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憶君 曹梅 李照

未成年人鄭某涵在未告知其母劉某的情況下,使用劉某的身份證號等個人信息,在北京甲公司經營的直播平臺上注冊新賬號并購買大額虛擬貨幣,打賞網絡主播累計6萬余元。劉某無奈之下將北京甲公司告上法庭,向法院主張確認其與被告甲公司之間的網絡消費合同無效,請求法院判決被告直播平臺以及網絡主播返還原告打賞的6萬余元及利息。一審法院認為,涉案的用戶賬號歸劉某所有,原告不能證明打賞行為的主體是鄭某涵,原告敗訴。二審法院改判了該案件,判決被告甲公司返還原告劉某4萬余元。
一、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行為的產生背景
3月2日,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第5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發布。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高達10.67億,較2021年12月增長3549萬,互聯網普及率高達75.6%。其中,未成年人接受網絡直播服務的占比也在逐年上升。有調查數據顯示,超過50%的青少年接受過網絡直播服務。由此可見,網絡直播對未成年人日常生活和社會化的影響逐漸加強。與此同時,未成年人因使用互聯網而引發的問題日益顯現。伴隨著網絡直播行業的快速發展以及受眾的低齡化趨勢,未成年人私自使用家長賬號進行網絡直播打賞而引發的糾紛也呈增長趨勢。目前,未成年人失當打賞所引起的問題和家長與直播平臺之間的經濟維權糾紛已經成為社會焦點。
二、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行為的法律界定
(一)有效民事法律行為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規定分析,有效民事法律行為的要件分為以下幾點。第一,行為人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未成年人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具備一定的行為能力,未成年人實施的與其智力、精神狀態和辨認能力相適應的打賞行為則為有效民事法律行為。第二,當事人的意思表達真實,即未成年人自愿對主播進行打賞,而非受到威逼利誘。第三,直播內容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不違反公序良俗。第四,針對未成年人的情況,該打賞行為需經過其監護人知曉并取得同意。
滿足以上四點要求,則該網絡贈與合同自合同訂立之日起生效。因此,若該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向法院主張該民事法律行為無效,則法院理應不予支持該訴訟請求。
(二)無效民事法律行為
根據《民法典》第二十條、第二十一條的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包括不滿八周歲的未成年人和不能辨認自己行為的八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根據《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四條的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當不滿八周歲的未成年人以及八周歲以上但不能辨認自己行為的未成年人實施了網絡直播打賞行為,該打賞行為自始至終無效,該網絡贈與合同也被視為無效合同。
網絡直播日漸娛樂化,部分網絡主播為了利益最大化,引誘未成年人觀看并進行打賞。主播的引誘行為使行為人的行為違背其真實意思,因此該未成年人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為無效民事法律行為。
(三)效力待定民事法律行為
八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其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是效力待定的民事法律行為。此時,審判機關需充分考慮打賞雙方的利益,綜合考慮打賞行為與其能力是否符合該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認知狀態。對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打賞行為僅支持返還未經監護人同意并且該民事行為與其年齡、智力、精神狀態不符合的部分。對于打賞行為符合該未成年人的能力,且在監護人知曉的情況下,則不支持退還打賞金額。
三、未成年人直播打賞法律規制的困境
(一)相關法律法規系統性缺失
2022年以來,由于網絡直播行業在我國快速發展,我國相關立法機關和部門制定、出臺了關于網絡直播規范性文件有15部之多。這些法律文件雖然對未成年人退還網絡直播打賞金額提供了法律支撐,但是有關未成年人網絡直播中交易主體的法律責任分擔、退還扣費標準等關鍵問題依然懸而未決。在上述案例中,由于相關規范性文件未對關鍵問題作出明確的規定,一審法院判決原告方承擔所有損失,有失法律公平。因此,明細法律具體規定的問題亟待解決。雖然我國出臺了《關于加強網絡直播規范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等多部相關法律規范性文件,規范指引未成年人網絡直播打賞問題的解決,但由于該法律存在立法階位低和權威性較弱等問題,導致我國審判機關在審判時適用法律、維權雙方適用法律存在不確定性。
(二)直播平臺缺乏有效監管
泛娛樂化的網絡直播給直播企業帶來高紅利,使資本大量流入直播行業。為了自身利益,部分平臺與主播相互勾結,通過低俗化、娛樂化的直播,向直播受眾輸送低俗化的內容,引誘直播受眾進行網絡直播打賞。因此,高額的打賞利潤使平臺對有利于自身收益的低俗化直播現象視而不見,企業也難以履行監管職責。由于監管部門執法人員在很多方面仍然需要人工審核,而網絡空間的虛擬化使監管人員在監測過程中需要面對發現難、取證難的挑戰。
我國目前直播行業實行公安部、國家廣電總局、國家網信辦等多部門交叉監管,致使各部門的要求標準、監管側重點、規制力度不盡相同,極易出現規范標準不同、針對性不強等問題。這些與法律打著擦邊球的直播亂象處在執法監管的盲區地帶,導致未成年人高額打賞現象屢禁不止。
(三)訴訟維權取證難
針對未成年人網絡直播失當打賞行為,訴訟維權取證困難。由于司法程序的時間和金錢成本相對于其他維權途徑較高,未成年人家長等維權人員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許多家長可能會選擇放棄該維權途徑。使用司法程序維權時,有力的證據是勝訴的關鍵。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規定:“當事人在民事官司中對自己所主張的事實,有提供證據加以證明的責任。”關于未成年人的打賞退款問題,證據關鍵在于能夠證明實際打賞人為未成年人,而非家長,維權方取證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雖然平臺設置實名制登錄、打賞,但是許多未成年人依然在未告知家長的情況下使用家長的賬號接受網絡直播服務并進行打賞行為,造成維權方的監護人難以證明打賞行為人實施打賞行為時的實際年齡、精神狀態和智力狀況。
四、完善未成年人直播打賞法律規范的路徑
(一)規范性文件立法化
在不違反上位法的條件下,將規范性文件立法化。我國立法部門應加快網絡直播關于未成年人保護領域的專項立法,結合行業發展現狀對已經出現的問題進行科學分類,進一步明確網絡直播行業各主體的法律地位、法律關系以及權利和義務,為預防和解決網絡直播關于未成年人保護領域的糾紛提供明確的法律依據。明確規范網絡直播管理,提高其立法階位和連貫性,使審判機關及時、準確地適用法律,方便執法機關進行執法監督,明確直播平臺應當遵守的規定。隨著互聯網和科技的快速發展,觀看網絡直播的用戶逐年遞增,將《民法典》《關于加強網絡直播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互聯網直播營銷內容服務管理規定》等有關網絡直播管理的立法文件系統化。
(二)厘清各方主體的民事責任
為達到維護未成年人利益和身心健康發展以及促進產業正向有序發展的雙贏效果,不能將未成年人失當打賞網絡主播的后果交由一方承擔,應根據雙方過錯的大小以及義務的大小劃分主體責任,按照比例承擔法律后果。家長疏于對未成年人的教育指導,未妥善管理自己的財物和手機密碼等重要信息,具有不可推卸的過錯和責任,而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參與網絡直播打賞是不符合其年齡、精神狀態和智力狀況的行為,無法承擔民事法律后果,監護人因監管缺位,承擔主要民事責任。
(三)扎牢網絡直播監管的藩籬
從保護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的原則出發,在執法部門和社會公眾的監督下,直播平臺應當妥善處理自身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積極落實企業的自糾自查,優化直播平臺的未成年人退款途徑,做好防控未成年人不當打賞的第一道防線。以公平原則為出發點,向社會公眾公布結果評定細則,打破直播平臺審理退款的不成文規矩,由與此糾紛無利害關系的第三方掌握舉證標準結果的決定權,作為裁判主體審理退款糾紛案件,維護直播平臺和未成年人雙方利益。
平臺有義務做好監管直播內容、審查賬號實名等相關工作,主動承擔起賬號實名制的責任及直播內容營養化的審查義務,打破“一審終審”的慣例束縛,在用戶使用賬號期間不定時地進行用戶身份識別。同時,平臺可以運用大數據分析功能及時發現消費異常的賬號,并采取交易提醒、交易限制、交易人臉識別等限制措施。
(四)設置直播打賞冷靜期
直播打賞冷靜期是指在直播打賞過程中設置保護打賞者的門檻,該項制度類似于當前網絡購物中的七天無理由退款。在打賞者使用數字貨幣或虛擬貨幣打賞自己喜愛的網絡主播以后,主播和平臺在七天以后才能提取打賞金額。在此期間內,賬號的使用者可以隨時申請撤回打賞金額。與網購商品不同之處在于,網購合同是買賣合同,屬于雙務合同,雙方互負對待給付義務。
因此,網購退款程序需要滿足正當理由才可批準通過退貨退款。現行網購退款程序中規定,對于為消費者定做的、鮮活易腐等商品不適用于七日無理由退款,但直播打賞行為屬于單方法律行為,接受打賞金額者不需要負擔義務。直播打賞冷靜期區別于網購退款程序,可以直接適用于七日無理由退款程序,并且不受限制。該項制度的設置不僅可以避免網絡受眾沖動打賞和保護未成年人的利益,還可以從根源上減少因未成年人打賞所引發的訴訟糾紛。
直播平臺也必須依據《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關于加強網絡秀場直播和電商直播管理的通知》中的規定禁止未成年人打賞行為,嚴守未成年人賬號打賞功能,弱化虛擬禮物的視覺與情感沖擊,從源頭上防控未成年人天價打賞問題的發生。
(作者單位:劉憶君 曹梅 淮南師范學院;李照 華東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