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想或沉思

宋先周

魯迅文學院第四屆西南六省區市青年作家班學員，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二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廣西第十三期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

吹過屋前的風

今天，屋外的風特別大。我從書桌上努力抬起疲憊的頭顱，一縷風從窗戶的縫隙里擠進屋里，拂過我額頭，清涼中帶著些許溫柔，就像父親的老手，從虛幻中來，再一次對他伏案筆耕的兒子送上溫暖的問候。我不禁合上電腦，緩緩走到窗戶前，佇立著，透過玻璃看著窗外的世界。

咻、咻、咻……

風穿過屋前把那片樹林投射在屋頂上的枝葉吹起來，有幾張殘破的樹葉吹到了我的臉上。微涼的風和殘葉一同，輕輕地撓了一下我的脖子，一股舒適的清涼侵襲我的全身。

屋還是那座老屋，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對面的山也沒有變，還是那座山，山上的灌木還和原來一樣，沒有長大，稀疏如昨。

突然，吹過屋前的風帶動遠處厚重的云層，像朝地面壓了下來，把整座山壓得矮了下來，我甚至覺著，對門坡這山被壓進了平地，厚重的云層把藍天遮蔽，也覆蓋了高高的山。原來湛藍的天空像被裹在了一層墨色的陰影之中。這個天空的顏色也不是一味的黑，隨著時間的推移，天空的顏色在跟著不斷變換，時而深藍，時而淺灰，時而淡黃。

又一陣微風過后，窗外的景色動起來了，初秋的豐收時節已然過去，院子前面的農田里，秸稈色澤已經變黃，金黃色的稻穗早已被機器收割，暴露在眼前的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而此時，一只無憂無慮可愛嬌小的小松鼠，還在右側的小樹林里認真地挑選著小松果，它把頭伸進針葉中，細心地搜尋目標，動作機靈神態自若十分有趣。

田塊里泥土的顏色很深，那些厚厚的土塊，本應該很沉重，但是在風的推動下，一些細碎的塵土又變得輕盈起來，它們在我眼前飄起來。

窗外傳來了清風吹拂雨露的聲音，發出一種柔和悅耳的聲響，和煦的氣息讓我想起了遙遠的聲響。

“過去的路，越是穿著生命的覆蓋物，就越是深厚。”這是父親告誡我的話。有時候，我會回憶起我和父親曾經相處的往昔，很多時候，一股濃烈的泥土香氣會從他的衣服上彌漫開來，在我面前構成一個美好的畫面。

那些日子我和父親一起坐在園子里那株水晶葡萄架下，父親親手剪下一串水晶葡萄，用手輕輕地掰開果皮，將它送進我嘴里。我也曾跟隨父親一起走過田間地頭，冒著正午日頭的炙熱去伐木。我們一起高聲歌唱，父親喜歡唱著《東方紅》砍柴，我跟著和聲，我們讓周圍的空氣充滿音樂的節拍，讓勞動變成一種有節奏的旋律。我們一起挑糧食去趕集，一起品嘗極致而誘人的五分錢一根的冰棒，我們累并快樂著，我們忽略了夏日酷暑。

那時的我們，還來不及體會那些天氣變化，沒有閑情看那屋外的風吹拂著枝葉，也沒有時間去聽風帶來的聲響。

時光在流淌，我和父親走過許多春夏，也經歷過不少秋冬。現如今我回眸時，父親卻已經越來越遠，他把自己裝進一座山里。而我，只能在回憶里尋找父親，回憶起那些曾經擁有父愛的美好時光。在回憶里，我能夠感受到，在歲月的消磨中，父親那雙蒼老的手捧起我面頰的情景，那些淡淡的刺痛和那些淡淡清涼的秋風一樣，依舊保存在我的心里。

此時，屋外的風漸漸加強，老屋右側那三棵高大的核桃樹不斷地搖晃著，仿佛是在對狂妄的風的挑釁，也像是對風的嘲諷。旋即一陣輕柔的風又帶來一些山花殘留的幽香，恍惚中讓人愉悅不已。

屋外的風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存在，它可以輕松地吹掉樹葉，衰草。我想，我曾經游走過的那遠處的海邊，如果這些風趕去，也一定可以摧毀海島，搖晃屋宇，破碎夢境吧？那時候，風的結構應該是一種虛幻的存在吧？因為，一陣風，只有它的力量得到了人們的依賴，它才能夠美化生活，成為夜空中的流行曲。

在這個秋日的下午，我坐在窗前，感嘆風的力量所涵蓋的遼闊。風抓住了時間的流年，刮走了我心中的些許憂愁，給予了我難得的快樂，也勾起我淡淡的回憶。我突然感悟，人生有時候，也像這遠離了喧囂的窗戶中的模樣，大抵只有那些輕輕吹拂的風能夠載走百年的咒語。只有當我回頭看的時候，隨著心中熟知的想念一起涵泳到我的心底，滲透到我的血肉之中。

但，即便如此，人的一生，也還是會像那流淌的風一樣，在塵世中輕輕地飄過。

落在窗前的雨

窗前的雨，稀疏落下，如同我生命中流過的每一滴淚水。

雨滴在窗戶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又淅淅瀝瀝落到地上，淋濕了窗臺和地面，也潤濕了我的心。我靜靜地坐在窗前，看著那些飄落的雨，不自覺地，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是的，很多時候，我是喜歡雨天的，因為打小時候起，我就覺得雨天很美。雨水灑在大地上，攪拌著陽光和空氣，閃耀著絢麗的色彩，時而能帶出一段彩虹，那些彩虹在眼前飄啊飄，那種夢幻一般的感覺，只有在雨天才能享受。

雨天，家人們無法外出，全家在一起，很溫暖，很舒服。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家人團聚親人圍坐這種場景更能讓人心曠神怡的了。

雨天，窗戶外面的景象也很美。樹葉被雨水洗刷得更加翠綠，草地上的小草被泥土和雨水浸潤之后，更加茂盛。遠處的雨幕，啟啟合合忽濃忽淡的樣子，也讓我感到愉悅。此時，仿佛這個世界只有雨水滑落，只有霧氣升騰，只有安詳靜謐，別的都不去想也不必想了。

此時此刻，許多的迷惑搖動著我的生命。我在思考，我想一個人是不是要在風雨的考驗下才會變得越來越堅強。半生走來，感受最為深刻的是，我終于學會了在成長中依靠自己，學會了在人生征途上勇往直前，也學會了在遇到困難時堅持不懈。我明白，人的一生，總有風雨，而我需要做的是在每一個風雨后繼續往前，走出自己的云淡風輕，哪怕有些時候，需要迎著風雨跋涉，也要走出生命里的一道風景來。

雨水滑過窗戶，我在細碎的雨滴聲中靜靜地想著，想著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想著我曾經擁有的、失去的、正在追求的，想著我想要的、空無的、玄幻的……想著我對未來充滿的希望，想著我曾經的迷茫和擔憂。想著想著，仿佛也只是想，雨一停，我又要啟程，去下一個地方尋找詩和遠方，我不知道，下一場雨會在哪個地方等我。但是，我希望會有和今天一樣的雨天，我可以把自己關在屋里，一個人，聽著雨聲，思考我的未來，審視自己的生活，回望走過的路，反思自己的經歷、積累的經驗、嘗過的辛酸苦澀。

現在，我在靜靜地感受著雨滴，享受著這種自我靜默的時光。落在窗前的雨，讓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渺小，也讓我思考自己在一個小小的家庭里的重要性。自己感覺肩上的擔子一步步加重，重得我幾乎窒息，無法背負這些重任。

在內心寂靜的時刻，我打開心門，勇敢地走進雨里，我終于把自己交給了雨，原本落在窗前的雨，此時澆在我身上，我讓雨滴潤澤我的心。雖然雨只是點點滴滴，但在我看來，每一滴雨都代表著一種美麗。雨滴落進我的生命深處，給我溫暖和安逸，在這樣一個落滿雨滴的世界中，我開始相信，每一場雨，都能帶來新的希望，新的動力，我也一樣。

而現在，我站在雨里，邊聽著雨的滴答，邊思考自己的未來。在這一場雨中，我已經找到了一個口子，這口子讓我可以沖出束縛。我知道自己未來的方向和奮斗的目標。在這一場雨中，我曾經想要的雨傘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明白了想成為怎樣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我明白了我追求的那道雨后的彩虹在哪里。

往后，我要在自己的人生旅程中，尋找那些美麗的跡象，找到自己真正的方向和目標。雖然這段路程艱辛卓絕，但我不懼將來，因為在我身邊，有這落在窗前的雨，而這雨，恰好給我希望和力量，讓我在未來的征程上，致力成為一個堅強的人。

寂靜中的遐想

每一次，一趟在床上，我都不自覺地偏向床頭，斜靠著。似乎這樣我就可以看到半邊天空，腦海中就可以升騰起許多故事。我在寂靜中沉思，這種沉思又讓我幻化出許多美麗的遐想。床頭上的小窗戶讓我可以看到屋外的風景，正是這小小的窗戶，卻把我的思緒拉到了遙遠的天空。我在腦海里，把過去一遍一遍梳理，讓那些曾經的美好深深扎進心里。在黑夜中，我看到窗外的星星在微笑，霓虹燈的影子在舞動。這一刻，一切都那么好。

我斜躺在床上，心已飛向整個星空。或許，這是一種奇妙的念想，是一種長期蟄伏于心靈深處，需要徹底解脫的念想。我的思緒跟隨空中的星軌，向著巖洞坪的方向飛去，飛進巖洞坪的過去……

年代久遠的巖洞坪，閉塞不是故事，貧窮也不是故事。我斜靠床頭，念想中的故事，是親情，是奮進，也是難舍與離愁。我們都不是故事中的局外人，那些年，閉塞和貧窮只是巖洞坪的一種現狀，而不是我需要講述的故事。我的故事是墾荒，是改變，我的故事，是爺爺種在“叫頂坡”上的老皮煙收割了嗎？存在屋里的煙葉還能夠爺爺卷多久？下灣那一壩的苞谷棒，爺爺還需要多久才能掰完……我的故事是奶奶飼養的土雞還能產多久的蛋？那些老態龍鐘的不能產蛋的老母雞幾時可以拿來燉湯……我的故事是父親在納力電廠那份臨時工還能干多久？他手中的裁縫剪刀還能為職工裁剪幾套工裝……我的故事是母親背上的背簍還能裝多少豬草？圈里的那兩頭肥豬是否按時長膘？過年的時候那兩頭肥豬能不能擺到神龕前祭祀先祖……我的故事是大哥鋸木頭的鋸片，二哥解不開的高等代數，三哥裝在口袋里要拿到學校粉攤換米粉的那碗糙米，大姐圍在胸前的花圍腰……

那時候，我總是感覺自己是個局外人，一直奔波著，唯一目的，是尋找屬于自己的故事。可能是因為我對巖洞坪的興趣過于濃厚，或許是因為我太過于依賴我的親人。我總也走不出自己，在我行進的路上，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發現，我們的故事并不是分離的，而是互相重合，親情也不只是需要陪伴，更需要念想，需要鼓勵和奮進。

念頭在飛，我的少年時期的故事縮成了一個個片段，它們交織進我的生命里。也許，我的故事也不只是一個脆弱的個體，而成為巖洞坪一些抹不去的記憶，那一個個模糊的互動，成為我記憶中最刻骨銘心的回憶。故事里，爺爺走了、奶奶走了、父親走了，他們的身影在我的念想中模糊不清，他們消失在巖洞坪的田間地頭，成為一堆黃泥、三具白骨。母親腿腳彎曲了，手臂摔斷了，背駝了，大哥回來了，二哥回來了，三哥回來了，巖洞坪的土地上，三個哥哥的身影替換了父輩老去的形象，而姐姐也遠嫁了。只有我懷揣希望，把巖洞坪忘在腦后，堅定地出走。從村里到鎮里再到縣里如今來到了市里……

可是，斜靠在床頭，我的念頭為什么又要把我扯回去？也許，正是這些故事，叫醒了我維護親情那裝睡的心。在我自己奔跑的世界里，感到自己總也跑不出家人的懷抱。

也許，這就是世界，這就是家庭，它讓我第一次有了成為自己故事中重要角色的快樂。人總是要成長的，而成長就需要交往，需要在生命中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人也成就了不一樣的我。在和每一個人的相處以及每一段過往的歷練中，我感覺自己的形象也在被不斷塑造。

在這個看似熙熙攘攘的世界里，我正在努力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是的，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那些重重疊疊的糾結，包括我飛出去的思念，都是我過去每一個時間里留下的痕跡。它總是來不及從我身上沖走，想要沖走，卻無處安放。也許，只有靠時間來化解這些情緒，努力把心底最柔軟的一面盡可能地展現出來，從而讓那些故事變得更加美好。在這種時間中，靜靜地坐在床邊，唯有心靈，也許可以感受到歲月的印記。

在自己等待時光沖刷表面的同時，我了解到自己的缺陷和優點。我不再急功近利，我更需要耐心和熱情去擁抱世界。

我身體靜止，而心靈卻自由飛翔。不同時空的念想在此相會、凝聚，自然而然地就能慢慢回到最開始的那個自己，那個被時間沖刷過的自己。

或許，就只有在寂靜的沉思里，我才能發現更真切的自己，釋放自己內在更質樸的情感。

或許，這寂靜中的沉思，是屬于我內心的小小幸福，是我對時間的一種珍視，對自己的一種熱愛。

（編輯 吳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