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哈拉商人的貿易之路

英國歷史學家奧黛麗·伯頓（Audrey Burton）通過對新的史料，如俄羅斯的檔案文集、穆斯林世界史料以及中亞本土史料的收集、再闡述，重現了16世紀以后布哈拉商人在歐亞內陸的貿易活動。所謂“布哈拉商人”，最初指來自“布哈拉汗國”的商人群體。因為汗國的主要收入來源是征收商品過境稅，故汗國致力于扶持和保護“布哈拉商人”的商業活動。當時，“布哈拉商人”不僅輾轉往來于中亞諸國之間開展貿易，亦遠達俄羅斯、印度、波斯以及中國等地進行商業交流。隨之，一些“布哈拉僑居區”得以建立起來。于是，包括俄國人在內的歐洲人開始以“布哈拉商人”這一稱號指代“中亞的市民及商人”。這一稱號后流傳至中國新疆，許多來自喀什噶爾、葉爾羌、和田、阿克蘇和吐魯番的商人也被稱作“布哈拉商人”，南疆一帶因而亦有了“小布哈拉”之稱。本文通過對《布哈拉貿易（1550-1702）》[1]的梳理，論證史學界提出的16世紀后的中亞依然“活躍”，發揮著“中轉站”作用這一觀點。

1 英國學者奧黛麗·伯頓學術生涯回顧

英國歷史學家奧黛麗·伯頓，曾經在英國利茲大學俄羅斯和現代斯拉夫研究所任職。伯頓對中亞經濟史，尤其是近代中亞的經濟發展歷史研究較深，對布哈拉汗國歷史有其獨特的見解。《布哈拉貿易（1550-1702）》一書是她基于自己1976年在英國曼徹斯特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未發表的博士論文《貿易和外交中的布哈拉人：1558-1702》完成的。伯頓于1992年出版了《布哈拉王朝的外交與商業史（1550-1702）》，1997年再次發表了《布哈拉貿易（1558-1718）》，1998年伯頓又發表了《17世紀布哈拉的俄羅斯奴隸》[2]。這些論著的出版為學術界研究中亞歷史提供了新的視角，指明了探索的新方向。伯頓在1975年去中亞進行田野調查時，對近代中亞歷史產生了很深的興趣。在田野調查結束后，伯頓收集查閱了大量史料，發現16世紀后，布哈拉汗國的重要性。在此之前，國外學術界認為海上航線興起之后，中亞就失去了地理位置優勢，在跨文化交際上沒有發揮作用。而伯頓通過重新收集、整理資料，對16世紀以后中亞在世界貿易體系中的地位進行了重新評判。

2 奧黛麗·伯頓眼中的布哈拉

伯頓認為，在坦麥能和烏魯貝的時代，來自遙遠的西班牙和中國的使節訪問了布哈拉和薩馬爾卡達。相關的史料集中地揭示了布哈拉汗國在16世紀和17世紀的世界貿易體系中的重要地位。然而在此之前，西方歷史學家對這一時期的中亞國家多有所忽視。伯頓通過收集不同的史料，加之對舊史料的再分析，總結出16-18世紀布哈拉汗國貿易在全球貿易網絡體系中的占比。

在《布哈拉貿易（1550-1702）》一書中，伯頓重現了布哈拉汗國風起云涌、波瀾壯闊的史詩，在書中講述了布哈拉汗國從建立布哈拉城作為首都到最后一位偉大的阿斯塔汗統治者蘇班去世這段時期內的王朝斗爭、外交關系和國際商業的真實歷史。在以往的史學界，布哈拉的內部歷史主要被視為可汗及其親屬與覬覦權力的強大埃米爾之間幾乎持續不斷的權力斗爭，因此，戰爭和軍事戰役受到了極大的關注。但這并不意味著布哈拉汗國貿易活動在中亞處于“一潭死水”，并且布哈拉商人正是貿易活動的關鍵。

伯頓在此書伊始先對布哈拉汗國的基本情況，如行政結構和自然環境位置等進行了簡單介紹。布哈拉汗國，也被稱為馬瓦拉、阿勒納赫爾或常潮西亞，領土多為山區和沙漠地區，主要位于阿姆河和錫爾河之間，南部和東部以興都庫什和天山為界。布哈拉汗國所在地自然資源十分豐富，中亞人民運用智慧將自然資源充分利用起來，發明了先進的灌溉系統，為中亞的各種農作物提供水源。

在行政結構上，穆罕默德·沙伊巴尼在16世紀早期創建的汗國是一個松散的王子聯盟，他們都是欽吉斯汗的后裔。雖然這些王子實際上是獨立的，但他們被期望在需要的時候給總體統治者或卡坎提供建議和軍事幫助。汗國決定所有一般的行政問題。伯頓在提及汗國的行政結構時，認為該結構仍存在很大缺陷，即布哈拉汗國沒有完整的屬于自己的首都。說波斯語的塔吉克人和說突厥語的烏茲別克人的混合體成為布哈拉汗國君主的子民。在布哈拉汗國，從事商業貿易活動需要繳納稅款，而布哈拉汗國王室的開銷就是從稅款中得到。在商業貿易方面，汗國的統治者大力支持商業貿易，并采取一定政策為貿易服務。皇室商人在汗國內外都擁有一些特殊的權利。比如他們出使其他國家或者地區進行商貿活動時，汗國君主會給他們提供免費的馬和優良的住宿環境；因為與君主關系親近，他們進行貿易的貨物能夠免稅。在貿易活動中，皇室商人利用自己的特權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取普通商人得不到的奢侈品。

伯頓根據對多種史料的收集、分析，在《布哈拉貿易（1550-1702）》中，再描述了布哈拉商人到周邊地區的商貿路線：布哈拉商人商貿的第一階段是沿著謝拉費山到卡拉庫爾，沿著阿姆河到希瓦和烏爾甘吉；或者穿過齊茲勒庫姆到哈扎拉普，然后到達烏爾甘吉。這段旅程可能20天。從烏爾甘吉開始，商人要么繼續穿過烏斯特烏爾和里海到達阿斯特拉罕，要么通過陸路到達阿斯特拉罕、薩馬拉或喀山。第一種路線，從烏爾甘吉到里海港口的旅程需要24-35天；第二種路線，通過通往阿斯特拉罕的陸路穿過恩布阿河，途經薩拉伊奇克或烏拉爾河上的古爾埃夫，陸路到達阿斯特拉罕。一些旅行者為了避開該地區眾多的沼澤地，于是乘船沿里海沿岸而行，但其他人則繼續走陸路。在旅程的第一部分，最嚴重的問題是水供應不足。一些商人還經由馬什哈德和赫拉特的胡拉桑鎮前往印度，在坎大哈到達印度，并從那里繼續向北到達喀布爾和白沙瓦，或者向南到達木爾坦。

伯頓對于布哈拉商人在中亞北部的游牧民族的生活區域中的貿易情況也在書中做了交代。伯頓提到，“在前往這些國家的途中，布哈拉商人參觀了幾個游牧部落的營地，他們與這些部落進行貿易，并愿意充當中間人，將他們的貨物出售，并帶回他們需要的物品。”伯頓在史料的查詢中得出，“作為交換，他們可能在汗國出售他們強壯的馬。這些馬是突襲的理想之馬，因為它們接受了如此嚴格的訓練，以至于能夠用最少的食物應付，并且能夠同樣好地忍受酷熱和嚴寒。”他們向卡爾瑪克人出售各種在汗國、中國甚至歐洲制造的奢侈品，并為他們提供豐富的帳篷。布哈拉商人也在卡爾瑪克營地購買毛皮，特別是紅狐和貂皮。事實上，許多布哈拉商人充當了卡爾瑪克酋長的貿易代理人。

在書的第四章，伯頓談到布哈拉汗國和伊朗薩法維的貿易往來。她提到，從布哈拉與伊朗的貿易活動中可以獲得很多的信息，因為西方游客總是提到“小韃靼人”的“尤斯貝克人”帶到那里的貨物。即使在兩國關系特別敵對的時候，貿易也很活躍。布哈拉商人還給伊朗帶來了一種特殊的馬鞍，這種馬鞍要比普通的土耳其或阿拉伯馬鞍舒服得多，這種馬鞍大大提高了伊朗薩法維王朝軍隊的戰斗力。

印度與布哈拉汗國貿易關系十分密切。印度與布哈拉汗國的貿易受到政府嚴格監督，市場的每個部分都有專門的官員。在阿克巴統治下，至少有五名監管人員確保馬匹、駱駝、大象、家養牛羊的公平交易，另外六名監管人員分別負責羊毛、金錦、染料、香料、寶石、黃金和白銀。同時，這一時期兩地之間的貿易需要繳納稅費。

布哈拉汗國與俄國及西伯利亞的貿易交往在海關記錄、官方信函中完整反映出來。較新史料的出現也讓伯頓對布哈拉商人在這一區域的貿易活動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在莫斯科，汗國非常受歡迎的物品是各種類型的鏡子和毛皮，尤其是軍刀。莫斯科甚至為所有想在莫斯科生活和交易的外國商人建造了特殊的貿易旅館。

3《布哈拉商人》是中亞研究“明燈”

伯頓的《布哈拉商人》一經問世，西方學者對此叫好聲一片，肯定了伯頓對于中亞歷史研究做出的新的貢獻，對伯頓在中亞研究方面的成就給予了高度贊譽。

美國新澤西學院的基思·辛提思提出，關于布哈拉商人在俄羅斯和西伯利亞遇到的無數問題的討論表明了俄羅斯與中亞發展關系的模糊性。但這里也缺乏結論，這一次是關于這種商業的總體趨勢及其對雙方的重要性。伯頓基于對主要來源的詳盡調查，包括未出版的歷史和旅行者的交流計數，以及俄語、法語、英語和其他語言的二級文獻，使之成為同類歷史中最詳細的一部，也是關于布哈拉汗國內部歷史和內部政治及商業關系的重要信息來源。當波頓在未來的作品中重新審視這個主題時，她可能希望將她對材料的掌握能力應用到辨別發展模式的任務中，收獲到樂趣[3]。

美國印第安納大學教授米歇爾·貝納迪尼提出，她寫這本書的目的之一是反對基于伊朗和印度來源（后來的俄羅斯殖民和蘇聯觀點）主流方法，這種方法將16-18世紀的中亞歷史描述為一個完全衰落和退化的歷史。伯頓的成果為學術界研究16-18世紀的中亞歷史提供了不同的研究視角和豐富的史料，這些史料是對近代歐亞大陸所具有的深厚歷史底蘊的佐證。盡管這本書有不足之處，但它本身標志著中亞歷史研究的一個顯著進步，專家和非專業人士可以從中獲益[4]。

英國曼徹斯特大學艾德蒙德·博斯沃茲評價說，這是一部轟動一時的書，寫得很嚴密，首先，它的資料來源非常豐富，是以中亞本土的史料和伊朗波斯史料為主，包括歐洲探險家和俄國的海關檔案文書等。如果讀者再次閱讀這一部分，他會對作者將大量來源不同的史料整理、敘述成這一時期政治和王朝歷史的敘事技巧充滿欽佩，但她對布哈拉汗國在東方伊斯蘭世界大國結構中的總體背景或該時期廣泛、長期的問題知之甚少。伯頓建造的結構令人印象深刻，是花費巨大的時間完成的，雖然令人驚嘆，但只有少數專家會覺得需要如此細微的細節[5]。

西方學術界對伯頓的《布哈拉貿易（1550-1702）》一書對于中亞歷史研究的貢獻表示贊同，雖然其在研究過程中存在一些不足，但是對于學界之后繼續研究中亞貿易或中亞歷史起到了助推作用。

4《布哈拉貿易（1550-1702）》的獨特價值

伯頓的《布哈拉貿易（1550-1702）》一經問世，就引起這么大的討論，其中重要的原因是該書所具有的獨特價值。她運用未曾被重視的史料，如檔案、中亞本土史料以及探險家游記等，對16世紀以后中亞在世界貿易體系中的地位進行了重新評判。伯頓創造性地提出了近代中亞在世界經濟體系中的重要位置，對于國內外學術界研究中亞歷史及絲綢之路做出了巨大貢獻。

首先，《布哈拉貿易（1550-1702）》這本著作最為突出的特點是其使用了豐富的文獻資料，這是同類歷史書籍中史料整理最為詳細的一部，對于研究這一時期布哈拉貿易有著十分重要的參考作用，是學界了解關于布哈拉汗國內部歷史和內部政治及商業關系的重要信息來源。

伯頓在此書的中間部分依次論述了與亞洲、俄國、西伯利亞的貿易。“歐亞內陸”包含的是以中亞為中心的內陸范圍貿易體系，由于與俄羅斯交往也比較密切，故用“歐亞內陸”更加符合這一區域的貿易活動的活躍范圍。由于其在絲綢之路和印度與俄羅斯之間的貿易路線上的地理位置優勢，汗國在國際貿易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向中國和印度提供馬匹，向伊朗提供大黃和青金石，向西伯利亞提供棉花。在過去，西方歷史學家通常描繪一幅社會衰落的畫面，傳統史學家以波斯時期的史料和那些對于莫臥兒帝國的歷史敘述作為他們評價中亞“衰落”范式的印證。伯頓對于這一時期布哈拉政治及商業的歷史再次描述，對于西方史學界重新審視中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第二，與游牧、半游牧民族之間的貿易。在她的研究中，近代歷史上游牧民族仍然占有一席之地，布哈拉在中亞北部與游牧民族的商貿活動十分密切，游牧民族的日常必需品需要從定居民族方面來獲取，俄羅斯的各種商品也得通過布哈拉商人向南部，即印度、伊朗等地銷售。布哈拉商人通過此商貿活動加強了各地區之間的聯系。布哈拉商人在往返西伯利亞和莫斯科的路上經常與他們進行貿易。

第三，伯頓的書提供了關于布哈拉汗國貿易中關于買賣和收購的各種具體信息。布哈蘭商人走上了通往中國、喀什噶利亞、印度、西伯利亞、莫斯科、伊朗和土耳其的成熟貿易路線。伯頓關于歐亞內陸貿易和布哈拉商人在商貿活動中所扮演的角色的研究為近代絲綢之路研究及中亞史研究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5 結語

冷戰的結束不僅讓全球政治局勢發生了變化，學術界也深受影響，產生了一些先進的歷史研究方法，“全球史”作為新興研究方法，它的出現為世界歷史研究提供了新的路徑。在全球局勢的變化下，歷史研究一改之前對中亞的忽略和漠視，對中亞給予了更多的關注，“全球史”視角下的中亞再次生發活力。而伯頓的《布哈拉貿易（1550-1702）》給人們重塑了16-18世紀的布哈拉汗國的復雜形勢，為之后的學者們進行中亞研究拓寬了道路。

引用

[1] Burton Audrey，The Bukharans： a Dynastic， Diplomatic and Commercial History， 1550–1702[M].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7.

[2] 海琴.16-19世紀的中亞貿易研究[D].陜西：陜西師范大學， 2021.

[3] Alam Muzaffar，The Crisis of Empire in Mughal North India， Awadh and the Punjab， 1707–1748.[M].New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4] Anthony G.Hopkins，Globalization in World History[M].London：Pimlico，2002.

[5] Blake Stephen，Central Asia and the Silk Road ：Economic Rise and Decline over Several Millennia[M].Berlin：Springer Nature ，2017.

作者簡介：海琴（1996—），女，回族，新疆巴州人，碩士研究生，助理研究員，就讀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