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璐
對于后疫情時代體育世界的變革與發展,國際奧委會具有不可推卸的時代使命與決策責任。國際奧委會第137次全會表決通過《奧林匹克2020+5議程》(Olympic Agenda2020+5),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適時提出修改奧林匹克格言,這是在奧林匹克歷史傳承中積累的非凡智慧和時代擔當。作為時代變遷與人類應對新冠危機的文化遺產,奧林匹克新格言應運而生。2021年7月20日,國際奧委會第138次全會表決通過了奧林匹克新格言——“更快、更高、更強—團結一致”(Faster,Higher,Stronger-Together)。 “團結一致”寫入奧林匹克格言正是跨越時代的智慧箴言,也是后疫情時代國際奧委會強化政策引導[1]的文化遺產,將在未來較長時間指引奧林匹克運動的可持續發展。基于此,本文結合奧林匹克政治決策和文化建構兩個維度,對奧林匹克新格言蘊含的時代價值和現實意義進行學理闡釋,以期對奧林匹克遺產提供合理的理論解釋,為把握后疫情時代奧林匹克運動發展趨勢及中國借鑒提供理論參考。
在1894年由奧運會國際委員會創辦的《通訊》第1期扉頁上,奧林匹克格言“更快、更高、更強”赫然在目[2],由此掀開現代奧林匹克運動的時代序章。在現代奧運會早期發展階段,現代奧運會創始人皮埃爾·德·顧拜旦借鑒了古希臘以神祇崇拜為核心的奧林匹亞賽會形式,巧妙運用奧林匹克會旗、五環標識等禮儀元素,將現代奧運會神秘化和神圣化,并在奧運會“神圣”與“世俗”之間[3]尋找價值平衡,奧林匹克口號恰恰是迎合大眾品味和喜好的產物,是在便于大眾傳頌的基礎上創造的話語[4]。
顧拜旦看到了諸如貪婪、分裂、逐利等社會觀念對奧林匹克運動發展的沖擊和挑戰。顧拜旦由此強調精神的力量,在人類道德指引下賦予奧運會神圣、純潔的色彩,或者說植入人類道德的文化內核是奧運會沿著正確道路發展的必要條件。顧拜旦認為通過奧林匹克主義的日常實踐,人類能達到對其健康及智慧都不可或缺的更高的精神生活[2]。烏爾里希·貝克[5]對于后現代社會典型特征的理論詮釋具有代表性,“更大、更快、更好”的線性現代化到處面臨梗塞的危險。更快、更高、更大、更好、更強……面向人類現代化的偉大征程, “更進一步”的促效率謀發展成為貫穿整個20世紀的主旋律。奧運會更大的發展規模、更嚴謹細化的競賽規則、更廣泛的社會動員、更復雜的利益關系、更大的全球影響力……化為現代化危機的縮影。
奧運會嵌入現代化的治理結構, “更快、更高、更強”超越了追求比賽記錄和體育成就的內涵所指,融入全球經濟秩序與文化政治敘事中,拓展為“比賽記錄” “行業發展” “時代精神”3個概念能指。(1)身體機能發展視角, “更快、更高、更強”的第一層涵義是不斷提高身體表現水平,以超人力量、耐力、平衡、協調、速度和敏捷性[6]挑戰人類身體的極限與潛能。伴隨奧運會記錄的不斷刷新,將人類積極進取、奮勇拼搏、超越自我的精神銘刻在歷史足跡上。(2)體育行業發展視角, “更快、更高、更強”寓意人類體育事業的大發展大繁榮,百年奧運作為世界體育可持續發展的標志性成果得以價值彰顯。(3)現代化進程視角,百年奧運與人類現代化進程同向同行, “更快、更高、更強”更是一種時代精神,寓意人類文明這趟“永動列車”不斷換擋提速的時代發展。
奧林匹克格言“更快、更高、更強”傾向于表述預期達成的目標乃至現代化勾勒的前景,寓意奧林匹克運動員或參與者畢生為之奮斗的目標,這一目標設定不僅指向超越人類身體極限的運動競賽成績,也指向運動員職業生涯發展乃至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理想追求。百年奧運發展始終堅持“目標導向”,忽視奧林匹克“過程哲學”的建構與維護。奧林匹克理想是通過奧林匹克運動的各項活動來教育青年,為建立和平的、更美好的世界而奮斗[7]。奧林匹克“過程哲學”則是百年奧運這艘遠航巨輪的舵手,在風雨兼程的發展道路上確保不迷失前進的方向。經過百年奧運發展史的文化沉淀,諸如團結、公平競爭、追求卓越、相互理解、友誼、尊重、平等、包容、和平等標簽化的概念脫穎而出,共同構建奧林匹克價值觀的概念體系,其中“卓越、尊重、友誼”稱為奧林匹克主義三大核心價值觀[8]。
在薩馬蘭奇(任期為1980—2001年)帶領下,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全面轉向商業化運作,在商業化主導的奧林匹克利益格局中,國際奧委會治理結構和治理能力難以適應奧林匹克商業化的改革步伐[9]。在缺乏奧林匹克“過程哲學”的指引下,百年奧運偏離奧林匹克理想的航向,將奧林匹克運動置于危險境地,尤其是1998年底持續發酵的“鹽湖城申奧丑聞”,引致國際奧委會的信任危機,倒逼國際奧委會進行大刀闊斧式改革。
在20世紀現代化失控失序的背景下,加之商業化運作對奧林匹克運動發展根基的侵蝕,奧林匹克大家庭逐步產生價值觀扭曲的趨勢,雅克·羅格(任期為2001—2013年)上任伊始即以“口號創新”樹“時代新風”,提出“更干凈、更人性、更團結”的新格言新主張,概括了羅格推行奧林匹克運動改革的新思路,反映了當時奧林匹克運動所面臨的發展困境和改革形勢。面對“更快、更高、更強”單向度發展的危機, “更干凈、更人性、更團結”扮演了修正者的角色,嘗試建立符合現代化倫理的奧林匹克道德規訓體系。國際奧委會危機公關的主要目標是解決“商業化”和“腐敗”引發的奧林匹克治理危機[10],并適時推出50項改革措施,主要針對組織治理改革、奧運會申辦程序、奧運經濟發展、重建誠信、反興奮劑等顯性目標[11],甚至可以說“這是一次治理腐敗的改革”[12]。羅格一方面呼吁國際社會應該以更加空前的團結,維護奧林匹克運動發展;另一方面,強調應當批判性繼承奧林匹克格言“更快、更高、更強”,并結合時代發展,為其賦予“更干凈、更人性、更團結”的新內涵[13]。
在“更干凈、更人性、更團結”格言提出后,羅格提出“零容忍政策”等治理改革思路,此舉側重于反興奮劑領域[14],未能觸及諸如此類腐敗問題的根本癥結,改革思路的局限使得格言的確立缺乏觀念支撐和實踐基礎。隨著“更干凈、更人性、更團結”這一宣示性話語淡出人們視野,奧林匹克道德規訓的促進作用并未進入奧林匹克格言的彰顯階段。換言之,“更快、更高、更強”的現代化表征建立在何種前提和意義之上,助推百年奧運繁榮發展的精神內核是什么?奧林匹克格言“更快、更高、更強”并未做出恰當表達。
回眸百年奧運歷程,現代奧林匹克運動發展總是與時代背景、社會變遷、文化精神產生緊密聯系,奧運會處于歷史抉擇的岔路口時,總是奧林匹克運動的領導者挺身而出,承擔時代變遷賦予的使命和責任,引領奧林匹克運動發展進入新的發展階段。顧拜旦指出,有經驗的舵手往往會感到一種召喚,指引他格外當心地掌好船舵[15]。奧運會的早期發展經歷了“被篡改(1896 年)、分裂(1900 年)、詆毀(1904 年)、分裂(1908年)、再生(1912年)”[16]的過程,這一“不穩定”狀態源自奧運會神圣化的建構過程。
依據霍尼特的團結理念(Honneth’s ideas of solidarity),愛、權利和團結是建構社會公正的基礎,也為體育促進美好生活提供了機會[17]。團結理念的實際效用是促進社會融合,體育行業(社交)團結是建立在廣義體育規則的公平正義基礎上產生的公平競賽義務和團結道德義務[18]。廣義體育規則不能拘束于比賽規則,而是圍繞體育自治權所建構的一系列體育行業議事規則,是體育行業自治實現“良法善治”發展愿景的規則化過程。顧拜旦深諳團結一致的真諦,奧林匹克團結行動肩負了在逆境中統一思想、凝心聚力的使命。真正的危險來自奧林匹克思想的分裂,會使整個奧林匹克運動誤入歧途……當前形勢下首要的是團結一致[15]。奧林匹克團結價值觀的基礎性地位得以確立。
經歷世界大戰的奧林匹克運動,讓世人珍視全球團結的價值。布倫戴奇(任期為1952—1972年)是顧拜旦思想的繼任者,在貫徹奧林匹克運動的業余主義理念和行動中,按部就班地沿襲顧拜旦的奧林匹克之路。薩馬蘭奇打開了奧運會商業化的“潘多拉盒子”,為奧林匹克運動嵌入全球政治與經濟結構創造了無限可能。商業利益侵蝕了奧運會神圣化的道德基礎,打破了奧運會“神圣”與“世俗”的價值天平。奧林匹克運動由思想割裂危機轉向利益割據危機,基于商業邏輯和利益關系建構的奧林匹克治理體系面臨治理失效的潛在風險。薩馬蘭奇直言不諱地指出,破解國際奧委會脆弱性的途徑,首先必須取得國家奧委會聯合會(ANOC)、夏季奧運會項目聯合會(ASOIF)和冬季奧運會項目聯合會(AIOWF)這三個機構之間的團結,20世紀末這三者自愿統一在金錢的基礎上,并不是靠理想凝聚在一起[15]。國際奧委會借助團結理念所產生的人際關系與社會紐帶作用,以團結行動重建褪色的奧林匹克理想信念。奧林匹克運動正面臨種種棘手的危機,不過團結會產生前進所需的力量,我們的信譽和聲望會重新激活[2]。團結理念促進社會融合的實際效用得到空前重視,由此確立了奧林匹克團結價值觀的行動基礎,并置于奧林匹克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建設的突出位置。
羅格為挽救組織公信力和奧林匹克治理危機,堅持問題導向原則推行了一攬子奧林匹克治理改革計劃。“更干凈、更人性、更團結”彰顯了羅格的改革思想,“更干凈、更人性”影射以“鹽湖城申奧丑聞”為代表的奧林匹克“腐敗”治理問題, “更團結”則帶有重建奧林匹克誠信的意蘊。任海對羅格的改革思路概括為推動體育運動的全世界普及和提高奧林匹克運動的普遍性十分重要。僅有普及之形,沒有誠信之實,體育運動仍然不能實現它的價值。誠信是普及體育運動的基礎,這就要求參賽者不使用興奮劑,管理者高效而廉潔[12]。可以說,奧林匹克團結行動是凝聚共識和重建誠信的有效路徑,有助于化解奧林匹克利益割據危機。羅格治下的國際奧委會逐漸走出信任危機和治理困境,奧林匹克改革的重心隨之改變,由疲于應付種種棘手問題,轉向奧林匹克運動的高質量發展。
奧林匹克運動對于世界體育可持續發展的最大貢獻在于變革性,然而“只有理念是不夠的”,伴隨青少年體育活動參與率的持續下降,國際奧委會必須創造更多新計劃、新項目以及新的體育參與機會,推動以“創新”與“變革”為核心的奧林匹克新發展[19]。在這一時代背景下,托馬斯·巴赫(任期為2013年至今)治下的國際奧委會通過了《奧林匹克2020議程》的40條改革建議,采取多元化的改革策略,創造更加豐富的新計劃新項目,推動奧林匹克運動與數字化時代變革相適應,與全球日益增長的高質量體育發展需求相適應。與團結理念高度相關的改革命題是奧林匹克運動的差異化和“奧林匹克主義在行動”;與團結行動高度相關的改革建議有加強與體育組織的聯系、建立與職業聯賽的關系、建立戰略伙伴關系、傳播奧林匹克價值觀、與社區合作等[20]。團結價值觀在奧林匹克改革操作性層面上的表現特征,是進一步加強與完善奧林匹克關系網絡,有效促進奧林匹克運動與社會融合發展。《奧林匹克2020議程》改革策略選擇反映了團結理念的實際效用,奧林匹克團結行動的現實價值得到奧林匹克利益相關者的充分認同。
新冠肺炎疫情對世界政治、經濟與社會產生了巨大沖擊,東京奧運會延期舉辦暴露出奧林匹克大家庭的利益紛爭,奧林匹克運動面臨治理失效的潛在風險。為應對奧林匹克治理失效的潛在影響和新冠疫情的外部沖擊,國際奧委會迅速推出《奧林匹克2020+5議程》改革政策,重拾奧林匹克團結理念與行動,在《奧林匹克2020議程》三大支柱的基礎上,將“團結”(solidarity)列入《奧林匹克2020+5議程》的新支柱,并旗幟鮮明地提出:團結是奧林匹克運動的核心價值,通過體育世界團結一致,為建設一個更美好、更具包容性的世界作出貢獻[21]。
綜上所述,團結理念在現代奧林匹克運動不同發展階段的表現特征不盡相同,奧林匹克團結行動的實際效用經受住了百年奧運歷史的檢驗,為奧林匹克運動先后走出思想割裂、利益割據、治理失效危機作出獨特貢獻。與此同時,團結理念與行動價值得到百年奧運的充分挖掘,在新冠疫情加劇世界分裂的緊迫形勢下,加速了奧林匹克團結價值觀由奧林匹克道德體系的“基礎性地位”向“核心價值觀”蛻變的過程,奧林匹克團結核心價值觀是奧林匹克運動多元價值競逐的必然結果。
“團結一致”寫入奧林匹克格言,不完全取決于奧林匹克團結一致的文化演進過程。一方面,奧林匹克價值觀到了凝聚“核心層”的發展節點,奧林匹克道德體系具有外化表達的內在需要,通過奧林匹克格言的概念聚焦與便于傳頌的傳播優勢,能夠有效突破奧林匹克精神傳播的傳統屏障,促進奧林匹克理想深入人心;另一方面,奧運歷史上并未形成“更快、更高、更強”與“更干凈、更人性、更團結”并存的情形。那么,假設奧林匹克新格言為“更卓越、更和平、更團結”,即“更卓越”代表奧林匹克主義的三大核心價值觀,“更和平”代表奧林匹克運動促進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旋律,“更團結”代表奧林匹克道德體系,哪些人類美德能夠寫入“新格言”,恐怕又會產生新的分歧。誠然,也不可能存在兩套平行的奧林匹克格言,分別代表兩套平行的價值體系,即“更快、更高、更強”表征奧林匹克的“目標導向”和“硬件建設”, “更卓越、更和平、更團結”表征奧林匹克的“過程哲學”和“軟件控制”。最佳的文化表征策略是:將兩套平行的奧林匹克價值體系融入一個奧林匹克格言中。
推動二者融合的恰恰是一個應時代而生的“契機”,這個“契機”的產生源頭就是新冠危機。《奧林匹克 2020+5 議程》開篇指出,通過加強奧林匹克價值觀,為塑造后疫情時代作出貢獻[21]。當世界經濟與社會發展因疫情停擺,一切潛在的政治與社會風險就會暴露出來,奧林匹克運動同樣難逃厄運,東京奧運會延期舉辦所產生的連鎖反應,將奧林匹克治理體系存在的利益割據和治理失效問題放大。一方面,新冠危機導致奧林匹克大家庭面臨內部團結風險,巴赫由此提出“艱巨的拼圖游戲”一說,隱喻是奧林匹克大家庭必須緊密團結起來共克時艱,同時展現了奧林匹克團結一致的工具效用;另一方面,國際奧委會全力推動奧林匹克運動嵌入全球政治與經濟結構的戰略布局,具有代表性的改革策略是,《奧林匹克2020+5議程》關于“加強體育對實現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的重要推動作用”,并與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同向同行,以及“‘擴圈’奧林匹克社區”等改革建議,這一“嵌入式發展”的目標導向,促使國際奧委會迫切需要在全球團結面臨威脅的背景下展示自身獨特的社會臂力。經濟不平等和分配正義是政治哲學關注的焦點問題,團結作為一種獨特的政治策略,試圖消解政治、社會與道德的邊界,基于團結的道德理論既承認權力的社會根源,又承認道德動機的合法性,旨在促進社會聯系的內在價值實現[22]。在新冠危機加劇全球團結風險的背景下,奧林匹克運動促進全球團結的宣示性價值與粘合劑功能得以彰顯,這是奧林匹克團結一致的理念價值和工具效用的高度統一。
“團結一致”寫入奧林匹克格言,奧林匹克團結價值觀的歷史演進發揮了奠基性作用,是百年奧運歷史發展的思想傳承與美好展望[23],也是在全球疫情“常態化”背景下促進全球團結的實際需要,國際奧委會應對新冠危機的政治決策和政策引領發揮了必要的促動作用。對于現實主義政治決策和政策選擇而言,現代奧運會所面臨的挑戰與古代奧運會具有同質性,奧林匹克運動標榜“體育無關政治”,但是奧林匹克促進和平發展政策顯然是政治性目標[24]。在新冠危機產生的全球意識形態極化背景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和全球團結的價值得到巨大突顯,《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利雅得峰會宣言》《2020年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吉隆坡宣言》《2040年亞太經合組織布特拉加亞愿景》等疫情時期發布的重要政治宣言,將“團結一致” “全球團結” “多邊合作”列為世界各國攜手應對疫情挑戰的首要選擇,國際奧委會從中看到塑造奧林匹克價值觀的契機,以及奧林匹克運動為促進全球團結與和平的獨特貢獻。
國際奧委會進一步強化奧林匹克團結核心價值觀的精神引領作用,在政策選擇上采取“攻城錘”式的現實主義策略,圍繞奧林匹克團結這一政策新支柱,打造奧林匹克團結標志性成果,主要推進路徑包括:依循《奧林匹克2020+5議程》第1條建議“增強奧運會的獨特性和普遍性”,以構建奧林匹克“命運共同體”超越傳統意義上的“利益共同體”;進一步推進“獨立奧林匹克運動員代表隊”“難民奧林匹克青年代表隊”建設,創立“難民奧林匹克青年代表隊”,全力打造奧林匹克團結的標志性成果;進一步加強與保障運動員權利實現,以加強安全運動和保護“干凈”運動員為工作抓手,引領奧林匹克參賽主體的內部團結發展;依循《奧林匹克2020+5議程》第12條建議“‘擴圈’奧林匹克社區”,增進與不同社會領域的對話與交流,彰顯奧林匹克團結核心價值觀對于促進全球團結的獨特價值;建立奧林匹克數字化戰略,強化與青少年為主體的虛擬體育和數字化互動,推動奧林匹克團結在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的共融發展;增強奧運經濟與金融韌性,進一步強化與奧林匹克商業實體的戰略伙伴關系,以奧林匹克團結行動遏制奧林匹克大家庭的“利益割據”。凡此種種,國際奧委會應對新冠危機的政治決策和政策引導是促進奧林匹克格言推陳出新的重要環境因素,對于整合奧林匹克格言的文化表征發揮“催化劑”的獨特作用。
“團結一致”寫入奧林匹克格言,在奧林匹克團結一致與新冠危機政治決策的價值共振下,獲得奧林匹克利益相關者的廣泛認同,這是基于政治與經濟實體意義上的政治承認。既是百年奧運歷史發展的內在需要,又是把握時代“契機”實現新發展的必然結果,主要推進因素包括:奧林匹克運動發展的“目標導向”和“過程哲學”具有價值統一的內在需要,這是奧林匹克新格言創生的內生動力。新冠危機這一時代“契機”,推動全球團結成為首要選擇和政策工具,與奧林匹克“嵌入式發展”的價值取向相契合,這是奧林匹克新格言的環境推力。奧林匹克團結行動為推動奧林匹克運動結構性改革提供多元化的策略選擇,這是奧林匹克新格言的行動助力。巴赫再度連任國際奧委會主席,為通過奧林匹克格言修改的重大決議提供了信任基礎,這是奧林匹克新格言的改革定力。國際奧委會期待以更加積極的話語修辭和輿論形象,應對后疫情時代的奧林匹克危機傳播和全球團結面臨的嚴峻挑戰,這是奧林匹克新格言的輿論合力。
在塑造政治承認的合法性基礎上, “團結一致”寫入奧林匹克格言賦予新的時代意義。奧林匹克新格言“更快、更高、更強—團結一致”中的“團結一致”(Together),與《奧林匹克2020+5議程》的“團結”(Solidarity)新支柱具有價值同一性。奧林匹克新格言融合了“目標導向”和“過程哲學”兩套平行的價值體系,這是建立在奧林匹克可持續發展意義上的“珠聯璧合”,亦是價值實踐層面上“此岸”與“彼岸”的界限。從概念釋義的角度, “Together”并非比較級的形式,前后難以對稱與押韻。王潤斌[25]認為,這是一種“狗尾續貂”的做法。誠然,對于奧林匹克精神的抽繹與概念表達總是無法盡善盡美,奧林匹克運動改革一直在路上。 “Together”的工具效用為后疫情時代奧林匹克運動改革再出發和面向未來美好圖景提供了不竭動力,“Together”的精神內涵是建立在奧林匹克道德規范基礎上的合目的性、合邏輯性與合法化的發展形態,并重塑了奧林匹克新格言的時代意義。 “Together”的符號表征意義恰恰是一種“前置條件”,寓意在遵守奧林匹克道德規范的前提下實現奧林匹克運動“更快、更高、更強”的新征程新發展。 “Together”更像是哲學本體論意義上的“本質規定”,是對“更快、更高、更強”這一現代化精神遺產的價值糾偏,并由“西方化”的歷史鏡像進入“全球化”的開放語境,彰顯變化社會中的時代精神。
在奧林匹克新格言表決通過之際,中國媒體一致譯為“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依據翻譯的“信、達、雅”原則,以“更團結”一詞對譯“Together”,顯然沒有要“更加的”團結的意思。況且,將奧林匹克新格言中的短連接符“-”改為頓號“、”,這是將新格言概念中的“前置關系”改為“并列關系”的誤讀誤用,在語境和表意方面已然脫離原意。囿于概念對譯的文化差異和技術障礙,為了追求翻譯的對稱效應和文辭雅致,“詞不達意”似乎是一種無奈選擇。如果將中國式命名視為一種“話語風格”,那么隱含背后的文化意義創生要比概念的表象更為重要。
筆者認為,奧林匹克“更團結”是一個富有審美張力和中國情懷的獨特理解,概念譯介的核心問題并不關注“名實不副”或“詞不達意”。我們的確可以指出許多名與實之間的錯位,至少任何給當代中國的現實下定義,做概念上的和規范性的總結的企圖都必定無效[26]。名與實錯位的文化慣習在“體育”概念的中國化中得以確認,即由“真義體育”發展為一個結構龐雜的多義體育概念體系。從劉長春到蘇炳添,以中國參與奧運會高速賽道的競爭,表征現代中國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意蘊從中華五千年歷史中走來的文化底蘊和民族自信,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美好愿景。2035年我國將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體育強國,這種新發展格局源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四個自信”和歷史文化創生的根本動力。基于歷史傳承與民族精神的認同,新中國體育符號表征中秉持的“積極性”和“肯定性”價值取向,逐漸內化形成“更加”進步的話語風格。如從北京奧運會籌辦獲得“無與倫比”的歷史最高評價,到北京冬奧會“一起向未來”(Together for a Shared Future)的精神升騰和圖景描畫,表明對當下中國奧運發展已經很美好,未來必將更美好的社會共識和價值定位,展現了奧林匹克新格言的中國情懷。
“中國情懷”來自歷史解構意義上的“中國化”,表征中國奧運從弱到強的國家奮斗歷程,是不斷超越自我的奧林匹克精神,是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的歷史選擇結果。 “中國情懷”指向“美美與共”意義上的“世界性”,反映了中國對奧林匹克理想的不懈追求和行動貫徹,反映了中國融入世界體系和全球化進程的不懈努力,同時生動詮釋了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深刻內涵與時代價值。習近平總書記在國際奧委會第139次全會開幕式發表視頻致辭指出,從2008年的“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到2022年的“一起向未來”,中國積極參與奧林匹克運動,堅持不懈弘揚奧林匹克精神,是奧林匹克理想的堅定追求者、行動派,籌辦好北京冬奧會、冬殘奧會目標的高質量實現,完美演繹了奧林匹克新格言的“中國情懷”。
在理念彰顯上,北京冬奧會口號“一起向未來”巧妙地借用了奧林匹克新格言中的“Together”,向世界傳達“義利相兼” “開放包容” “命運與共”等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價值觀相契合的倡議理念[27],這是“奧林匹克理想的堅定追求者、行動派”的堅定證明。 “人類命運共同體”價值觀指引下的“一起向未來”倡議理念貫穿北京冬奧會舉辦全過程,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促進奧林匹克“更團結”契合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治理觀。北京冬奧會在開幕式理念傳達、和平與發展主題呈現、各方參與互動等方面,傳達了“人類命運共同體”關于“堅持對話協商,建設一個持久和平的世界”的理念。(2)實現“安全辦奧”契合了“人類命運共同體”關于“堅持共建共享,建設一個普遍安全的世界”的理念。北京冬奧會在賽事安全保障、新冠疫情防控閉環管理等方面彰顯了我國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的多方面顯著優勢,傳達了“人類命運共同體”關于“樹立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的理念。(3)實現“共享辦奧”契合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共同利益觀。北京冬奧會在團結、合作、協調、透明、公平競賽等方面實現了辦賽目標,促進了奧林匹克運動的公平公正,詮釋了“人類命運共同體”關于“堅持合作共贏,建設一個共同繁榮的世界”的理念。(4)實現“開放辦奧”契合了“人類命運共同體”關于“堅持交流互鑒,建設一個開放包容的世界”的理念。北京冬奧會在彰顯人類文明多樣性、尊重文明差異、推動文化融合等方面取得了積極進展,詮釋了“文明互鑒” “和而不同”的中國智慧。(5)實現“綠色辦奧”契合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可持續發展觀。習近平總書記指出: “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銀山。”北京冬奧會在場館可持續利用、節儉辦賽、冰雪資源開發、環境保護、科技賦能等方面取得了突出成績,這是深入貫徹“人類命運共同體”關于“堅持綠色低碳,建設一個清潔美麗的世界”的行動彰顯。以上 5 個方面統攝在“Together”的概念意蘊中,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融為一體,重構了“中國化”與“世界性”關系的理解。
在全球新冠疫情“常態化”背景下,奧林匹克新格言的“中國情懷”恰恰提煉并準確互譯了“奧林匹克在中國”和“中國對于奧林匹克發展的意義”的雙向互構意義,既是中國對世界經濟與社會發展賦予的強大信心和莊嚴承諾,又是“奧林匹克在中國”百年凝結的歷史文化遺產,“現代奧運會復興的歷史合力[28]”為中國與世界的雙向互構關系提供了理論依據。顯而易見,奧林匹克新格言的中國情懷是建立在“全球—本土化”遷移模式基礎上的獨特奧運記憶和情感植入,是建立在全球團結行動基礎上的理想追求和未來展望。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倡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深刻內涵,寄寓人們對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向往。奧林匹克“更團結”指向奧林匹克運動的根本宗旨,回歸奧林匹克運動的思想原點,致力于建立和平的更加美好的世界。奧林匹克“更團結”的概念對譯與轉譯,孕育了奧林匹克新格言的中國情懷,詮釋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象征現代中國對百年奧運發展的獨特理解和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