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跳躍的煙火

◎馬官平

每到農歷八九月份，在我們臨夏的田間地頭就飄動著一種充滿煙火氣的鄉村美味——地鍋鍋。它不僅是一種鄉村野炊的美味，更是一種彌漫在田野的鄉土情懷，它承載著鄉下人的精神追求和生活方式，傳承著一方文化。它是舌尖上跳躍的煙火，是綻放在味蕾上的幸福回憶，是詩和遠方的詮釋。

何謂“地鍋鍋”？就是用“土鍋”燜制土豆、肉食的一道鄉村菜，臨夏話叫作地鍋鍋。它是農村父老鄉親在田間地頭創造的一件手工藝術品，是智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完美融合的產物。在臨夏，挖洋芋的時候一般都有吃“新面”的習慣。洋芋地里勞作的鄉親們常常在休息之際，于坡地前燒一鍋地鍋鍋，在品嘗特色美味的同時，也享受著豐收的喜悅。

地鍋鍋在臨夏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像流過的黃河水一樣宣傳著河州的文化習俗。燒地鍋鍋既有濃郁的鄉土氣息，又有別具特色的田園風味；既有平淡樸實的一面，又有詩意浪漫的趣味；既是樸素生活的反映，又是高雅生活的追求。

鮮香的食物往往只需簡單地制作就能觸動心靈。燒一鍋香噴噴的地鍋鍋并不復雜，但也需要技巧。它的工序一般分為：挖土灶、壘土鍋、燒鍋、放食材等。

首先是挖土灶和壘土鍋。一個好的土灶是一件平凡又具欣賞性的藝術品，在選址、風向、形狀、結構、大小方面都有講究。一般來講要臨坡，順風而挖。土灶分為兩部分，上為鍋，下為膛。灶膛要又圓又大，深淺適宜。挖得深了，土鍋難以燒紅；挖得淺了會捂煙窩火；挖小了，放不了幾個洋芋；挖得不圓，壘的土鍋容易塌陷。所謂的土鍋，就是圍繞灶臺用土塊一層層壘起的圓錐形小塔。它與平時的鍋大相徑庭，一般的鍋都是鐵或者鋁質的，而它卻是用土塊壘的；平時的鍋除了鍋口都是封閉的，而它就像是紙糊的破舊窗戶，滿是縫隙，四處漏風；平時的鍋都是鍋底放進灶臺，鍋口朝上，它卻倒扣在灶臺上，像一座倒金字塔。所以，當你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多少都會感到新奇。

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一步：燒土鍋。燒土鍋最重要的就是對時間的把控，一般需要一小時左右。其次就是燃料的選擇，枯枝爛柴算得上最佳選擇。把枯枝爛柴放入灶膛點燃后，不間斷地添柴，這時土塊逐漸從土黃色變成淺黑色，縫隙里時不時有火苗躥出，隨風舞動，左搖右擺，盡情釋放著跳動的活力。灶膛里的柴火像一群觀眾，靜靜地觀賞著火焰曼妙的舞姿，時而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掌聲一般。趁著土塊還未完全燒紅，準備了雞塊的鄉親們就著手拌調料，然后用錫紙將雞塊包好，最后用扎絲扎緊，以防雞塊的油流出來，塵土飄進去。隨著溫度的不斷升高，壘起的土塊外層完全變成深黑色，里層紅彤彤的，這就到火候了。這時，當你站在土灶旁邊，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平靜的空氣也隨之波動起來。現在只剩最后一步放入食材了。首先，扯去柴火，從灶門挖出灰燼，再迅速用磚塊或者濕土封住灶門，這是為了防止灶膛里的熱氣趁機溜出灶門。然后用鐵锨從“紅塔”頂層搗開一層，像給“紅塔”開了一個天窗。放入一層洋芋或雞肉包，再搗一層土塊，直至灶膛填滿，最后在灶膛上面蓋一層厚厚的土，以防漏氣。剩下的時間就是耐心等待，享受美食的時間是快樂的，但等待美食出鍋的時間是最快樂的。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品嘗到鮮香可口的地鍋鍋了。

挖開灶門，掏出洋芋和雞肉包的那一刻，洋芋的清香夾雜著泥土的氣息撲鼻而來，沁人心脾。我們習慣性地把滾燙的洋芋捧在手里倒來倒去，來回拍打，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它的味道留在指尖。燜熟的洋芋黃澄澄的，外表泛黃，里面軟糯，吃一口，沙沙的，綿綿的，帶著一股甜甜的味道，那淡淡的鄉土野味在唇齒間經久不散。那香辣的雞肉味透過錫紙直奔味蕾，令人垂涎欲滴。看著擺在眼前的雞肉包，讓人既興奮又忐忑，因為要先取掉扎絲，然后一層一層地把錫紙剝開，才能見到雞肉的真面目。整個過程像探險家尋寶一樣，每成功一步都會讓人有很大的成就感和獲得感。當嘗到那鮮味十足的雞肉時，只覺肉質細嫩、油而不膩、口感酥香，食之口齒留香，就連雞骨頭都香飄四溢。我想，面對這美味的雞肉，酥軟可口的洋芋，就算風也抵不住它的誘惑，從遙遠的山崗邁著急切的步伐趕來赴宴，輕輕地嘗一口，然后開心得像一個調皮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從這個地頭跑到另一個地頭，到處炫耀著醉人的感覺。若不是如此，為什么空氣中彌漫的香甜氣息久久不肯散去？為什么天上的白云停住旅行的腳步，呆呆地望著那一鍋地鍋鍋？甚至放牧人的牛羊也投來垂涎的表情。

一種美食，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美食，一種情感寄托；一種美食，一種文化積淀；一種美食，一段時光追憶……

在臨夏，吃一鍋香氣四溢的地鍋鍋，吃的不單單是一種美食，更是一種情懷，一種樂觀的心態：就算日子再苦再累，也會在忙碌中擠出一點時間去追求浪漫，耕耘快樂。如同最普通的洋芋也能散發出絕世美味一樣，每一口都彌漫著幸福的味道。當你吃著酥軟的烤洋芋、鮮嫩爽口的雞肉時，仿佛時光從未老去，時間和愛一樣變得溫柔起來，不會匆匆帶走那溫馨而又愜意的田園生活。

在臨夏，吃一頓田園風味濃郁的地鍋鍋，吃的不是簡單的食物，而是一種態度，一種追求。在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我們與幸福的距離可能就是一鍋地鍋鍋。一個又一個普普通通的洋芋透著樸素、堅實的品質。它們要成為一鍋香氣濃郁的美味，要經過烈火的燜烤，香味方能在舌尖上跳躍，在空氣中彌漫。對于故鄉的農民來說，生活和做人又何嘗不是如此！雖然整日在黃土地里揮灑汗水，但是仍能在勞累的生活里過濾出幸福的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