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的星星

洪麗

以前上班單位在新開發區，地處荒郊，馬路兩邊綠化帶還沒修建，雜草叢生。

偶然一次，我竟然在一群雜草叢中發現了幾株田星星的蹤跡，一攢攢嫩綠色的果實如風鈴般搖曳，令我大喜過望。一直以為，田星星就像黑土地一樣，是我東北家鄉特有的。

于是，我不再急于趕路，會在它們出現的地點放慢腳步，認真搜尋看上幾眼，就像探望一個久未謀面的老朋友，親切、驚喜、溫暖。

從那以后，我不再是一個人行走。一個是現實中的自己機械地邁動雙腳，另一個靈魂深處的自己，沿著虛擬的路線，潛回故鄉，回到村莊，回到老屋。

老屋的房門開在北面，南面是母親種的菜園子，北面是一片高大茂密的白楊樹林，房屋東側有一條通往菜園子的小門。我們常常不走尋常路，貪圖省事、方便、快捷，甚至連鞋子都不脫，直接上炕從窗臺一躍而下，跳進菜園子里。

我們每天都會去菜園里巡視一番，免得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小時候的夏天，菜園里這一棵那一棵，這一叢那一叢，總有掛滿枝頭的田星星漿果，圓圓的、甜甜的、黑嘟嘟、水靈靈、讓人看著就眼饞。天星星的果實大都是紫黑色的，像藍莓般，泛著光。也有金黃色的，飽滿、晶瑩剔透稀少，比黑果稍大也更甜。房前屋后，田間地頭，都能和它不期而遇。

后來，我才知曉它有一個高大上的學名——龍葵。說實話，初次聽到，很是震驚。從沒想過，這么卑微平凡的植物，名字竟然和中華民族的圖騰龍有著絲絲縷縷的關系。

每次見到一嘟嚕一嘟嚕黑紫色的田星星，我都兩眼放光、急不可耐。它們有的優哉游哉在你眼前蕩秋千；有的心存僥幸藏匿于葉子底下，卻都難逃我們的法眼。經不住誘惑，哪里顧得上清洗，三下五除二，擼一串成熟的田星星填進嘴里，咬下去有爆漿的感覺，一絲絲甜味在口腔中蔓延。舌尖仿佛接觸到了無數細小的顆粒，頓時解饞解渴，整個人心里都亮亮堂堂。多年以后，田星星和小伙伴的歡聲笑語一起，都沉淀在愈漸濃烈的鄉愁里揮之不去。

如今的孩子，從小在城市中長大，離大自然似乎越來越遠，他們身邊不缺各種美味的水果，對于這種野果，他們是不屑一顧的?？蓪τ谖覀儊碚f，這些田野里的星星，滿足著我們童年的味蕾，一想起來，都是童年美好的回憶。

童年的生活，無憂無慮，日子像瓦藍瓦藍的天空，純粹快樂得沒有一絲雜質。空氣清新的菜園里處處散發著淡淡的泥土和芳草的氣息，沁人心脾，令人心怡。我們徜徉在菜園里大快朵頤的時候，麻雀一定嫉妒，羨慕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品嘗美味，而它們只能偷偷摸摸，冒著被嫌棄、被驅逐、甚至被捕捉的生命危險。

我在菜園里享受在大自然的舒暢與甜美，此刻風在院墻上睡著午覺，我的朋友是蜜蜂、蝴蝶、螳螂、螞蚱和花大姐。就連花腳蚊子也來湊熱鬧，像個伴舞演員一樣，起勁地圍著我轉圈圈，嗡嗡叫個不停。菜園子像是一個美妙的世界，流淌出曼妙的音符，回味悠長。

兒時的我對世界一無所知，村莊的土地就像一張大網，就像四堵高墻，將我團團包圍，與世隔絕。我以為村口那條小路就是世界的盡頭。一丁點的喜悅就能將我的世界填滿。

時間像篩子，過濾掉那些貧困，窮苦，封閉、落后，混沌，無知，痛苦和磨難，最后剩下的都是美好和甜蜜。我并不知道，自己當時正被一種平淡深遠的幸福包圍著，直到現在，才隱隱生出一種酸澀感。

某天散步，忽然發現路邊有一株熟悉的植物，俯身端詳，發現心形綠葉間掩映著串串嬌小玲瓏的黑色球形漿果，像少年明亮的眸子，晶瑩剔透里閃耀著誘人的光芒：忽然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小時候在家門口吃到的“天星星”。不知是哪陣風吹來的種子，這株龍葵，竟長在小區河邊的花壇里。

只有一株，開著五六簇白色的小花，有的花苞尚未張開，有的已結出綠色小果。漿果會慢慢變成黑紫色，一顆顆一串串，如同夜空天穹里滿天星斗，亮亮晶晶，閃閃爍爍。

這次邂逅，讓我內心充滿溫柔的歡喜。

我確信這就是童年的那顆星星，它不遠千里，在路邊默默等候，執著等待和我相認的那一刻。