抽象能力。轉變為我們可接受的、具象的概念。

科學構建的世界與人文的世界是大不相同的，人文世界基于人類的感知。科學范疇中純粹的感官性質已經逐步替代了一大部分表達性質（可靠或有利可圖、友好或令人恐懼）就像色彩、軟硬和聲音大小等等。因此以感知的角度切入，神話和科學無論在內容還是方向上都有其特殊性。因此，研究自然科學的方法顯然是不適用于研究人文科學。

三、卡西爾的符號哲學思想

卡西爾認為每一種生命都符合其所處的環境，而生命所帶有的感受系統、效應系統，接受外界刺激以及作出反應都是相關聯的，任何情況下都密不可分。卡西爾認為人類的獨特表示即為符號。符號使人與其他生物區別開來，作為人的獨特標識。人是生活在符號世界之中的，這絕非是一個物理的世界，而是人類經驗累積起來的高臺，人類每獲得一些經驗，就為符號世界進行了優化，使這個世界明晰一些。人是在不斷地應對事物的過程中增進自身的。而語言、藝術、神話、宗教、歷史、科學都不過是符號世界中的一部分，如果除去這些，人將無法認識實在事物。卡西爾其實不否認人的理性，但其只是人類活動的一個側面，他不愿以偏概全。因為僅靠理性是無法理解人類文化生活中的豐富與多樣的，而一切文化形式卻都是符號。

卡西爾認為，沒有符號，人將被套牢在生理需求和面前可感利益之中，而無法像實在的人一樣尋求更高層次的理想。具有這種特性的思維與行為都是人類最顯著的特征，人類的生存與發展都要依賴于這些條件。

因為符號的英文是“symbol”，所以這無可避免地要將符號與信號區分開來。信號是普遍存在于自然界的，即便是動物看到信號，也會對其作出反應，或是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現象。而人的符號卻遠遠高于信號。因為人具有想象力，也具有智慧，人們為了了解世間的萬事萬物發展出了符號。確實存在一部分動物對復雜的信號進行一些刺激和反應。尤其是鸚鵡、大猩猩等會按照人的指令完成一些特殊動作，受訓練的狗不僅會對一些人類行為指令作出反應，還能夠區分人類的表情和情緒。但這些都不過是對信號的一種條件反射而已。這僅僅是信號間的一種相互聯系，進一步證實了除了人類以外，其他動物只能通過信號與外界建立聯系。對于動物而言，信號僅僅是一種物質上的刺激，只能引發動物的低級反應。盡管符號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中介作用，但它們之間存在著根本性的差異。信號是物理性和實體性的表現，它是通過使用特定的工具來激活動物的生理感覺，從而引發一系列的反應和行為。符號的存在依賴于其內在的意義，不存在沒有意義的標志或沒有符號的含義。盡管符號與質料緊密相連，但其真正的含義并不是這些質料本身，而是它們所承載的特殊含義，這意味著當人們的行為超越了直觀的感官生理刺激后，它可能轉化為有意識的行為。符號不只是人類精神的產物，它還控制著人的意識，并承載了它所代表的意義，同時也承載了人類賦予的精神層面的意義。而動物的那種本能反應絕不可能創造這種深層的意義，更不可能使用符號。

符號也因其創造性使人能夠將自己的精神層面的內涵外化、物化來表達出來，人的文化、意識、觀念應運而生，使整個世界注入了人的規律性。這種符號脫離了物理簡單的限制，獲得了構建物質以上——文化的能力，使人擺脫了簡單的生存，真正走向精神世界，追求精神自由。

四、結語

無論是為人的本性下定義，還是為人的本性賦予規定性，卡西爾的觀點較之傳統理論都有較大意義的突破。卡西爾勇于打破傳統地從人的本能出發的觀念，尋求人類社會生活的意義。“人的勞作怎樣，‘人的本質’也就怎樣；人的創造性活動如何，人性的面貌也就如何。”［4］人的勞作使“人的本質”最好呈現。拋棄了這些，實際上許多的創造與動物也比較相似，譬如動物也會分工，動物也會合作。但不同之處在于，人的社會還有情感與法則，有積極改變世界的能動性。正因為如此，人類社會越發展，特點越明晰。

對于文化，卡西爾認同康德的觀點，并且吸收了其思想的精髓。他反對將文化視作一成不變的存在。從符號的觀念出發，將文化視作符號的思維和活動，成為人類本質活動之一，與整個人類的創造性活動相關聯。從上文來看，不難看出文化其實是人類本質的表現，也顯現了人自身的超越性。文化作為社會歷史表現的統一，代表著人的根本特征，體現著人對于自然的超越，人在自主選擇之下，不斷創造和發展自身，回歸自身。

傳統解釋也著眼于人與物質世界的關系，尋求因果、必然。這也就是把人會定義到形而上學層面。而符號觀點是肯定了人的創造力、想象力與功能性，將人創造勞動的紐帶定位于符號，用符號將人與文化有機相連。也將各種文化形式（語言、藝術、神話、宗教、歷史、科學）有機串聯，相互聯系，作為一個有機整體和統一體。由此看來，卡西爾這個定義的建構，為人類創造人類文化、人類文明、人類歷史提供了合理性。

卡西爾這一思想對于文化哲學、人類學都具有現實意義。因為文化對于當代中國社會文化的發展具有重要導向意義。使人們重新思考作為人本身，如何體現本身，如何運用創造力和想象力提升文化軟實力。面對當下嚴峻的國際形勢，如何重新賦予中華傳統文化時代活力。中國文明得以傳承和發展離不開人的主體性作用，中華文明燦爛的延續同樣繞不開人本質規定性的思考。

但對于人類來說，文化當然不是使人存在的唯一形式，政治、經濟、倫理、道德方方面面都體現著人的本質規定性，所以卡西爾的定義實則不夠全面。但人本身就極具復雜性，我相信對人的探索一直在繼續，所以對于卡西爾我沒理由苛求他全面，其中對于文化的肯定性，仍然值得我們去深入發掘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