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芳男,許瑋琳
(1.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2. 中央大學,韓國 首爾 06974)
過去20多年,以深圳市為代表的大量城市經歷了一個快速城市化的發展階段,城中村是城市快速發展下的產物。2019年,深圳常住人口1343.88萬人,其中非戶籍人口849.1萬人,占比超63%。據統計,深圳有1893個城中村,70%的人口居住在城中村中,人口多為非戶籍外來人口。因為城中村里消費群體與居住群體的獨特性,城中村形成了較大規模的地攤聚集區。
深圳早年城中村地攤經濟盛極一時的同時也帶來了交通擁堵、社區擾民、城市衛生等問題,因此在深圳市創文期間遭到了城管的嚴厲打壓導致流動攤販零星可見,地攤經濟一度陷入低迷困境。然而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國家指明要大力發展地攤經濟,深圳市政府雖未出臺明文規定支持地攤經濟,但城中村各類攤販數量明顯增多,政府對于攤販的管理也有所放松。
目前大部分有關地攤經濟的研究往往聚焦于以地攤經濟為代表的非正規經濟存在的必然性以及地攤聚集區究竟應該如何治理疏導等方面。而對攤販這一群體的具體調查研究在國內還較為少見。文章的出發點與國內大部分自上而下的研究相反,以城中村的攤販經濟為核心,采用半結構式訪談的方法,對該區域中選取的個案進行訪談研究,進一步了解攤販這一群體的基本情況和生存現狀。將關注點由“怎么做”的治理層面轉入到“是什么”和“為什么”的命題探尋,希望能夠為城中村周邊地區乃至城市中的其他地攤聚集區的治理工作提出新的思考和建議。
首先,筆者收集深圳市外來人口、城中村、非正規經濟的有關數據和資料以分析深圳市地攤經濟的特征;其次,對深圳市W城中村綜治及城管人員進行訪談以分析W城中村現存的攤販管理模式;最后,選取W城中村兩處地攤聚集區(一處為W城中村自行設立的攤販容納區;另一處為攤販流動區)20名攤販進行訪談,以分析城中村流動攤販目前的發展困境。通過以上三種研究分析了W城中村攤販現有的發展路徑以及面臨的發展困境,并對未來地攤經濟的發展出路進行了探究。
20名受訪對象基本情況如下:受訪對象男女比例為12∶8,從事地攤攤販的平均時間為3年。受訪攤販的總體年齡介于20歲~55歲,平均年齡超過37歲;受訪攤販的受教育程度集中在初中,少部分人小學或高中畢業,并且大多缺乏一定勞動專長;從受訪攤販的身份來源看,87%的攤販為外來人口。
筆者根據攤點的性質,將W城中村兩處地攤聚集區的攤販歸納為如下兩種類型:半固定性和流動性。半固定性的攤販是指在W城中村自行設立的攤販容納區中基本有固定的出攤地點,出攤時間相對較有規律,少部分持有營業執照的攤販;流動攤販無固定擺攤位置,擺攤時間較為隨意,且此類攤販多為兼職擺攤,出攤有增加補貼家庭經濟收入的需求,疫情之后數量明顯增多。地攤聚集區基本情況見表1。
表1 地攤聚集區基本情況
以W城中村地攤經濟為代表的攤販們一直以來受到城市管理者、消費者、實體店經營者、周邊居民等多方影響,逐步形成了一個多主體的復雜交錯結構。圍繞地攤經濟所產生的正負效應以及利益和成本,各個利益主體都對其生存發展產生重要影響,這包括城管執法、實體店經營者的擠壓、消費者的支持與轉移、周邊居民的抵制投訴等。那么在這個以政府態度和政策為基礎的大結構中,游走在法制邊緣的城市地攤經濟和攤販缺乏法律保護,又在多方勢力的反復拉鋸博弈下,生存空間不斷被擠壓,生存處境越來越艱難。地攤經濟生存狀態結構見圖1。
圖1 地攤經濟生存狀態結構
W城中村內的攤販主要分為兩種類型,第一種為流動性攤販,他們無須支付相關租金且能夠在不方便設置實體店面但人流量相對較大的城中村交通要道上經營。與此同時,他們也承受著更大的風險:一是城管綜治部門會著重注意此類攤販;二是流動攤販獲得經營區位優勢的前提在于“搶”到一個好位置。經調查,W城中村的流動攤販中24%的攤販會選擇提早到去搶位;32%的攤販會選擇利用大型物件如推車、貨車等去占位;44%的流動攤販之中會存在隱形的“潛規則”。一般來說,這種“潛規則”的準入門檻和維護成本都相對較高。
據了解,較早進入W城中村進行擺攤的攤販,或較為熟識的攤販(如老鄉群、原有攤販群等)會互相照應,并以一種團結的方式參與到攤位區位選擇和市場的競爭中,使得群體中的大部分成員能夠因此獲得基本保障并形成競爭優勢。當利益和市場競爭不斷擴大的情況下,這種潛在的暴力威脅就會以沖突、爭執等形式在該組織周邊的地區內顯現,如此決定或者保住攤販在這個市場中的經營位置及相關利益。
第二種為疏導區內的半固定攤販。半固定攤販相對于流動攤販經營場所更加穩定,身份也更具合理合法性。但W城中村為了不過度影響居民生活,攤販容納區設置地點較為偏僻,客流量較少。且由于地攤經濟在深圳仍然受到打壓,攤販容納區作為一種稀缺資源在缺乏一定規則配置或者相關法律法規難以落實的情況下,個別人會試圖通過灰色手段對資源進行不合理的買賣。這意味著想要合法合理地在城中村進行普通攤販的經營門檻將會被提高。換言之,如果缺乏相應恰當的保障措施,地攤經濟主體的生存空間將不斷被擠壓。
整體看來,對絕大部分經營地攤經濟的攤販而言,經營地攤的目的是為其提供基本生活保障與救濟,本身為底層群眾的攤販是很難直接依靠地攤經濟發家致富實現階層向上流動的。市場準入門檻隨著經濟發展而不斷提高,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在面對類似新冠肺炎疫情等容易對市場及經濟產生較大影響的大型公共危機事件,一些不具有勞動技能和社會資本等自身優勢難以加入市場競爭,或因此類大型事件影響而失去工作或就業機會的群眾而言,他們能夠借地攤經濟這一經營方式獲得一定經濟來源。這能使他們在被市場排斥后獲得一定的緩沖空間,一方面有助于社會秩序穩定避免民眾走向極端,另一方面也能是他們在這一緩沖空間中為可能的階層向上流動蓄力。從以上內容不難看出,在一線城市中保有必要的地攤經濟發展空間,不僅有利于底層群眾保障基本生活,同時還是城市有序運行發展的“減壓閥”。
由于地攤經濟長期以來發展不規范引發的一系列城市問題導致城市管理成本較高,城市管理部門、地攤經濟、居民消費者三者之間不斷為各自利益進行博弈,相關的沖突糾紛在大眾媒體上司空見慣。據了解,W城中村城市管理部門主要的執法方式是勸導宣傳,暴力執法的現象很少。實際上經過多方長期以來的博弈與協商,城管、擺攤者和周邊居民消費者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相互理解、相對有序的互動模式。通過對深圳W城中村攤販的訪談調查筆者發現,大多數從事地攤經營活動時間較長的攤販,會減少自身經營對商超的影響,盡量降低對市民生活的負面影響(如噪聲、交通堵塞等)。不難看出,攤販在長期與城市各治理部門的管理互動中,已經在地攤經營規范、流動范圍、時間和空間等方面形成了一定的自覺意識,也與城中村的正規經濟經營形成了一定的互補促進作用。
與此同時,W城中村內的地攤經濟的秩序一般由官方所認可的社會自治機構或成員完成。雖然大部分矛盾可以通過自我管理的形式解決,但仍有很多外溢并依靠城管的力量來解決問題。
在更多情況下一些城市管理者與流動攤販之間難以進行高效對接,地攤經濟帶來的后果與問題最終只能交由周邊地區的居民和城市管理者來承擔且長期難以得到解決。周邊居民由于長期無法解決問題,心中會不斷積累對攤販和管理者的不滿,而這種情緒往往會向管理者發泄,可能會出現在城市管理部門管理其他城市事務時進行添堵等情況。
在此次全國“地攤熱”中,反觀北京、上海、深圳等一線城市仍不支持個人擺攤行為,央視財經評論等主流媒體更是連續發布了《地攤經濟不能一哄而起》《一線城市不宜推行地攤經濟》等文章對在一線城市發展地攤經濟提出異議。從長期來看,地攤經濟不可能完全消失于城市中,未來一線城市對于地攤經濟的政策更多會走向一種共生融合與排斥并存的狀態。
第一,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國家鼓勵支持地攤經濟的行為不難看出,在諸如此類特定的重大公共事件背景下會對地攤經濟相關政策放松開放。后疫情時代,政府鼓勵地攤經濟是應對經濟衰退風險、緩解下行壓力的有效手段,解決社會問題的體現。同時,借助疫情之下積累的城市管理經驗,規范地攤經濟的運行,最終形成一個高質量的地攤經濟發展模式。
第二,地攤經濟的政策總體上以規范化為主,地攤也在政府的幫助下逐漸成為一種正向的存在。實際上一線城市政府開放地攤經濟政策并非放任自由,也不是鼓勵發展“臟亂差”式的小營生,而是在社會經濟發展到一定基本標準后鼓勵的一種新型地攤。地攤經濟的非正規性在改革過程中也逐漸走向式微,非正規性與正規性的界限走向模糊,地攤經濟由場外轉向場內,靈活性、流動性受到限制,日常經營活動受到監管。另外,政府的管理不一定是有形的也可能是無形的,例如對納稅進行管理,以獲得影響商販的途徑。
第三,在一線城市,地攤經濟可以與城市空間建立一種共生式的關系,比如地攤空間可能成為城市文化的體現、人文景觀的地標等。地攤空間與城市空間、社區空間通過在時間尺度上進行錯位重疊使用等方式融合進城市生活、社區生活中,滿足城市居民、社區居民甚至是城市文化的一種需要,進而成為一種整體的融合共生的關系,填補城市生活中的縫隙,使整個城市生活體系更加完善和更加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