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彬 解 峰
渤海國(公元698—926年)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的一個少數民族政權,由靺鞨粟末部聯合其他靺鞨諸部和部分高句麗部所建。渤海國在其200余年統治期間,既學習唐朝先進文化,同時又堅持文化的自主性,創造了獨具特色的渤海文化。近年來,隨著各種類型的渤海遺存相繼揭露,出土了大量的建筑構件瓦當,為今天研究渤海的歷史與文化提供了重要線索。不同于唐朝和周邊其他地區,目前所發掘的渤海城址、寺廟址、墓葬出土的瓦當中,未發現獸面紋或是單一動物紋飾主題的瓦當,僅見帶有鳥紋題材的瓦當,本文現就此作一探討。
近年來,渤海遺址的考古發掘工作進展迅速,更多的遺跡相繼被揭露,出土了大量的瓦當,這為渤海瓦當乃至渤海文化研究提供了更多可能。本文圍繞吉林蛟河七道河子建筑址[1]、敦化六頂山古墓群[2]54及俄羅斯濱海邊疆區科爾薩科夫卡寺廟址[3]出土的瓦當開展研究,因為在以往的研究中并未涉獵渤海瓦當紋飾中動物紋飾因素的討論,并且沒有在渤海的遺址中發現獸面紋瓦當,因而本文的討論是為了填補以往的學術研究空白,以期通過對這一現象產生原因的分析,推動渤海瓦當研究的發展。
目前所見的渤海遺址中,瓦當紋飾主要以蓮花紋為主流,其他紋飾諸如花草紋、乳釘紋、十字紋等雖占有一定比例,但是僅限渤海國境內的個別區域,并且在渤海瓦當紋飾中所占比例很小,其地位無法與倒心形蓮花紋相比較。渤海除向唐朝學習先進文化以外,也向周鄰地區學習,但是渤海并未出現獸面紋或動物主題紋飾,這是個引人思考的問題。隨著近些年來考古發掘工作的深入開展,出土了多種類型的渤海瓦當紋飾,其中發現了幾種帶有鳥類紋飾的瓦當,成為破解這一特殊現象的線索。
六頂山古墓群是渤海的早期墓葬,遺址位于敦化市六頂山,該墓葬群分為兩個墓區,出土了十字紋瓦當與乳丁紋瓦當?,F就六頂山古墓群出土兩種類型瓦當進行介紹:
十字紋瓦當,雙重主題紋飾,分為內外兩重紋飾帶。據報告編寫者稱,外圈主題紋飾為環形分布的8個抽象飛鳥圖案,內圈為四個環繞分布的十字紋[2]54,內外圈紋飾帶之間存在一周同心圓界格線,當心紋飾為單純的乳突造型(圖1-1)。
乳丁紋瓦當,雙重主題紋飾,同為兩重紋飾帶。外圈為環形分布的9個抽象飛鳥圖案,內圈為四大四小相間分布的8顆乳丁紋,當心紋飾為凸棱線同心圓環繞乳突(圖1-2)。
七道河村渤海建筑遺址位于吉林省蛟河市天崗鎮七道河村北的小高崗上,該遺址出土了六種類型的瓦當,除渤海全域流行的倒心形蓮花紋瓦當以外,還發現蓮蕾紋、云紋、變形蓮紋等幾種紋飾類型的瓦當?,F就蛟河七道河子墓葬出土瓦當進行介紹:
倒心形蓮花紋瓦當,六瓣“倒心形”蓮花紋花瓣為其主題紋飾,蓮瓣與凸棱線同心圓相連;“倒心形”花瓣帶有葉莖,其凸棱紋外輪廓線內部飾以2瓣花肉,沒有界格線;間飾為鳥紋,6只鳥紋中3只鳥喙朝前,3只鳥作回首狀,兩者交替排列;當心紋飾,由里及外為乳突→6顆連珠紋→凸棱線同心圓(圖1-3)。
科爾薩科夫卡寺廟遺址位于俄羅斯濱海邊疆區克羅烏諾夫卡河下游左岸,東南距烏蘇里斯克市32公里。1993年,由俄羅斯和韓國學者對科爾薩科夫卡寺廟遺址實施了聯合考古發掘。1994年,韓國學者以俄文、韓文雙語的形式出版了科爾薩科夫卡寺廟遺址的考古發掘報告。該遺址共出土了兩種類型的瓦當:一種為倒心形蓮花紋復合鳥紋,一種為太陽紋,現就第一種瓦當情況進行介紹:
倒心形蓮花紋瓦當,主題紋飾為四瓣倒心形蓮花紋花瓣,蓮瓣間復合四只鳥紋;鳥紋兩兩相對、兩兩相背,其間各有一瓣“倒心形”蓮瓣。當心紋飾由里及外分別為乳突、凸棱線同心圓(圖1-4)。科爾薩科沃寺廟址出土瓦當類型以四分法構圖理念為主。

圖1 渤海遺址出土的鳥紋題材瓦當
上述四種帶有鳥紋題材的渤海瓦當分別出土于三個不同地點,或出土于墓葬,或出土于寺廟,并未在城址中出現這類題材的瓦當。由于渤海瓦當紋飾中鮮有鳥紋題材,并且沒有獸面紋,這種情況下,應該考慮這類題材紋飾的瓦當是否受到其他地區瓦當紋飾的影響。
類似于花草紋、復瓣蓮花紋以及寶相紋瓦當的情況,渤海鳥類紋飾題材瓦當并不是首創,可能借鑒于其他地區,因此這需要對鳥紋題材的瓦當進行文化因素分析,以和其他地區出土瓦當進行比較研究。
渤海遺址出土的鳥類紋飾瓦當可與唐王朝的鳥類紋飾瓦當以及朝鮮半島的統一新羅瓦當相比較,它們是處于同一時期的瓦當,只有上述兩個地區出土的鳥類紋飾瓦當與渤海瓦當具有可比性,在其他區域并未見到類似的鳥類瓦當。渤海的瓦當紋飾與同時期的唐王朝的瓦當紋飾有所不同,渤海的瓦當紋飾以植物紋為主,主要包括倒心形蓮花紋、花草紋、復瓣蓮花紋、側視蓮花紋等幾種主要紋飾,而唐王朝的瓦當以復瓣蓮花紋、獸面紋兩大類型為主,其他紋飾所占比重較小。
蛟河七道河子建筑遺址的鳥紋題材瓦當,鳥兒是飛翔造型(如圖2-1)[1],而隋唐洛陽城遺址中發現了單鳥紋主題紋飾的方磚(如圖2-2)[4],統一新羅的寺廟遺址中發現了鳥類主題紋飾的瓦當,也有振翅飛翔的鳥紋瓦當(如圖2-3)[5]295??茽査_科夫卡寺廟址出土的鳥紋題材瓦當,表現為站立姿態的兩組對稱鳥紋(如圖2-4)[3],在隋唐洛陽城天堂遺址中也出土了類似鳥紋主題紋飾的方磚(如圖2-5),皆是單一主題紋飾的方磚,外部一周凸棱線同心圓,同心圓外飾以四枝對稱花草紋[6]。新羅化川洞寺廟址出土了類似紋飾的瓦當,當面紋飾為鳥紋復合草葉紋,周緣部飾以萼形紋(如圖2-6)[5]298。以上建筑遺址都出土了鳥紋題材的瓦當,而唐文化因素與統一新羅文化因素如何對渤海產生影響,以及二者傳入渤海是否有時間上早晚差異,則需進一步討論。

圖2 渤海鳥紋題材瓦當與唐、新羅磚瓦的比較
渤海作為建立在東北地區的地方政權,政治上一直與唐建立積極的關系,學習唐王朝的先進制度與文化,對唐王朝的學習與借鑒是可以理解的。在當時作為唐東都的洛陽城遺址中發現了鳥紋題材的方磚,這可以看作是唐對渤海瓦當影響的線索。渤海遺址出土的鳥紋題材瓦當與新羅瓦當非常相似,因此二者的關系需要細致討論。因為政治方面的矛盾,渤海與新羅兩國間很難有正式的交往,但是民間私人性的或是宗教性質的交往還是存在可能的,佛教的交流,也就是僧侶之間的文化交流,也會間接促進新羅的瓦當紋飾傳入渤海,這種可能也是存在的。新羅僧人在唐較為活躍,修建了多處寺廟,日本僧人圓仁在《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一書中記載了新羅人在登州一帶居住并修建寺廟[7]52,除新羅人外,渤海人也在登州居住[7]72。所以,不排除新羅的寺廟用瓦影響渤海的寺廟用瓦。由此看來,即使兩國政治關系非常緊張,也并不影響佛教的交流,也就是說,渤海與新羅文化方面交流是存在的。
不同于唐磚與新羅瓦當,渤海鳥紋題材瓦當中既有作為單一主題紋飾間飾而存在的,也有作為復合主題紋飾和雙重主題紋飾而存在的。七道河子墓葬建筑址的瓦當中,鳥紋就是作為間飾部位形式而存在(如圖3-1),科爾薩科沃寺廟址是以復合紋飾主題形式存在(如圖3-2),六頂山古墓群是以雙重主題紋飾而存在(如圖3-3)。渤海鳥紋題材瓦當與唐、新羅瓦當存在著不同,這與渤海的標識性紋飾倒心形蓮花紋是有關系的。渤海的都城由圖們江流域遷都到牡丹江流域之后,倒心形蓮花紋瓦當的主體地位逐步確立,最終占據統治地位,最終影響到渤海的墓葬與寺廟以及普通城址。因而,在廣泛流行倒心形蓮花紋瓦當的渤海國境內,鳥紋題材不會成為單一主題紋飾存在于建筑的磚瓦中。

圖3 單一主題、復合主題、雙重主題紋飾稱謂示意圖
渤海鳥紋題材瓦當受唐與新羅的雙向影響,而受唐的影響要早于新羅。渤海出土的帶有鳥紋題材瓦當以寺廟和墓葬為主,并不見于其他遺址。目前渤海瓦當的主要紋飾以倒心形蓮花紋、花草紋、側視蓮紋、復瓣蓮花紋為主,其他類型的瓦當雖然種類多樣,但是比例上不如前述幾種類型瓦當占優。在渤海城址中,以倒心形蓮花紋為主,復合主題紋飾的倒心形蓮花紋瓦當雖有一部分比例,但是在渤海中后期,逐漸被單一主題的倒心形蓮花紋瓦當所取代,尤其是渤海都城中這種情況更為明顯,在最為壯觀的渤海上京城發現的瓦當中,其他類型的瓦當幾乎不見,倒心形蓮花紋瓦當占據絕對優勢。
鳥類紋飾的瓦當主要出現在墓葬和寺廟,并不出現在城址中,這似乎并不難理解,城址的建筑使用由官府牢牢掌控,必須與都城相一致,而寺廟與墓葬則未必如此,這一點從目前所發掘的渤海遺址中可以看出。渤海寺廟與墓葬的瓦當類型多樣,紋飾比較復雜,有一些高句麗與三燕的瓦當紋飾風格。由此可以看出,寺廟以及墓葬的用瓦以及瓦當紋飾并無嚴格限制,這一點區別于渤海城址,并且目前出土瓦當的墓葬多為高等級墓葬,所以說瓦的使用并不一定受限。再加上渤海國人篤信佛教,僧人可以去各國交流學習,因而學習到別國的制瓦工藝也是可以理解的。渤海國人崇信佛教,因而墓葬與寺廟的紋飾也可以相互借鑒使用,所以出現一些共性的地方并不難理解。
六頂山墓群的瓦當應為年代更早的渤海建國初期或是更早的瓦當,應處于渤海瓦當的初始應用期,瓦當的制作較為粗糙,火候較低,形制較為古樸,工藝并未達到純熟的階段,主題紋飾為十字紋或乳釘紋,邊飾表現的圖案只是抽象的飛鳥造型。蛟河七道河子建筑址的飛鳥紋飾作為間飾,主題紋飾是倒心形蓮花紋。俄羅斯濱海邊疆區出土的瓦當鳥紋題材作為復合紋飾,與倒心形蓮花紋共同作為主題紋飾。無論是六頂山渤海墓群出土的十字紋、乳釘紋瓦當,還是蛟河七道河子墓葬以及科爾薩科夫卡寺廟址,鳥紋題材都不是單一主題,都是以間飾和復合紋飾或是緣飾而存在的,這與渤海的文化主流有關,也就是流行倒心形蓮花紋瓦當,其他紋飾的瓦當都在發展演變過程中逐漸被淘汰。因此,鳥紋題材瓦當只在渤海少數地域使用,并且只出現于墓葬以及寺廟建筑,目前并未在城址建筑中發現,只是作為渤海文化發展過程中的嘗試,隨著渤海等級制度的完善以及渤海文化的鼎盛發展,外來文化因素的影響逐漸減弱乃至消失。
渤海瓦當紋飾在產生和發展過程中經歷了一個不斷探索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寺廟、墓葬、城址出土的瓦當相互影響,并無規律可循。應是兩條路徑對渤海鳥紋題材瓦當產生影響,墓葬出土鳥紋題材是受唐影響,而寺廟出土瓦當應是受新羅影響。在渤海建國初期,等級制度并不森嚴,對于各類建筑的用瓦管理并不規范,墓葬、寺廟使用瓦當也會出現在城址中,而城址使用瓦當也會出現于寺廟、墓葬,但是當渤海國都城復還上京之后,等級制度完善,建筑用瓦也受此影響,不再出現墓葬、寺廟、城址用瓦的混亂,開始趨向于統一性,倒心形蓮花紋瓦當在渤海都城占據統治地位,對于寺廟、墓葬的影響也很深。因而出現于渤海墓葬、寺廟建筑中的鳥紋題材瓦當只是作為一種嘗試,之后沒有進一步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