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義,辛 會,盧俊超
建設控制區指在保護區范圍以外,允許建設,但應嚴格控制其建、構筑物的性質、體量、高度、色彩及形式的區域,是對歷史遺產保護地周邊環境不斷認識和實踐的產物[1]。建設控制區屬于傳統環境和現代環境的過渡帶,兼具新舊兩種風格特色,對于城市肌理和建筑形態的塑造具有重要作用,直接關系到城市的連續性和整體性發展。在快速城鎮化的今天,受歷史城區內外不同發展理念和生活方式的影響,建設控制區邊緣街道普遍存在傳統與現代的發展沖突,突出表現在功能、空間、風貌等層面,這些沖突在不同程度和維度上對街道空間的整體品質提升提出了挑戰。
2021年6月國務院發布《國務院關于同意將安徽省黟縣列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批復》。碧陽大道處于黟縣歷史城區建設控制區范圍內,向北進入宏村,向南連接西遞,與翼然路共同構成了歷史城區的主要對外道路,是縣城新老建筑混建的代表性地區,具有重要的城市展示和文化傳承功能(圖1)。在黟縣全面建設提升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背景下,如何統籌兼顧城市新區建設和歷史城區保護顯得尤為迫切。

圖1 黟縣歷史城區區劃
建設控制區是古城歷史環境與新城建成環境之間聯系的紐帶,其品質的好壞直接影響到人們進入歷史空間時的心理感受。
從功能層面來講,建設控制區街道承載著保護與建設的雙重需求。隨著新城擴張步伐的加快,商業開發、住宅建設、道路拓寬等較為頻繁[2],開敞空間和景觀綠化被不斷侵蝕,土地利用呈現出復雜化、片狀的特征[3]。
從空間層面來講,在現代城市的發展過程中,歷史城區與城市自成體系,建設控制區街道空間長期處于被忽視的狀態,新舊區域阻隔大,連貫性復雜。
從風貌層面來講,建設控制區延續著歷史城區脈絡,承載著傳統地域風貌。現代城市建設所追求的單體建筑體量和形式不同于小尺度、密結構的傳統建筑,再加上,傳統風貌建筑建造年代較為久遠,大部分建筑外墻皮早已斑駁、脫落,門窗、雨棚等構件破損嚴重,兩類建筑風格混建且新舊程度參差不齊[4]。此外,景觀環境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由于缺乏時間的沉淀與積累,景觀環境單一,連續性差,缺乏空間層次感。
共生理念起源于生物學領域,由德貝里首次提出。1952年柯勒瑞在其理念的基礎上提出了寄生、同住、共生、互惠等相關概念。1973年劉威斯將共生理念發展豐富,向生物學領域之外拓展。20世紀中葉,共生理念正式進入社會學、人類學、建筑學等領域[5](圖2)。

圖2 共生在建筑規劃領域的發展歷程
共生的核心即從事物的對立面出發,尋找事物之間的矛盾點,在對立中找到統一,用“共存”代替“獨占”,消除和削弱事物之間的對立,以兼容與共的方式實現不同環境之間的滲透和交融,促使城市發展趨向于整體性和連續性[6]。與強行取一的方式不同,共生是在尊重事物雙方創造性發展的基礎上,將呈現的多樣性和對立面通過中間領域整合為一的整體協調的思考方式,一邊保持著部分的自立,發揮個體特色,另一邊與周邊區域延續流動的關系,即在對街道進行深入調研的基礎上,針對現狀問題,決定留存程度和改建程度,以達到與周邊環境的深度融合,從整體城市的角度整治街道空間。
在我國,共生多作為一種視角被引入來指導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許承程將大連東關街區更新與共生理論相結合,從宏觀規劃控制到中觀城市設計,探索新老街區的可持續發展路徑[7];李和平在歷史街區保護與更新初探中提出,街道價值的根源在于對過去歷史的挖掘,要從內外兩個方面入手,實現街區歷史與未來、外部環境與內部空間的共生[8];侯引吭從城市街道景觀發展與城市整體進程的關系入手,提出了針對街道景觀設計的共生理論體系,旨在解決街道設計中的時空共生問題[9];許新慧通過分析“共生”在歷史文化街區中的適應性,從共生效益入手構建起歷史文化街區共生評價體系,量化街區共生問題,探究從微觀街區元素共生到中觀街區與歷史城區共生再到宏觀歷史城區與外部的共生策略[10]。“共生”倡導自然與人文的共生、傳統與現代的共生、局部與整體的共生,符合建設控制區街道的設計導向。建設控制區處于新城與舊城的過渡地帶,在這場博弈中,受到來自雙方的壓力,建立街道與城市的共生關系,有助于緩解僵局,實現街道各個層面之間的交融互通(圖3)。
建設控制區街道空間內建筑、景觀環境往往具有優越的基礎條件,受歷史城區輻射較強,具有部分傳統文化特征,然而,城市無序的開發建設使得街道風貌愈發混雜。建立歷史城區保護更新與新城建設發展的互利共生關系,是建設控制區新舊空間和諧發展的關鍵。
首先,加強宏觀引導作用。在規劃建筑設計之初,確定街道在城市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明確街道發展定位,整合現有功能,將已有建筑功能進行規劃調整,轉變復雜、碎片化的業態布局,引入城市新功能,構建區域發展中心,發揮觸媒帶動作用,滿足市民多樣化的功能需求;其次,在城市設計層面,規劃以時間為脈絡,貫通歷史城區、新城區和建設控制區之間的空間聯系,打開歷史文化名城建設控制區原本封閉的街巷空間。在具體整治過程中,要注意傳承歷史城區原有建筑風貌、景觀環境,弘揚地域文化,用現代化的設計手法構建具有傳統生活痕跡的景觀風貌。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入手:一是提取傳統文化元素,有的放矢地加以融合;二是分段管控,有重點有目的地加以落實,確保規劃落地。

圖3“共生”示意
根據現狀問題與碧陽大道整體定位,規劃選取碧陽大道與歷史城區接壤的一段進行示范性整治改造,全長約500 m。設計從大環境入手,致力于將碧陽大道改造成以商業、休閑娛樂為主,以文化、產業為支撐的具有城市門戶作用的地域性城市干道(圖4)。

圖4 碧陽大道示范段功能分布
選取直街到翼然路與歷史城區相接的一段進行示范性整治,該段恰處于歷史城區建設控制區邊緣,具有典型性。主要存在以下幾個問題:
(1)歷史城區作為城市文脈的載體,是傳統環境與現代要素的交融區,它以傳統文化的形態存在著,內部卻蘊含著強烈的現代化功能訴求[11]。改造范圍內建筑業態以商業為主,零散分布多處餐飲類、服務類,三處醫療用地,鮮有與居民生活相聯系的文化、娛樂場所,整體街道功能性過強,僅為滿足當地人基本生活所用,缺乏地域特色和生活氣息,忽視文化底蘊表達,歷史城區氛圍不復存在。在這種不拆除也不保護的背景下,街道既失去了原有特色又無法融入日新月異的新時代,導致活力低下,長期處于一種低迷狀態[3]。
(2)新城建設與歷史城區發展割裂,建設控制區街道兩極化發展,缺乏宏觀規劃,連續性弱。示范段西側的郭門后街歷史文化街區,是重要的古城格局展示空間,傳統民居建筑集中成片,街巷與建筑自然生長,有兩條巷道與碧陽大道相接,但現狀空間并未打開,街區歷史文化氣息自此向東斷開,東側受漳河流域影響,未能與新城的發展空間相連接。
(3)建筑設計缺乏合理規劃,當地居民在原有傳統建筑的基礎上任意改造,導致沿街風貌千差萬別,整體協調性較差。此外,景觀環境缺乏特色,空間層次單調,場所精神缺失,利用價值低。街道內部開敞空間缺乏可供行人逗留休息的座椅、雕塑小品類重要標識性景觀設施以及信息指示牌等,現存家具老舊,生活服務配套設施年代久遠,與現有環境空間存在沖突,無法滿足現狀需求。雖然碧陽大道整體品質較低,但擁有獨特的地理位置和良好的產業基礎,具有較高的可塑性。
3.3.1 功能需求共生
規劃以經濟社會發展為導向,對接新功能融入,增加便民服務功能,滿足居民的現代化訴求。增加文化創意、休閑娛樂功能滿足游客的游覽需求,實現原住居民和外來游客、遺產保護和現代化建設的共生。
將翼然路與碧陽大道交會點以及漳河流域附近注入城市功能,作為碧陽大道發展的錨固點,形成核心引領區,帶動區域整體發展,賦予傳統文化新的生機與活力。將文化空間的營造作為街區復興的新載體,充分利用其歷史文化門戶空間的獨特區位,推動旅游服務業的發展,與城市功能相對接,發揮郭門后街歷史文化街區的文化和資源優勢,推動旅游產品行業的發展,提高旅游服務接待水平,加快文化產業、休閑娛樂、商貿服務業的發展。引導居民出售、出租自家的房屋院落,而對于有自主經營意愿的居民也可以采用半租半住的模式,使不同性質和氛圍的空間產生聯系和對話。此外,在其他小型節點處布置公共服務設施或公園綠地,滿足市民多樣化的生活需求。基于共生理念的建筑功能混合,要考慮到“新”與“老”的共生,即新的功能需求與老建筑結構的融合,在尊重原有建筑形式的基礎上,再生空間以滿足不同功能需求。
3.3.2 空間結構共生
在城市設計層面,規劃以空間為脈絡,貫通歷史城區、新城區和建設控制區,打開歷史文化名城建設控制區原本封閉的街巷空間。碧陽大道西側的郭門后街歷史文化街區,核心區內建筑風貌保存較好,維持著傳統的空間肌理,徽州建筑文化氛圍濃厚,街區東側有4條巷道與碧陽大道相接。
在黟縣城市總體規劃的要求下,打通郭門后街歷史文化街區與碧陽大道、東源街到漳河流域的視線通廊,延續古城肌理和傳統格局。在新舊軸線的連接處打造傳統風貌與現代科技相融合的節點展示空間,模糊兩者邊界,以求豐富街道整體布局,實現歷史城區與其外圍空間在軸線上的共生。此外,延續原街道歷史文化特色,在老廠房、糖廠(圖5—6)、碧陽酒店等重要建筑入口處營建小型節點空間,與建筑相結合的節點要注意地域特色的挖掘,形成“兩軸多節點”的空間結構形態,以軸帶點,片狀發展,實現歷史城區內外空間的共生[12]。

圖5 碧陽大道示范段空間結構

圖6 歷史城區空間結構規劃
3.3.3 建筑風貌共生
建筑立面形式是風貌外觀性延續的主要表達途徑,規劃在對現狀進行梳理和總結的基礎上,從建筑元素構成、建筑構筑物兩個層面具體展開,以求整治提升工作落到實處(表1)。

表1 建筑風貌提升要素
在建筑結構和建筑高度控制允許的基礎上更改建筑屋面,由平屋頂改坡屋頂,由紅色或藍色屋頂改為灰色屋頂并結合立面改造與當地傳統風貌建筑相統一,實現改造建筑與歷史環境的協調。建筑風貌的共生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照搬傳統建筑,而是有機地融入傳統元素,選擇性借鑒,例如傳統的馬頭墻就不適用于此,街道立面提升的過程中不可能大規模集中成片建設傳統類型的馬頭墻,可在重要節點進行形象化的表達,刪繁就簡,既具有傳統建筑的文化特征又與現代化的簡約風格相協調。建筑外墻面色彩和材料是凸顯地域特色的重要內容,在外墻面顏色的搭配上主要延續原有建筑色調,控制在3種色彩以內[13]。材料的選擇以磚、木、石為主,靈活運用現代材料輔之,突出徽派建筑歷史特色。
建筑構筑物:附著在建筑立面上而不屬于立面構成的空調外機、雨棚、廣告店招等部分,在建筑細部融入徽派文化元素,對于建筑立面的新舊共生具有重要意義。首先,附著物應緊貼墻面,不得影響立面效果,材質、形狀、規模與整體立面環境保持一致;其次,附著物設計應與傳統風貌建筑特色相符合,在此基礎上,融入地方文化符號,采用“筆斷意連”的設計手法[14],廣告店招的設計可以與徽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楹聯匾額相結合,將新建部分與原有建筑有機融合,從整體上營造和諧的界面空間。
選取碧陽大道與歷史城區接壤的一段以及往北沿河西路段進行示范性整治改造(表2)。

表2 示范段立面改造示意
3.3.4 景觀環境共生
完善沿街綠化,提升空間連續性。根據“300米見綠”的要求,向外布置延伸的口袋公園或者楔形綠地,增設棋牌桌、乒乓球臺等小型戶外活動設施[15]。一方面提升整個街道的景觀連續度,推動整體街道的生態建設;另一方面提升街巷使用度,促進鄰里之間的交往活動,提升社會氛圍。
發展新空間,豐富街巷肌理。跳出內向型庭院綠化的傳統設計理念,利用街巷內的小型開放空間,發展垂直綠化,關注地面以外的多維空間,借助現代化造景技術,充分發揮歷史城區各個空間界面的景觀展示作用,營造出街巷、胡同、院落,地面、墻面、屋面等多個層次的綠化景觀。從豎直面、平面、斜坡面3個方面入手,在構架、陽臺、高地等小型空間內布置攀巖的植物、觀賞性花卉,提高空間明度和層次感[16]。此外,結合開敞空間打造具有地域性、時代性、藝術性的文化展示墻,講述街巷發展歷史。
開合有度,增強空間活力。在不影響整體景觀風貌的前提下,增植觀賞性花卉,增強街道整體色彩明度,建筑前植物搭配以低矮的灌木和草地為主,以防出現喧賓奪主遮擋建筑界面的現象,阻擋整體視線。結合可移動式的景觀盆栽圍合立體空間,形成開合有序,富有觀賞性和活力的公共開敞空間,營造出輕快、活潑的社會生活氛圍。
以歷史城區內直街為例,直街兩側街巷空間多為1949年以后的非傳統風貌建筑,規劃在其建筑內側2 m范圍控制線內,適度調整邊線,結合周邊歷史建筑和文保單位,利用景觀綠化界定空間,塑造現代化“起承轉合”的空間意象,增加游覽趣味性(表3)。

表3 直街景觀空間表達
節點空間的規劃設計應與歷史環境相協調。歷史節點空間是區域文化的聚集點,主要包括標志性建筑物周邊、街區入口等,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景觀設計在滿足一般性使用的條件下應最大限度與歷史環境相融合,用現代化的造園手法打造出一系列具有歷史價值和文化特色的開放空間節點。以區域內郭門后街入口廣場為例,郭門后街入口廣場恰處于地段內翼然路與碧陽大道交會點,地理位置優越,是重要的區域形象展示空間。門前廣場的設計、規劃與臨近傳統建筑——糖廠相呼應,力圖打造一處以兒童為主要活動對象的節點廣場。廣場內游憩步道借鑒美國坎伯蘭公園,采用彎曲的流線式,以增強整體柔性,在廣場內部設置可供看護人休憩的林蔭空間,加建座椅,增添地域文化元素,形象化展示民間舞蹈、民間美術等非物質文化遺產,賦予不同的廣場以不同的主題,凸顯歷史城區深厚的文化底蘊。
景觀節點的布置要考慮當地居民的實際需求。以規劃區域內三角公園廣場為例,經調研發現,該廣場主要作為夜間散步、娛樂使用,且有部分居民在此跳廣場舞,故在規劃設計之初,預留出了南側交叉口用地,并用特定鋪裝加以強調,沿河段采用軟質鋪裝,以濱河小路結合景觀綠植布置,適當設置親水平臺。
3.3.5 生活設施共生
除了對功能需求、空間結構、建筑風貌、景觀環境這些突出黟縣地方文化內涵的要素進行重點考慮以外,還對市政設施、標識系統、街道家具、公共藝術等街道空間環境元素提出了環境整治指引,形成完整的街道共生規劃體系,全面提升街道環境質量。例如,在完善基礎設施方面,針對現狀設施老化、形式單一,較難形成獨特街道景觀的問題,規劃將黟縣“五黑”(黑茶、黑雞、黑豬、黑果、黑糧)作為傳統文化符號融入垃圾桶、路燈、指示牌等現代化設施的設計上,豐富街道景觀,營造特色氛圍。
建設控制區街道空間兼具老城區傳統記憶挖掘與新城區現代化發展建設的雙重價值追求,不可避免的存在發展沖突。在歷史文化名城建設提升的新階段,如何貫通周邊,打造傳承記憶、延續風貌、體現富有人情味和活力的地域性開放空間,實現新舊風貌的合理過渡將是下一步研究的重點。本文將街道品質提升與共生理念相結合,從發展的矛盾點入手,擺脫就街道論街道的傳統思維模式,在提升并重構現有的街道方法理論體系的同時,致力于歷史文化名城由高速增長向品質提升轉型。一是關注歷史城區內外多樣化的功能需求,二是突出街道風貌的控制引導,三是基于生命周期的整體性規劃建設,以期構建片區整體與局部、歷史與現代、自然與人文之間的共生關系,形成多種功能兼容混合的共生網絡體系,對黟縣縣城的整體空間序列建設、城市文脈延續、城市形象提升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