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從來湛然如一（組詩）

泉子

如果你聽見我的心

如果你聽見我的心

你應(yīng)會哭泣

如果你懂得

這人世從來的絕望

而深情

你應(yīng)會哭泣

如果你抬頭

看見了此刻的天空

（哦，這澄澈的蔚藍！）

而又同時

為它所見

你應(yīng)會哭泣

日日新

日日新

意味著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

需要我們

以每時每刻的凝視

去不斷地激活

與發(fā)明

樹葉已然枯黃

樹葉已然枯黃

而它依然駐足于枝頭

依然在等待

那縷——

只屬于它的微風(fēng)

寫生

我是二十多年來

在每個周末

沿西湖的堤岸行走

而又仿佛是在一個剎那間

理解了

石濤上人一再強調(diào)的寫生

與“搜盡奇峰打草稿”

之于一個畫人

或是一首詩的意義

萬物從來湛然如一

萬物從來湛然如一

而私意與執(zhí)著將我們

變得如此不同

見證

那顆無法安住的心所見證的

恰是這泡沫般繁盛

而虛幻之人世

年過四十

年過四十后

我漸漸學(xué)會不與家人——

這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起爭執(zhí)

是一種因智慧而來的

越來越堅實的愛

或是因越來越堅實的愛

而得以不斷生長的智慧

而——

還需要多久

我才能與世無爭

所有人都是你生命中的過客

所有人都是你生命中的過客

直到你從一顆星辰中辨認出了

一粒微塵之小

以及——

宇宙的

廣袤無垠

同一種戰(zhàn)栗

詩是你與宇宙重新建立起關(guān)聯(lián)

并為那同一種戰(zhàn)栗

所貫穿之一瞬

一個如此濃稠而艱難之人世

對于這白發(fā)蒼蒼的

步履蹣跚者

你是抱以同情

還是羨慕

當(dāng)他涉過了一個個旋渦

與險灘

而終于得以穿越

一個如此濃稠

而艱難之人世

寂靜

詩是因你的所見所聞

所感所想

而終于得以測度出的

這人世之寂靜

只有

只有這守正者

只有一個從心所欲不逾矩的人

終于從無所不在的相遇中

獲得了祝福

與成全

這天地間的微塵

如果詩

僅僅是詩

那么，所有星辰

就無一例外地萎縮成了

一粒粒

孤懸于

這天地間的微塵

煙云

這在青山綠水間

仿佛被畫上去的拱橋

已被踩在了你腳下

而你又如此歡喜于

那正為你此刻的眺望所見

而為更遠處的青山

托舉起的煙云

注視

你想象著母親

正看著

已長成一位標(biāo)準(zhǔn)少女的點點

在她離世四年半后

而你的心

同樣得以

在這樣的注視中

融化了

永遠年輕

只有英年早逝者不再老去

而只有那成功

將自己囚禁在

一張少年臉龐中的人

永遠年輕

白發(fā)老翁

一個拄拐杖

腰間別著擴音器

步履蹣跚地行走在

這空曠山林間的白發(fā)老翁

他以一種極不協(xié)調(diào)的形象糾正

與平衡著

這個因微微傾斜

而顫動不止的人世

你原計劃

你原計劃

用四天時間走完鳳凰山

玉皇山、南屏山及吳山

而又在剛剛過去的四天中

分別在鳳凰山山頂上

找到了

四條不同的下山之路

補償

辛丑年冬至到來前后

杭州突發(fā)的疫情

所帶給你的困擾

終于

由一整座鳳凰山

（它以那全部的寂靜）

來給予了補償

盛極而衰的一瞬

盛極而衰的一瞬

是我在驀然回首中

才得以看見的

而在我穿越了

那個或許從來不曾存在過的點

很久以后

衰老

衰老從來置于

我們之深處

而又仿佛

在一個瞬間

變得無可阻擋

詩

詩是在一次次靈魂拷問中

得以浮現(xiàn)

一個如此鮮活

而滿目瘡痍之人世

三十年

我用了將近三十年

才得以

與一座如此熟識的山相遇

而又幾乎窮盡了一生

才隱約得見

那個最初的自己

再過六年

當(dāng)你意識到再過六年

點點就到了

阿朱與你初次相遇的年紀時

你便驀然間獲得了

一種深深的悵惘

與驚悸

貝雅特麗齊

如果每個詩人

都有一位引領(lǐng)他

不斷上升的貝雅特麗齊

那么

點點就是我的貝雅特麗齊

阿朱就是我的貝雅特麗齊

我的母親項彩鳳——

這位淳樸

而善良的鄉(xiāng)村婦女

就是那永恒的

貝雅特麗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