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lee

《來自地獄》劇照
2023年2月9日,拉里·阿特金森被控犯下一宗近30年前的兇殺案—1994年2月,薩拉·羅伯茨母女在紐約的公寓內被殺死。DNA鑒證技術,幫紐約警方時隔多年識別出了兇手。
這樣“遲到的正義”還算是有個交代,而另一些案子就不同了。2008年,美國加州好萊塢市警方宣布1981年的亞當·沃爾什被殺案終于結案,但真兇已于1996年因肝功能衰竭去世。
該案結案后,《時代》雜志總結了十宗依然未破的懸案,包括大眾熟悉的“開膛手杰克”“十二宮殺手”“黑色大麗花”等。據不完全統計,其中七宗已被改編為非紀實類影視作品。改編水平有高有低,能將罪案延伸為觀照社會現實的萬花筒,才算上乘之作。
“連環殺人”是常見的恐怖片分支。

2023年2月9日,拉里·阿特金森被控犯下一宗近30年前的兇殺案,其于1994年2月將薩拉·羅伯茨母女殺死在紐約的公寓內
電影《來自地獄》常被標簽為“恐怖片”,改編自19世紀倫敦連環殺人的“開膛手杰克”案。“連環殺人”是常見的恐怖片分支,無論殺手是變異人、兇靈、變裝小丑抑或暴力分子,這類影片一般都會用一場殺人戲作為“引子”。
歷史上的“開膛手杰克”,在1888年8月到11月,殺害了5名倫敦白教堂區的交際花,并殘忍取出受害者體內器官。當地媒體多次收到疑似兇手寄來的信件和人體器官,寫信人以“開膛手杰克”自稱,案件因此得名。
案件駭人聽聞,但《來自地獄》并沒有以連環殺人恐怖片的慣例形式開篇。警探男主角率先登場,在鴉片館里吞云吐霧;其后交際花女主角走在倫敦小巷中,被街頭流氓勒索威脅。
導演休斯兄弟顯然并不打算制作一部純粹提供感官刺激的娛樂片,全片對血腥場面的呈現十分節制。而影片第一幕引用了“開膛手杰克”信件中的名言:“當人類有一天回顧昔日,他們會說,是我催生了20世紀。”影片上映于2001年,同樣處于世紀之交的歷史性時刻。導演更希望借此影射一個處于動蕩和迷茫中的社會。
因此,《來自地獄》著力刻畫一幅工業革命時期底層人物掙扎求存的景象。即使沒有兇案,交際花的生存環境也極度惡劣。她們掙扎在溫飽線附近,隨時會受到醉漢工人、幫派地痞或公職人員形形色色的侮辱和攻擊。
有警探這份正當職業的男主角也境遇悲慘,他在妻子難產死后一蹶不振。鏡頭下的19世紀末倫敦,并沒有生產力改革黃金時期的樂觀主義,而是默默控訴底層人在劇變中靈魂被進一步禁錮。
不過《來自地獄》并沒有為了主旨而放棄娛樂功能,其整體走向符合懸疑故事的大致結構。主線圍繞主角尋兇展開,并在結尾揭露了真兇、加入了反轉。相比之下,改編自“十二宮殺手”的電影《十二宮》(2007年),懸疑偵破的味道沒這么濃,導演大衛·芬奇更志在呈現一件大事怎樣改變某些人的一生。
有趣的是,《十二宮》倒是以其中一件兇案作為開篇:美國獨立日的午夜,一對夫妻在自己的車中被槍擊。但這是影片中屈指可數的“生猛”橋段。
芬奇主要描述追查案件的一位警官、一位記者和一位插畫家的人生轉折。現實中的“十二宮殺手”于1968年浮出水面,主要在舊金山一帶行兇。他自稱殺害了37人,警方確定5人被害、2人受傷。他最具傳奇色彩的一面在于持續向媒體寄信,并聲稱揭開兇手身份的關鍵隱藏在其密碼信中。
從兇手的狂妄、兇案的恐怖到密碼信的神秘,“十二宮殺手”案件撲朔迷離、扣人心弦。芬奇執導過《搏擊俱樂部》《七宗罪》《異形3》等片,接手本案改編的電影最適合不過。但芬奇沒有耽于獵奇,解開密碼信等引人入勝的過程被輕輕帶過;三位主角在與案件產生交集之后,逐漸走向頹廢、緊張或偏執的過程,才是芬奇的著墨重點。

《十二宮》劇照

《匪幫說唱傳奇》劇照
暴力罪案常常以驚人的案情震撼大眾,其社會影響也往往顯著。“開膛手杰克”引發了倫敦上層對東區貧困問題的關注,一些改善社區的方案總算開始落地;“對乙酰氨基酚毒殺案”促使藥廠改變藥物包裝;“亞當·沃爾什謀殺案”更促成了美國《失蹤兒童法案》《失蹤兒童援助法案》等兒童保護法案的應用。
因此,罪案改編的影視作品除了可以借兇案的極端性作為賣點,還可承載主創對政治現象、社會風氣、大眾行為等等的臧否。那些懸案改編的電影,也走類似的路子。
例如《匪幫說唱傳奇》(2009年)改編自兩位美國說唱巨星“圖派克”和“聲名狼藉大個子”的仇殺故事。現實中,兩人分別是美國西、東海岸的說唱巨星,也與黑人幫派文化有極深交集。兩人因圖派克在紐約遭遇槍擊而交惡,最終發展成惡性事件。1996年9月7日,圖派克在拉斯維加斯看完一場拳賽后再遭槍擊,6天后不治。1997年3月9日,輪到大個子在洛杉磯某路口等紅燈時被射殺于車中。
6個月內黑人說唱界兩大巨星被殺,外界相信肯定與黑幫矛盾有關,但兩宗兇案均未找出兇手。事后東西海岸說唱代表言和,結束了這段黑人說唱史上的血腥篇章。《匪幫說唱傳奇》以大個子的生平入手,刻畫了一位學業優良的學生怎樣無法擺脫環境影響,加入黑幫參與販毒,怎樣成為說唱名人后依然被黑人社區的混亂風氣左右。
為了方便延伸表達,電影主創有時甚至直接在影片中“破案”。《妮可·布朗·辛普森的謀殺案》(2019年)中,殺害妮可的人被指是一名精神分裂的裝修工,而不是外界公認、只因證據不合法而免除刑事責任的橄欖球明星前夫O.J.辛普森。“洗白”辛普森,似乎有助于控訴美國司法不公。

《妮可·布朗·辛普森的謀殺案》劇照

《黑色大麗花》劇照
“洗白”辛普森,似乎有助于控訴美國司法不公。
而《來自地獄》加入了共濟會和王室陰謀論元素,兇手是王室御醫;《十二宮》插畫家主角找到了心目中的兇手,但并沒有現場指證對方。有趣的是,這兩起“破案”并非來自電影主創。
《來自地獄》以著名漫畫家阿蘭·摩爾的同名漫畫為靈感。漫畫指出,殺人動機在于交際花中有一人與王室成員秘密結婚,王室為了隱瞞丑聞,決定滅口參與秘密婚禮的所有交際花。這個戲劇性猜想直接被搬到電影里,以便導演剖析底層社會的混亂與罪惡的淵藪—統治者難辭其咎。
《十二宮》改編自傳記作品《十二宮》和《十二宮:揭開面具》。傳記作者、《舊金山紀事報》的插畫家羅伯特·格雷史密斯,作為電影主角,介紹了自己多年來私下調查“十二宮”案件的結果。導演芬奇的創作意圖,至少被這位“知音”認可。這部極度克制跌宕敘事的電影,最戲劇性的地方就在于還原三位查案者人生的劇變。
當導演帶著悲天憫人情懷創作時,多半要爭取一些專業評論方面的認可。《十二宮》獲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提名,改編自“華雷斯市女性謀殺案”(華雷斯市女性命案頻繁,令人發指,但《時代》將這種地區罪惡現象形容成“懸案”,有點勉強)的《邊城小鎮》(2006年)入選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候選名單,同年的《黑色大麗花》角逐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以及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攝影。
這些沖獎之作,多由優秀演員領銜。《十二宮》三大主演為杰克·吉倫哈爾、小羅伯特·唐尼、馬克·魯法洛。其中,唐尼雖還沒憑扮演“鋼鐵俠”而成為一線巨星,但其演技早已獲業界認可。《黑色大麗花》則有希拉里·斯萬克和斯嘉麗·約翰遜兩位影后級人物(該片上映前,兩人分別贏得過奧斯卡和英國電影學院獎)助陣。《邊城小鎮》的女主角為詹妮弗·洛佩茲、男主角為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兩人1990年代就已獲金球獎提名。
“黑色大麗花”案發生于1947年,22歲演員伊麗莎白·肖特在洛杉磯被毀容和肢解。電影以案件命名,當中還加入了數宗其他虛構案件。虛實相交,只是為了展示一群在黑白之間的迷途行者。導演布萊恩·德·帕爾瑪同樣在影片中交代了兇手、“破案”者—電影改編自犯罪作家詹姆斯·埃爾羅伊的同名小說。
作為一部傳統風格的黑色電影,《黑色大麗花》中的角色并無完人。尤其是男主角之一警察“火先生”,最終因貪欲過度而丟掉卿卿性命;另一位男主角“冰先生”雖然憑借冷靜個性,將各宗奇案的真相一一解開,不過也曾屈于色欲;兩位女主角各有秘密,延續了黑色電影的經典“蛇蝎美人”元素……
“案中案”在各類懸案改編的電影中,略為別開生面。不過,像其他小說改編的電影一樣,《黑色大麗花》將長篇作品轉化成兩小時影像時需要取舍細節,最終轉折過于生硬,后面連連破案時也讓作品節奏過于急促。

《七宗罪》劇照
爭獎方面顆粒無收,這批懸案電影的商業效益也不盡如人意。
因此,看似有野心的“沖奧”之作,最終沒有獲得任何正式獎項。而事實上,本文提到的所有懸案電影,都未有正式主流獎項的認可。也許《來自地獄》的娛樂性還不錯,也許《十二宮》的冷峻風格確實是導演一大突破,也許《黑色大麗花》的“案中案”重現黑色電影魅力……但在專業人士眼中,卓越的犯罪電影林立,有懸案托底的幾部作品,未有獨到的過人之處。
爭獎方面顆粒無收,這批懸案電影的商業效益也不盡如人意。《黑色大麗花》票房4930萬美元、《十二宮》票房8470萬美元,都讓出品方賠錢。《來自地獄》票房7460萬美元、《匪幫說唱傳奇》票房4440萬美元,均是預算兩倍略多,不過也沒能沖過1億美元票房大關。
相比之下,1995年芬奇的獲獎作品《七宗罪》票房3.27億美元,可謂名利雙收;2019年的《好萊塢往事》票房3.77億美元,展示出受歡迎犯罪片的魅力。
本文未曾細說的其他懸案電影,更多的是無可置喙。《誰殺了瓊貝妮特》(2016年)改編自1996年“選美小皇后謀殺案”,只是一部低成本“電視電影”。《妮可·布朗·辛普森的謀殺案》在IMDb的評分低至2.5分;相比之下,ESPN 2016年推出的同題材紀錄片《辛普森:美國制造》是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得主。
懸案電影還是有它的存在意義。那些供人戲說、猜測的空間,那些主創個人的“破案”傾向,都可以轉化為對世情的嚴肅討論,甚至實現一些獨特的社會價值。例如,新西蘭電影《超出合理懷疑》(1980年)改編自同名小說,原作者大衛·亞洛普認為,1970年“普克卡瓦血屋案”被判刑的疑兇是無辜的。原作者用書為入獄者喊冤,改編電影也屬于當時的造勢行動之一。最終,疑兇在外界一系列努力下洗脫罪名,案件回歸懸案,而整個上訴過程推進了新西蘭人對于警方辦案規范和審判制度的反思。
懸案電影敢于“破案”的價值,或許就在于此。它的意義不僅僅是指出兇手。
特約編輯榮智慧 rzh@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