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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油的火車

2023-04-06 09:56:55阿貝爾
當代人 2023年1期

◇阿貝爾

1981年9月的一天——具體哪天已不記得,我搭公社農機站拉石灰的卡車第一次下江油。卡車從北門進中壩城,拐到今天的涪江路,我們下了車。時值中午廣播響,學生放午學,氣氛是陌生而熟悉的。下車才發現坐在車箱的我一身石灰。父親叫我站住,為我抖石灰。父親的手重,抖石灰就像打人,他一邊抖我一邊趔趄,放午學的女生路過都捂著嘴。

公交車來了,見乘客沒買票就上了車,我們遲疑片刻也跟著上車。那是我第一次坐公交車,上車才知道尚可先上車后買票。那也是我第一次坐兩廂之間有活動的銜接部的車。在路上,車一轉彎我便禁不住回頭去看兩廂之間黑色橡膠包裹的靈活如獸的銜接部。

也是在這輛長獸般的公交車上,我第一次聽見火車汽笛、看見火車跑。綠皮火車從公路外側不遠的田野反方向駛來,像一只草履蟲。

到達火車站,便是無盡的等候。當天還不是新生報到時間,我不知道父親在等什么。江油給我的第一感覺不是大、不是平,不是人多、房子多,而是等候,準確地說是“捱”。

1981年的江油站(中壩站)是一個巨型活物,客貨不分,車站主要吞吐的不是旅客而是煤,除了卸煤的露臺和廠房,還有長鋼、江電、礦機轉運煤炭的鐵軌連接。在火車站,除了煤,我看得最多的就是鐵——鐵軌、鐵斗、鐵門、鐵柵欄,另外就是不遠處江油火電廠的兩根高煙囪。耳朵接受最多的是汽笛聲、哨聲、車輪與鐵軌接頭部的碰撞聲、鐵斗傾倒煤炭的哐當聲。鼻孔和嗓子眼兒接受最多的是煤灰,以及并不難聞的各種粉塵和天然氣味道。

事后才知,我們在火車站等的是我的“曹姑父”,我母親同父異母姐姐的丈夫,他在火車站附近的轉運站工作。

曹姑父一臉麻子,不高不矮,抽自卷的葉子煙,他的商業干部形象是江油給我的又一印象。還有他家在昌明河邊那棟水泥樓一樓的三居室,以及水泥樓外面臟兮兮的賣生產物質的街道。但就是因了這位“曹姑父”和這棟水泥樓,我很快熟悉了這個民國時名噪一時的中壩場。

當晚,或次日晚,曹姑父一家帶我們去離魚市口不遠的劇場看川劇。看的什么一無所知,因為我壓根兒沒看,一直在打瞌睡,記得的是戲畢隨人流出劇場后跟大人走散了,方向走反了,經紀念碑一直走到李白紀念館外面的石橋才反應過來,一個人折返居然找到了水泥樓。

魚市口是我最早聽說的中壩場的街名。父親每次給他的“袁國華姐姐”和“曹連寬哥哥”寫信,都必言“夏天漲水沒進屋吧?魚市口沒遭水淹吧”。在曉得魚市口后的許多年里,我都把它想象成一個賣魚的地方。不是我們后來看見的水產市場,而是釣魚子、掛魚子、打魚子、賣野生魚的街邊邊。不只賣魚,夏天漲水必淹,洪水沖來堆山塞海的魚,洪水退去,死魚臭街。而今真到了魚市口,魚市口無魚(百貨商店一樓玻璃缸里的小金魚不算),不見釣魚子、掛魚子和打魚子的影子,也絕無洪水泛濫,有的是玻璃柜中的手表、首飾以及二三樓的百貨服裝。

在火車站以東三公里俞家觀師范學校安頓下來,我就算在江油扎下根了。但俞家觀只是一個山邊邊,不能代表江油,我只有走出校門,翻過長鋼的一座鐵路橋,穿過兩三公里的田野(往往是一腳泥濘)到了火車站,才能感覺到在江油。或者是失眠之夜,聽火車停站發站,聽貨車卸煤,也能感覺在江油。偶爾也會在夢中,一列綠皮火車穿過,由成都到北京。

最初一段時間,在江油,我所熟悉的除了師范學校不大的校園便是火車站,包括校園與火車站之間廣大的田野,還有視線范圍內造型不同于一般煙囪的江油火電廠的高煙囪以及時時從煙囪冒出的濃煙。它們粗而有型,有一個喇叭口和小蠻腰,據說是法國工程師設計建造的。校園里除了宿舍后面的荒山和山腳下挖出的粗陋的足球場沒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首先熟悉的倒是夜晚足球場的空寂和荒山對應的星空——我最早注意到的江油的天空。越過紅磚墻,我還看見荒山后面更遠的荒山上脫硫廠晝夜不息的氣火。如果風向朝著校園,便能嗅到說不上難聞的臭雞蛋氣味。

傍晚或周末的上午,我會時不時出校,走土路穿過田野去到火車站。走一段土路之后再上到田間小道。有時也走田埂,那是捷徑。穿過鐵軌和站臺,不走出站口,走車站宿舍區的小鐵門進出。有時穿過的是麥田,有時穿過的是稻田,有時穿過的是油菜花海,但記住的是冬天永遠板結而半禿的麥地和油菜地,還有泥濘。

一路上稱得上美景的是出校門不遠鐵路橋下的那條水流豐沛的小河,蜿蜒歡快,豐茂的水草一直攀長到鐵路路基的碎石縫。后來,我時常來到水邊讀書或獨坐,夏天到來時,一個人走到下游的田野深處,脫得一絲不掛游泳。記憶中也有不多的幾個傍晚,飯后和同學在鐵軌上消飽脹,小河邊有野花,鐵路延伸出去的村莊有炊煙。一次與同學談得太投入,載煤的火車到了身后卻沒聽見,被嚇得半死,不等沖下路基火車便轟隆而過,瞬間被機頭釋放的蒸汽推倒。比這更嚴重的事后來又發生過幾起,好在不是我們——火車停下來,幾個“不長耳朵”的同學被拽上火車,拉到竇團山腳下的長鋼四分廠才打電話通知學校領人。

能夠和校門外那條小河媲美的還有田野深處的院落人家,一個兩個,兩戶三戶,并不在我們經過的小道邊,老是在遠方,又老是在眼前。春天是春天的美,夏天水田圍繞映照夏天的美;清晨是炊煙裊裊,白霧流奶的美,日暮又是日暮的美……火車站與田園的銜接帶也有一條小河——準確地說是小溪,有一小片桉樹林,溪水清澈,石橋下的小潭冬天偶爾會結一層薄冰。鐵路的路基要高出田野很多,桉樹林在碎石鋪就的路基下面,遠看總感覺是片樺樹林。林中偶爾有拾荒者,但每次經過都能感覺到少有的清靜與寂寥。路基下是比桉樹矮很多的夾竹桃,花開鮮艷,感覺從未凋謝過。

通常,火車站不是我們出校的目的地,我們的目的地是要在火車站趕公交車才能去到的中壩場。公交站在出站口的右側,可以看見來自全國各地的旅客——穿喇叭褲戴蛤蟆鏡蓄長發的男客和穿連衣裙打口紅燙卷卷發的女客。站臺廣播里說這是一趟由北京或上海開往成都的直快,于是我便把從出站口走出的摩登女郎和超哥同北京上海聯想到了一起。只有一次來火車站百貨商店買日記本,火車站成了目的地。就是這次,在商店長長的玻璃貨柜盡頭的櫥窗里,我知道了世上有一本書叫《透明的紅蘿卜》,有一個作家叫莫言。

不久,在中壩場昌明河邊的那棟水泥樓里,我還知道了另一本書叫《飄》。《飄》擱在表姐好看的花裙子上,裙子下面是表姐膝蓋的輪廓。有時也托在她蒼白的手掌,纖指翻動書頁,有魚腥味的河風吹進屋來。我不敢看表姐的眼眸,連膝蓋也不敢看。很厚的一本書,已經翻舊了,但一點不臟,內封和勒口都蓋著模糊的圖書館的公章。《飄》擱在表姐的膝頭或托在手掌并不顯沉,并不像一塊磚頭,封面上的云在飄,整部書也像是飄了起來。

我的表姐高中畢業,在鐵路線上一個叫“六五四”的廠礦上班,周六趕夜車回家。曹姑父白天不在家,姨娘在土產日雜公司當售貨員,周日家里就是表姐和她的三個弟弟。記不得是表姐做飯還是姨娘回家做飯,吃飯的情景也記不得了,好像也沒有叫我來改善伙食之說。我是一個特敏感、特害羞的鄉下孩子,還特自重,即或是一大桌飯菜也不會吃太飽,只會拘束地吃個半飽,更別說表姐家兩個人掙錢六張嘴吃飯,三個男孩正吃長飯了。他們不會給我挑菜,但也不會用異樣的目光看我。他們全家人待我尚好,特別是正在讀《飄》的表姐和已上高中的帥氣的二弟,有時還會跟我談人生理想,問我將來想做什么。我當時懵里懵懂,還沒想過當作家,自然是說當個鄉村老師了。表姐癟癟嘴,嫌我沒志氣,轉而又夸我從大山考到平原讀書不簡單。記得剛學吹口琴,我給表姐吹過一次《紅河谷》,二弟說我將來可以當音樂家,表姐笑得噴飯。

一個學期下來,我差不多熟悉了整個中壩場。有時一個人躺在床上,會默默地報公交站的站名:火車站、礦機、三零二、三合場、涪江大橋、五路口、江油賓館……有時睡不著,腦殼里也會閃現出中壩場的一些地方:姨娘的店鋪,店鋪所在的狹窄的街道,店鋪里售賣的蓑衣、斗笠、墊肩、麻繩、撮箕、草席甚至糞桶糞瓢;位于魚市口和紀念碑之間的新華書店,書店里暗淡的光線、冷淡的售貨員以及一架架很難看清書名的圖書——我買的第一本書是《三蘇文集》,第二本書是劉湛秋翻譯的普希金詩選《在大海上》;剛剛落成的李白紀念館,李白灑脫不羈的偉岸的雕像以及紀念館玻璃櫥窗里那封寄自日本早稻田大學的手書賀信——我一次次在櫥窗前駐足,想知道“早稻田”是不是一塊秧田。

留意到街邊的民國建筑甚至清代民居已經是多年后的事了,除了北門進來七曲八拐的木樓子,我對此并無多少印象。位置大約在今天的北大街,每次搭便車從大場口進來,特別是搭拉木頭的卡車,跟這些老房子的接觸幾乎是零距離的,發霉的老房子的氣味揮之不去。有趣的是,我還幻想過一位晾衣服的江油潘金蓮,她手里的竹竿掉在了我坐的卡車上,卡車司機停車遞她竹竿的時候禁不住說了一句只有西門慶才說得出口的騷話。多年后我在北門一家叫“云集”的旅店住了一夜,太陽把屋頂的瓦片烤得滾燙,老街上晃動著武大郎的影子,卻始終不見潘金蓮出現。

師范三年,在我的感覺中江油都是異鄉,無論是待在俞家觀的校園里還是走在中壩場的街上,即或是坐在表姐家可以折疊的簡易餐桌旁。異鄉就是異鄉,怎么都融入不了,從外到內絕緣,尤其午睡醒來不知身在何處,無助得快哭出聲來。每逢過節更是,看見老師吃粽子、吃餃子、吃月餅就加倍思鄉,哪怕故鄉如地獄。

發現江油的土是紅的,源于我們在男生宿舍所在的山坡植樹。植的什么樹早已忘了,但存活下來茁壯成長的小樹的樣子始終記得——青蔥、略顯纖瘦,有如營養不良仍在長心長個的我們。山是巖山,巖是紅巖,一個個樹坑幾乎是用鋼釬十字鎬鑿出的,一堆堆紅壤堆在樹坑外面,栽下樹苗再回填進去。

吃早餐的時候,學校的廣播總是播放著那首《校園的早晨》——沿著校園熟悉的小路,清晨來到樹下讀書……每一棵小樹,每一只螞蚱,每一抔紅壤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王潔實、謝莉斯的聲音。我真的沿著雨水沖刷后血紅的小路,去到我自己栽種的小樹下面讀書。“親愛的伙伴親愛的小樹,與我共享陽光雨露,請我們記住這美好的時光,一起長成參天大樹……”那時候,我只是感覺紅壤很刺眼,有時太陽光也很刺眼,并無“一起長成參天大樹”的憧憬,我知道這樣的荒山這樣薄薄的紅壤長不出大樹,而我一個師范生也不可能長成棟梁之才。

這以后,每次穿過校園與火車站之間的廣大田園,我都會去注意田地中的紅土,有時表層的土不甚紅,我會拔起一株莊稼看根須上的土粒。我這才發現鐵路橋下面的小河漲水后水也是紅的,像血或者染料,河水陷落后現出的水草也是紅的——我未曾跳進“紅水”洗過澡,否則一定會變成一個紅孩兒。

記不清具體什么時間,我意識到自己是一粒種子。大約是半年后或一年后。而今想來,這個意識來自我自身的萌動,一粒健康的種子的萌動萌生——細胞要蘇醒、要發芽。有身體的,有精神的,主要是精神的。時逢潘曉給《中國青年報》的那封信(《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引發對“人生的價值與意義”的討論,我開始思索自己的人生。思索即萌芽,苦悶即澆灌,答案即天空。

或許是一時沖動,或許是冥冥之中有繆斯指引,我在報亭買了本1981年的《當代》雜志,印象中是第九期,里面有臺灣作家80家小傳。80家里有好幾位是山鄉小學老師或當過山鄉小學老師,我靈感乍現般的受到啟發,未經深思便選定了自己將來的人生之路——當個作家,有張桌子,有一疊紙,有一盞燈,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寫。我當時就這樣決定了,因為不久的將來我也將是一名山鄉小學老師。

讓我做出選擇的還有教導主任許琳講的一番話:公爵現在有的是,過去有的是,將來還會有,但貝多芬只有一個。這是貝多芬說的話,許老師只是轉述,并非原話,但“貝多芬只有一個”震撼到了我,人生一世,能做“只有一個”的自己何樂而不為?

震撼到我的還有但丁的那句,出處也是許老師女人一般的薄唇小口——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我不求甚解,此刻仍不知這句話的具體出處,但它與我做“只有一個”的理想一拍即合,且是夯實的。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我拿它做了全校演講比賽的題目,并獲得第一名。從此我便我行我素,只顧埋頭走路,不去管旁人的眼光唾沫。

這之后兩年,我都感覺自己在萌芽、扎根,但遲遲長不出蝴蝶翅膀一般的胚芽,在薄薄的紅壤扎不住根。不怪紅壤太貧瘠,要怪就怪自己基因不夠好、萌力不濟。

精神的根難扎,靈魂不見長出舞蹈的胚芽,那是因為冰期太長,靈魂有一個解凍萌醒的過程,還有就是這片土地耕種得太久,已經沙化板結,但肉體的萌動卻異常活躍,肉體之根如柱深扎在如膏的沃土,像四月鐵道兩旁的艾草、黃蒿、水麻葉和夾竹桃。

江油有一片狹長的西南——東北走向的天空,不管火電廠和水泥廠騰空的煙塵營造的氛圍多么灰暗,天空下晝夜不息的天然氣火和往來南北的綠皮火車都能帶給我希望與想象。鉛云鐵桶一塊卷圍中壩、福田壩和青蓮壩的時候,大雁鎮定自若飛過;烏云壓頂的時候,麻雀亂飛,燕子哀鳴……在江油的天空能看見一抹狹長的鉛灰的遼遠。狹長的遼遠仿佛是專門為綠皮火車準備的,遼遠之外是我們未知的世界。

我先是看綠皮火車。在校園的后山遠眺,在校門外的小河邊目送。更多時候是走近看,目光可以摸索,手可以撫觸。綠皮火車像一只豆綠,比豆綠長,沒有豆綠胖,在一排排桉樹間、一排排夾竹桃間穿梭,桉樹和夾竹桃之外是狹長的平原。綠皮火車停靠在月臺,我站在車窗前看著映在窗玻璃上的陌生的臉——都是好看的臉,尤其是年輕女人的臉,因陌生而好看。當西安、北京、上海、青島這些地名出現在眼前,我有種與它們的超時空貼近。

我不明白為什么江油的天空是鉛灰的,天空下的原野卻是一片綠色,有時還很妖嬈。綠皮車窗映出的臉龐妖嬈,出站口吐出的大波浪妖嬈,表姐的喇叭褲妖嬈——她每個禮拜都要趕綠皮火車往返,鐵路邊的夾竹桃更妖嬈。我幻想鉛灰的天空下也是鉛灰的平原——鉛灰的河流、鉛灰的山林、鉛灰的麥穗和稻浪、鉛灰的李白紀念館和鉛灰的竇團山,但綠皮火車不是鉛灰的,它經停江油會落下一些鉛灰,但開出江油鉛灰便抖落了。

綠皮火車讓我想得最多的是北上。北上遙遠,可達北京。事實上,后來坐綠皮火車也都是往北。往南就兩次,一次到綿陽(票價六角,學生票減半三角),一次經停成都、夾江去峨眉山。

看見綠皮火車之前,北上于我一直都是未知,我甚至沒聽說過秦嶺、大雁塔、兵馬俑、華山,我的想象中只有北京天安門和長城,除此之外便是大漠孤煙了。看見由北方南下的綠皮火車,我對北上有了更多地理與日常的填充,有一次我甚至走近去摸了摸車廂板和路線牌,感覺到了綠皮火車從北方帶來的溫度和氣息。具體是什么氣息我說不清,不是干冽,倒像是一種由變質食物制造的氤氳。

不記得第一次坐綠皮火車的經歷了,也不知是去哪兒,想必是往北去一個叫雙河口的地方,離中壩站兩站,中間經過叫老平壩的三等小站——在認識剛開始寫詩、如今仍在寫詩的劉強之后。劉強的老家就在離鎮子一里許的鐵路邊,他家的泥坯房、果木、秧田和紅薯地都在鐵路邊上。記憶中他家那一畝三分地就是劉強的詩歌,田地和轟隆駛過的綠皮火車的氣息一直是他詩歌的氣息,雖然不久他父母賣掉房子和田地在鎮上建了水泥樓經商,但他在詩歌里一直沒有讓那一畝三分地荒蕪。遺憾劉強沒有為自己取個筆名,《沒有雷聲和閃電》《原始社會的懶覺》這樣的詩歌發表在“劉強”名下,詩意多少會打折扣。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跟劉強的交往都超出了通常意義上詩友的界線,我們在油菜花開的田間約會,在同一個飯盒里吃飯,在小白楊漸長的紅壤丘夜談,在相隔近三百里的雙河口和長河灣之間奔波互訪,在狼藉一片的男生寢室不要下酒菜干掉一瓶“柳浪春”……以至于引起很多人的嫉妒和誤解。我們心里當然清楚,身體感官也明明白白:不是肌膚太黏膩,是文學太黏膩,不是彼此身體里有塊磁鐵,是兩顆剛剛萌動文學種子的心太孤獨。真正不涉及文學只涉及人的,那便是他的沉默與溫柔,以及我的包容與懦弱。

在江油鉛灰的天空下,我和劉強像兩味詩歌引子。文學是一副藥,我們互為藥引。

三年師范,從十六歲到十九歲,我發育的身心究竟有了哪些江油元素無法測試,但就真實的感覺,我并不覺得自己成了江油人或半個江油人。無疑,江油的很多東西進入了我的身體和骨頭,進入了我的沖動與審美,但都是有限的局部的,都是俞家觀和中壩場一帶的東西;那些廣泛深刻、影響我人生的東西,比如許主任的那番話,比如南來北往的綠皮火車,本身并不是江油的,而只是借了江油這個背景。

真正屬于江油的,只有我的表姐和劉強,此外便是離學校三里許的川西北石油指揮部的澡堂子。差不多每隔一禮拜,我們就會走路去澡堂洗澡,手里捏著毛巾和換洗的內衣。路上來來往往的也都是去洗澡或洗澡回來的同學,隨身帶著洗浴用品。空氣中飄散著香皂和洗發水的味道,這味道飄進男生的鼻孔,又自然而然和女生濕漉漉的長發聯系在一起。川西北石油指揮部的澡堂不算大,但去了總有一個水量充沛、水溫滾燙的水龍頭屬于你,更有一個鋼筋圍欄的超級大的燃氣爐供我們烤身子烤內褲——為沒有換洗內褲的男生干了好事,洗澡時他們順便將內褲搓兩把便拿到燃氣爐上烤,直到烤干穿上。澡堂子分出很多間很多隔,濃密的水霧讓你永遠看不清他人的胴體,有時也看不清自己的胴體,然而一旦來到燃氣爐邊烤火,所有的胴體都一覽無余。川西北石油指揮部的澡堂子是我平生唯一能全面高清地洞見男體的場所,之后看斯科特·塔克的男體畫,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只燃氣爐。

感覺自己可以算作半個江油人是在師范畢業后再次回到江油的天空下,無數次地搭乘往來于中壩——石元、中壩——小溪壩、中壩——厚壩、小溪壩——石元、石元——二郎廟之間的綠皮火車之后。先是孤魂野鬼,后來偶遇“第五代人”,再后來參與“OM”詩社。1987年到1993年,往返于成都——嘉川、嘉川——成都代號為“503”“504”的綠皮火車成了我們的“專列”,承載著我們沉默或嚎叫至死的肉體,也承載著在今天看來迷惘而純粹的靈魂,還有抱團自慰。

日記早已不存,記憶尚且可靠。1987年2月初的一天,我坐綠皮火車去了石元。三等小站馬鞍塘、清江、連接著馬鞍塘與石元場鎮的鐵索橋,以及從雁門走公路到石元必經的兩個鐵路改線廢棄的隧道——因為彎弧而漆黑,都已經成為我的詩歌意象。就是那次,我見到了劉強的女友。她家就在鐵路對面的公路邊,站在屋頂可以看竹節蟲一樣的綠皮火車——往南進隧道,往北出隧道,在想象中駛過雁門鐵大橋或沿清江而上,到金子山腳下像軟體動物一樣拐彎消失。

正是這次返程,我奇跡般地遭遇了“第五代人”。說遭遇,是因為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靈魂震顫,包裹在身體之外的泥殼血痂轟然剝落,暴露出蒼白或烏紫的嫩肉。

那是一個早春的下午,江油的天空半邊鉛灰半邊淺藍,淺藍是因為侵入了鉛灰。我先是在車上認識了彈吉他、談黑格爾的黃狗皮王洪云,繼而去武都認識了曾思云。黃狗皮皮膚白皙,大波浪紅襯衫;曾思云長發抵肩,剛剛失戀痛不欲生,有一種深刻的消沉。三十五年后,竇團山腳下的那個早春之夜早已變得模糊,甚至有了很多的缺失,春氣、酒氣和詩人的神經氣早已消失殆盡,我唯一記得的是掛在油菜花田野上空的那輪滿月。酒后黃狗皮提著花籃,在郊外的田埂采花,對著月亮發酒瘋,抒發著現代派不該有的浪漫之情。

鹵肉、茶幾、柳浪春。“第五代人”是最好的下酒菜,但第五代是怎么劃分的我一無所知。第一次見面,第一次喝酒,我不能只洗耳恭聽,得講點什么,我講了小時候從父親那里聽來的夢游癥患者在醫院太平間啃食死人鼻子被嚇死的故事。曾思云聽了拍手叫絕。下次再來,見他已在書房門上用毛筆寫了“啃鼻樂”三個大字。

叛逆和虛無是“第五代人”的核心,還有自由。至少黃狗皮、曾思云身上體現出的是這樣。而今想來是一種感覺,恍然大悟和短暫幻滅,又正巧與青春同步。我沒有研究過,這是否也是現代派的主要特質。曾思云讀了很多現代派的作品,像一座上帝架設在我與叔本華、尼采、薩特之間的橋,我注定要走過。

在這以后,綠皮火車不再是希望的指代,而是一個死亡的意象。它還是豆綠,還是竹節蟲,但在我們看來它從虛無開來、往死亡開去,中間經過江油天空下的是平原、丘陵和高山,是一個個我至今仍爛熟于心的三等小站——老平壩、雙河口、報恩寺、小溪壩、厚壩、二郎廟、馬角壩、斑竹園、大爐山、雁門壩、馬鞍塘……

無論走到哪里,我都像驅趕身上的毛毛蟲一樣驅趕著身上的死亡。脫下衣裳抖索,彼此在后背摸索,剃光腦袋使其無處藏匿,用燃燒的煙頭燙杵,借了酒興用菜刀剖析……

或許就是這次,曾思云當街唱了《會有那么一天》。出口震住我們,震住了每一位路人。

……會有那么一天,會有那么一天

不再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回家

會有那么一天,會有那么一天

不用迷失在走過的天橋上

會有那么一天,會有那么一天

我們會飛到天外的天

虛無、磁性和意義的結合,幾近肉感的感傷與真誠,外加酒精的氛圍,不只唱歌的人,路人都陷入了感性的泥潭。我當即省略了聽覺,憑直覺從唱詞獲悉了三重意義:會有那么一天,我們會成為顧城、海子、李亞偉;會有那么一天,我們會找到自己的靈魂愛人;會有那么一天,我們會飛到天外的天——死神的居所。

在詩歌就是一切的日子里,綠皮火車本身并沒有意義,它只是個工具,將我們由中壩場轉運到北線幾個有詩歌、有知己、有小酒的小鎮。綠皮火車最多是個布景,在轉運我們的同時讓我們置身、感覺死亡的布景。

記不清多少回,我們寄身在熱浪滾滾、擁擠不堪或空曠寂寥的車廂里,在插玉米包包一般的摩肩接踵的旅客中感受孤獨,在午夜空蕩蕩的疲倦無語中感受死亡。骯臟、擁擠、嘈雜是綠皮火車的慣常氣氛,賣瓜子花生、賣煮玉米煮雞蛋、賣冰糕雪糕的小販從那節車廂躥到這節車廂,根據叫賣者的方言可以知道小販在哪里上車哪里下車。他們賄賂列車員,給他們吃的喝的,幫他們打掃車廂衛生,看上去親如一家。

有一次,我跟曾思云在中壩站上車,趕504去石元,整節車廂幾近無人,我們毫無倦意,在中壩喝酒談詩引發的興奮一點未消,我們隔著桌板對坐,接著“酒話”續談,不只投機,簡直就是琴瑟合一。火車消失了,我們忘了我們是在坐火車,火車的車廂消失了,我們與車窗外的田野山丘、黑夜星辰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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