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吶喊》為例談魯迅小說中角色形象對作品的超越

高 鵬

《吶喊》能夠作為我國現(xiàn)代小說的開端與成熟的標記，作品中角色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現(xiàn)代小說與古代小說除了白話文與文言文的形式不同之外，在創(chuàng)作之初便有著巨大區(qū)別。現(xiàn)代小說從作品素材收集伊始，到小說世界觀的架構再到核心劇情的鋪陳與角色形象的塑造都有著一個預定的過程。

一、角色形象與劇情的預設

《吶喊》誕生于“五四”文學革命，是魯迅關于“國民性問題”的文學探討，因此其作品中的角色形象具有高度類型化的特點，如代表腐生的孔乙己、代表賤民的阿Q、代表農(nóng)民的閏土等，都具有明顯的標記性特點。

《孔乙己》中的角色并非純粹的原創(chuàng)，一些角色的搭配在五四時期具有一些公式的東西，如不同的身材、發(fā)型、外貌、性格乃至于說話方式，都決定了最后輸出哪一類的角色類型。這種公式的衍生主要來源于明顯的階級分化與貧富差異。而如何將這些元素集中于角色身上，創(chuàng)造出一個能夠讓讀者明白的角色類型，是魯迅小說首要考慮的元素。魯迅小說的創(chuàng)作意圖是想通過國民閱讀啟發(fā)民智，因此能否創(chuàng)造出讀者能夠理解的角色成為了一道難關。而實際上，在我們解讀魯迅作品時，從角色形象中便可以直觀感受到魯迅所要表達的階級對立、愚人智人等。在《孔乙己》中，“穿著長衫能夠進入房子里面坐著”的才可以稱之為富人或者讀書人，而“穿著短衣在柜外站著”的則為農(nóng)民傭工。這兩種不同類型的穿著將人群進行了一個階級的劃分。孔乙己作為唯一“穿長衫卻不進入房子里坐著”的無疑是個“另類”。類似的類型化在《孔乙己》中，還有孔乙己的稱呼、孔乙己的說話方式等。

此外，魯迅小說的劇情在一定程度上依托了當時的市井傳說，具有唱響旋律、變奏的特點。首先，魯迅小說的旋律主要是高舉“科學與民主”兩個旗幟，在五四時期引起了廣泛的青年關注。通過旋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魯迅小說的劇情模式具有市場化的特征，即讀者喜愛閱讀什么那就寫什么，這也是為何魯迅小說長久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角色形象超越作品成為核心

魯迅小說在注重故事性、可讀性及批判性的同時，塑造角色也成為了創(chuàng)作的一項核心內容，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角色比作品本身更加重要。如想認識“狂人”而閱讀《狂人日記》。《吶喊》的每一篇都選擇了一個重點人物進行刻畫，而造成這一點的原因，除了是小說多發(fā)布于《新青年》作為聽革命前驅的將令的作品外，更重要的是要讓文字變得更加直觀，真正起到蘇醒一個群體一個社會的作用。

在魯迅小說的創(chuàng)作上，對于角色塑造上的重視在部分作品中勝于對故事趣味的追求。以《社戲》為例，《社戲》作為詩化小說缺乏很強的故事關聯(lián)性的，與諸多以時間為軸，設計線索推動劇情的小說不同，在《社戲》中除了在空間的轉化上進行了精細設計外，對“看戲”、“唱戲”兩種角色形象還進行了獨立化的打造，使我們在閱讀《社戲》時難免會思考自身是“看戲”的還是“唱戲”的？“唱戲”的為何人？“看戲”的又為何人？這種以眾生相為角色形象的設計，使得讀者逐步脫離作品轉向以角色形象為核心的審視，達到慎獨之效果。

三、角色自律化

在文言小說時代讀者先是通過解讀故事情節(jié)后，進而了解小說中的角色，但進入現(xiàn)代小說閱讀時代，大部分讀者都能夠脫離故事情節(jié)單純欣賞角色，可以說是角色屬性賦予了作品色彩。例如，現(xiàn)如今我們在談魯迅作品時離不開對魯迅小說中“看客”群體的討論，有趣的是魯迅筆下的“看客”不單純只是路人甲乙丙，在很多時候更是以“我”自稱，這讓讀者感受到了一種“擬人格”的存在感。實際上，雖是以現(xiàn)實為擬態(tài)但這種類型角色不存在于現(xiàn)實中，他們的存在只局限于故事劇情中。那么，為什么我們在閱讀魯迅小說時卻總能夠脫離故事而談角色？這便與在閱讀時圍繞角色所展開的想象力環(huán)境有關。這種現(xiàn)象普遍表現(xiàn)為即便角色脫離原故事依舊能夠有所流通，角色本身便能夠成為一個想象的基礎性單位。比如說，當我們在提到“祥林嫂”、或者“閏土”時，讀者幾乎不會立刻意識到這個人物來源《祝福》和《故鄉(xiāng)》，反而會衍生出“悲慘”“吃瓜群眾”的印象。而像《阿Q 正傳》這種荒誕滑稽類的作品，甚至還有著同類型的漫畫插畫，使得角色塑造更加具體，成為了一種“公有化財產(chǎn)”。

之所以魯迅小說中出現(xiàn)劇情的地位下降，角色地位的上升的現(xiàn)狀，這是由魯迅對故事及角色的認知決定的。對國民性的改造是魯迅寫小說的原初動力，故事更多地是寫人，寫中國人的國民性，由此角色的魅力被激發(fā)，形成了“角色自律化”被廣泛用于各種語境之中。由此說來也許較為抽象，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看，就是角色屬性構成了讀者的期待視野。

四、復雜形象承載審美的共通性體驗

魯迅小說的角色塑造是復雜化、多樣化的，是在綜合多種元素的情況下重新歸納、組合而成的。這些角色形象從我國當時復雜的社會群體汲取而來，在其表層形象上承載著共通性的審美體驗，在深層內涵上有具有復雜的人性問題、階級問題、思想問題的思考。《吶喊》作為嚴肅文學，小說中的角色塑造不是一種“扁平角色”，即小說中的角色是會根據(jù)經(jīng)歷不同而改變原有的性格特質。例如，《故鄉(xiāng)》的“閏土”“楊二嫂”，隨著生活經(jīng)歷的轉變、地位的不同，性格、思想也在發(fā)生著變化。這種轉變?yōu)榻巧珮嫵闪肆硪恢貎群２贿^值得注意的是，這看似是角色由于經(jīng)歷所以轉變了性格，但是其實是魯迅將人物形象原本的內核給顯現(xiàn)出來。如，“閏土”年幼時的天真無邪是一種自然生長形成的狀態(tài)，這種成長面貌是具有“人”的特質的，而作品要寫的是當時封建統(tǒng)治下的底層人民，因此“閏土”形象的內核應該是一種麻木腐朽之態(tài)，這種內核被作者在文中逐步開發(fā)出來，形成了一種反差之感。即使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物性格發(fā)生變化，讀者也會認為人物是為生活所作出的妥協(xié)。此時的讀者也會將角色的一些特質投影到自己的身上。例如，“閏土”的成長是從“人”到“非人”的退化，那么讀者在閱讀時也會將自己代入，認為自己是不是也會和他一樣的意識，進而影響自我認知。這也是魯迅作品對國民性改造的重要作用之一。在《故鄉(xiāng)》的故事中“閏土”在很大程度上和自己期待那個“自我”相背離的，這種情況是由于封建社會體系所引起，這正是魯迅所要抨擊的重點之一。

以角色形象塑造為核心的小說塑造，不僅是一種文學類型，更是一種新的閱讀方式。當我們在魯迅小說文本內容的基礎上欣賞作品思想性，探討文字的背后深層含義時，我們不妨對角色形象進行多元化、個性化的解讀，進而產(chǎn)生對作品新的思考與判斷，拓寬閱讀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